床偏日式,比一般的床低一些,陆时迦两手一起扳住床沿, 手背跟手臂上血管微微凸起,他用力一拖,床跟着往中间移。
目测一下缩短的距离,仍然不满意,于是另一个床头柜也被他挪到了角落里。
等祈热洗完澡出来,看到的便是趴在床上盯着手机的陆时迦,鞋子掉在地上,脚长出床尾一截,将她往外的路给拦住了。
祈热抬脚用膝盖往他脚踝上顶,“你澡都没洗就往床上躺,待会儿班堇还得睡呢。”
陆时迦丢了手机翻身起来,“都这么晚了,班堇肯定不会回来了。”
祈热走出两步,将头上包着湿头发的毛巾一解,开始一下一下擦着头发,“不回来还能去哪?”
陆时迦看着她,“就算她想回来,祈凉肯定也不让。”
祈热擦头发的动作有些机械,脑袋里考虑着现在的状况。她像祈凉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过跟男朋友干点“坏事儿”,但也是偷偷背着大人。眼下祈凉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女朋友留在房间,这么一会儿了也不放人回来,她实在很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胡乱再擦两下头发,把毛巾往陆时迦身上扔,“你去敲门。”
陆时迦接住毛巾,“不好吧。”
祈热心里其实也没底,眼下有个现成的人可以让她使唤,不用白不用,“快点,就说我喊班堇有事。”
陆时迦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你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是么?”
他脸上带着笑,明显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祈热看了十分来气,“谁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时迦微微耸了耸肩,“那如果现在我跟祈凉对换一下,你会怎么办?”
“你敢!”祈热把他手里的毛巾抢回来,往他肩上一抽,“我告诉你,你休想!”
陆时迦象征性地伸手挡住,“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只有等你同意了。”
一句话故意说得不清不楚,祈热自动只接收了其中一种意思,脑袋里也搜寻到为刚才过激反应辩护的正当理由,“用不着我同意,是我答应了柳阿姨看着你,等回去了,你就是求着我,我也不管了。”
陆时迦听了不高兴,往床上一坐,歪着脑袋跟个小媳妇似的,口气怨恨,话又十分简洁,“你不讲信用。”
“谁不讲信用了?”祈热很是纳闷。
陆时迦搬出那块已经被他用过的“金牌”,“你说了要对我好,现在又说不管我。”
“……”祈热发现,以前只有她欺负他的份儿,现在却调了个个儿,她压根说不赢他,“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对你好不代表什么事都要我管着你,以后你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我想管,你也不会愿意,你看祈凉,他会听我的么……而且我也没想管着谁。”
她说着要去找床头柜上的电话,一转头才发现床头柜的位置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必须侧身才能走进去的过道。或者,用缝隙来形容比较贴切。
她回头看向陆时迦,陆时迦坦然地承认了“罪行”,“我睡相不好,晚上得掉下去。”
“谁说让你睡这儿了?”祈热一脸不可思议。
“反正我不会去敲门,要敲你自己敲。”陆时迦说着又往后一躺,翻个身压住那条缝隙,恍如睡在了格林威治子午线上,往左往右都是由零开始。
不见祈热阻止,他干脆往右一翻身到了另一张床上,拿出手机专注地看了起来。
祈热一时怔住,反应过来后伸手往他脚上打,“你起不起来?脏死了。”
陆时迦立即搁下手机起身,“那我去洗澡。”
“回来!”祈热喊住他。
他又听话地转个身,见她往电话旁边走,急忙跟上去,“给祈凉打电话?不好吧,这跟敲门有什么……”
祈热横他一眼,他立马止住声,闻见她身上一股沐浴露的香味,脚一跨,凑到了她身边。
祈热一只手拿起电话拨出去,另一只手把他往外推,谁知被他一伸手挡住了,下一秒又被他反手握紧手背。
她刚要骂人,电话恰好接通,另一头先出了声。
祈热无暇顾及抽不出来的手,礼貌地回复那边:“嗯,你好,我是刚刚入住208的住客,我现在还需要订一间标间,今晚的,还需要我下去重新登记么?”
她话说完,陆时迦先愣住了,明白过来后脸一垮,气呼呼地在她耳边说:“你真的好讨厌!”
听筒里前台还在说话,祈热嫌他聒噪,手一抽直接捂住他嘴。
陆时迦瞬间安静了,感受着她手心的热度,很快又被她手一推,他一点不恼,反倒颤着肩笑起来,又听祈热对着电话里确认,“所有房间都满了?”
