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自然也和暗巷里面的人说了,但是他说了,也没人肯信,上州山庄乃是皇城周围最出名的庄子,皇家猎场的马匹都是那里饲养的,上州山庄的公子还能沦落风尘?
罗柳本来也不欲说,旁人信不信是其次,他其实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上州山庄大公子,他是鲜为人知的三公子,是他爹同下人私通生的孩子,虽然在山庄人人都叫他三公子,但是背地里鄙夷,外面也没人知道的。
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他不光比武输了,还被卖入暗巷,他得羞耻地一头撞死在祖宗祠堂里,可经过这些天,他是真的被折磨得受不了了,在暗巷单纯的虐打他还能咬牙扛得住,也是吊着一口气不肯松,可是在王府每天睡马厩,铲马粪,他见过庄子里面的人做,但他好歹是个三少爷,训马接触了一点,却真的没有和马粪为伍过。
自从上次利用训马的一些技巧,企图英雄救美邀功回家之事后,他就再没找到一点机会,他要疯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马粪味。
所以说,人性是很奇怪的,有时候痛苦能受,侮辱能忍,却遭不住最最普通的低贱生活。
就像很多爱侣,父母反对的时候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可真的走上柴米油盐,如水一样的岁月和磨难,能够让大部分曾经愿意为彼此死的人,恶语相向恨不得捅死彼此。
当然杜书瑶没有处理罗柳,就只是在等皇帝的信。
罗柳说完他的身份,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草民说的都是真的,王妃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上州山庄查。”
杜书瑶指尖捻着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萝卜,塞进一脸不情愿的泰平王嘴里,终于说话道,“信啊,怎么不信,只是你卖身契现在在王府,这可是官府盖了印章,你亲手按了手印的,我冒那么大的风险把你救回来,总不能白白放你走。”
罗柳咬了咬牙,那卖身契是他在昏死的情况下暗巷那帮人弄的,至于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他,他不是个顺带的吗?!
但是罗柳咬着牙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又说道,“王妃将草民放了,上州山庄必有重谢。”
杜书瑶哦了一声,“具体说说?”
最后用一百匹上好良驹敲定,杜书瑶为防止他反悔,给他看了卖身契,却没有给他,然后叫他最后把马粪铲完才能走。
罗柳从王府走的时候,天已经要擦黑,杜书瑶倒是给了他两个铜珠子,让他不至于走回去,毕竟上州山庄在城外五里。
罗柳躺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但很快,马车在他精疲力竭迷迷糊糊中停下,接着有人上车,把他头套住了,一顿暴揍,这荒郊野岭的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生被打得几乎昏死,这群人这才走了。
罗柳撑着马车车壁起来,驾车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车,他摘掉蒙着脸的布,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却根本无可奈何。
而此时,泰平王府中。
杜书瑶用过晚饭,红轮就来回话了。
“禀王妃,事情已经办好了。”红轮声音机械,不带任何的感□□彩,杜书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机器。
杜书瑶说,“他继续走了?”
红轮低头,“是,按照王妃要求,只是打到浑身淤青,并不至死。”
杜书瑶这才点头,第一次用皇帝借她的刀,小小开了下刃,还是比较满意的。
“自然不能叫他死了,否则一百匹良驹去哪弄?”杜书瑶挥手,“下去吧。”
红轮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杜书瑶转过头捧着泰平王的脸挤了挤,“给你报仇了,他让马在你身上踢青了一块,现在他全身都青了!”
泰平王眨巴眼,他眼中那块黑又大了一些,和他本身异样的那点黑挨着,看上去有一只眼像是重瞳。
杜书瑶仔细看了看,准备明天再好好地问问太医,然后拉着泰平王,两个人互相按揉了之后,就早早地