“对,国庆期间房间很紧张的,已经有很多人来问过了,我们也没办法变出空房来。”
没有房间,多说无益,祈热道了谢便挂断了电话。
回头见陆时迦一脸堆笑,越看越不顺眼,一只手重新拿起电话拨出去,边通知他:“我告诉你,要是班堇不回来睡,你就做好准备睡门外。”
陆时迦笑着不应声,走上前将耳朵伸出去,企图听见那边的声音。
电话是祈凉接的,语气如常不甚耐烦,“干嘛?”
“……”祈热沉默了一会儿,那边少见地没立刻挂断,反倒是身边热乎乎一团很是讨人嫌,她这回直接拧了陆时迦的耳朵,低声吼道:“你先去洗澡!”
这会儿肚子里要有颗花种子,陆时迦嘴里铁定能长出花来,他连连点着头,回身去捡干净衣服,又竖起耳朵听后面祈热憋了半天说出来的话。
祈热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憋了会儿把自己给气着了,开口十分恼怒,“东西准备了吗?”
她暗自决定,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就撒手不打算多管,却听祈凉语气比她的还气愤,“没有!”
“没有?”祈热气焰更盛了。祈凉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一冲动,不做措施就敢乱来,是以她立刻对着话筒说:“你让班堇回来。”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什么也不会干。”祈凉咬牙说着。
“我能信你么?”祈热冷静了些。
“爱信不信,我要是会干什么,明天我的人头就是你的。”说完就将电话撂了。
祈热捏着电话有些想笑,她搁下电话回头,站床边偷听的陆时迦立刻反应过来,拿起衣服就往洗手间跑。
祈热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回身冲着两张挨着的床来回看,接而到了床的另一边,蹲下后扳住床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拖,床纹丝不动,再拖,人摔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陆时迦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拖动的,祈热双手往床上一捶,再撑着床沿站起身。
走廊里不断有人拖着行李箱经过,她将门上的锁挂上,又粗略地收拾了一遍房间,最后往椅子上坐,拿了手机出来查看消息。
没多会儿,身后响起开门声,急促的脚步声紧跟其后,只祈热一个转身的功夫,陆时迦就已经掀开被子,爬上床趴好了。
被子盖过头,他瓮声瓮气地说一句:“我睡了,晚安。”
祈热反应了两秒,放下手机就走到了床边,“赶紧给我起来,把床挪开再睡。”
陆时迦将被子裹得更紧,声音低了不少,“我困了……”
祈热双手抱在身前,声音故作冷淡:“陆时迦,别逼我掀被子。”
“不行!”陆时迦喊出来,“我没穿衣服!”
“你……”祈热噎得说不出话来,脑袋里自动地回想起他喝醉酒那次,脸一热,捞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你这什么鬼习惯?!”
脑袋下的枕头被她抽走,陆时迦索性将头露出来,“我真的困了,我们睡吧……”
后面那句让祈热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谅他不敢真不穿衣服,她弯腰抓住被角,“你现在就知道骗我,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没穿衣服?你骗谁呢?!”
说着用力一扯,没成想陆时迦故意松了手,被子随着她的力气往下滑了一截,满目里便是陆时迦脖子上凸起的喉结,宽阔的,赤.裸的肩,以及往下白皙的一片皮肤。
不在预料之中,祈热吓得怪叫一声,转身便捂住了眼睛,“你变.态啊!”
“我都说了我没穿衣服啊。”陆时迦说得理直气壮。
祈热还要骂一句,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出是他起了身,她赶忙腾出一只手往后伸去,制止他,“你给我睡回去!”
陆时迦无声笑了笑,然后听话地躺回去,拉起被子的时候轻飘飘说了一句,“没穿衣服,裤子还是穿了的。”
祈热闻言立即转了身,知道现在他见招拆招的本事强得很,索性收了脾气来点软的。见他又将头包住,她摁住被角,放低了姿态,哄他似的:“你先别睡,把床挪开,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她好声好气,陆时迦却气得将被子一翻,一张脸再次露出来,眉头是皱着的,“你就是不想我睡这儿。”
祈热愣了愣,“哪有?你现在不好好睡着么?就是把床往里挪一点。”
“有什么区别吗?”他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见她又是一愣,接着说:“口口声声说我是弟弟,现在却嫌弃我,如果现在是祈凉在这,你肯定不会这么对他。”
祈热彻底说不出话来,对上他那对委屈的眼睛,翻涌而上的情绪愈发复杂,占最大成分的竟然是愧疚。
摁住被角的手一松,她沉默片刻后开口:“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我就是觉得你也不小了,你刚才说错了,要是祈凉在这,我照样会这么做,你……”
陆时迦知道她要说什么,却偏偏都不是他想听的,他翻个身往床边滚,“我晚上就这么睡,绝对离你远远的。”
祈热一口气提着,她干干站在床边没动,脑袋里两个小人来回打着架。
走廊上终于清静,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以至于陆时迦轻轻哼的那一声显得十分清晰。
陆时迦伸手抓在她裤腿上,只吐出两个字,“头疼……”
祈热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着水。她将他手拍开,“现在知道头疼了?头发还是湿的就往被子里钻,不头疼才怪。”
说着要去找吹风机,想起班堇说的没找着,回头叮嘱一句,“我去前台借吹风机来,你先别睡。”
陆时迦又重新拉住她,这回抓在她指尖,“洗手间里有啊,挂墙上了。”
“有?”祈热疑惑。
进去一看,果然挂在墙上。
电源在床头接上,她转身坐在床沿,朝他一示意,陆时迦立马懂了,翻个身将脑袋凑到她腿边,脸埋在被单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开关键一按,吹风机的声音在夜里愈发大,祈热便加快了速度,以免打扰别人。
陆时迦头发不长,几下就吹了半干,再吹几下,祈热关了吹风机,轻轻点了点他后脑勺,“翻个身,吹前面。”
陆时迦便像锅里翻面的荷包蛋似的,翻个身面朝上,又鲤鱼上身,往上打了个挺,脑袋抬起,再落下时,后脑勺直接枕在了祈热腿上。
祈热“嘶”一声,陆时迦急忙转个身,将侧脸留给她,双手一伸,抱紧了她的腰,“头好疼啊……”
撒娇的意味过于明显,祈热都没法装作听不出来,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愧疚感作祟,这会儿她竟没生气,反倒笑了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撒娇了?都把我当柳阿姨了是吧?”
陆时迦原是闭着眼睛的,这会儿睁开,目光里带着被诬陷后的愠怒,“我从来没对别人这样过!”
祈热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的情绪,“意思我还得谢谢你?”
他又往前挪了挪,隔着一层衣料,鼻子蹭在她肚子上,手也箍得更紧了,“反正我就只对你这样……”
祈热有一刻怀疑吹风机漏电了,电流由一只手传到另一只,让她穿在他发间的手酥酥麻麻。
她手指动了动,感官在这一刻悉数放大。鼻尖处是由他头发溢出来的洗发水香,耳朵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一声快而重。他呼吸喷在她小腹上,滚烫灼热,烧得她清醒过来。
她立即按下吹风机开关,三两下帮他把头发吹干,再将他脑袋一推,“好了,赶紧睡!”再拔了插头把吹风机放回洗手间。
她更像是逃进去的,反身关上门后呆呆站了好一会儿。
镜子上糊了一层雾气,祈热将掌心无意识地贴上去,左右擦了擦,镜子里便出现自己模糊一张脸。她伸手碰了碰脸颊,似是高烧难退,便弯腰连续接了几捧凉水拍在脸上。
再出去时,室内的灯已经灭了,剩床头两盏愈加昏暗的灯。
陆时迦挨着床沿睡,没头没尾朝她说了一句,“我穿上衣服了。”
祈热刚冷静下来,听他一句话,似乎又来了气,她努力往下压了压,“随便你穿不穿,赶紧睡!”
陆时迦应一声,头一埋说:“我睡着了。”
祈热看他一颗脑袋压在枕头上,配合他的话,竟莫名有些可爱,她忽地笑出声,“真是搞不懂你……”
两张床实在挨得近,祈热没办法做到坦然,所以掀开被子爬上床,是顺着床尾睡下的。
两人皆在床的边缘,之间隔了几乎完整两张单人床的距离。祈热侧身背对着他,闭上眼使唤:“把灯关了。”
陆时迦自然不高兴她睡去另一头,但也听话地关了灯。
舟车劳顿了一天,又跟陆时迦折腾了一番,祈热闭眼就有了睡意。
不知隔了多久,听见有人轻声喊她。
是连名带姓地喊,声音缱绻温柔,“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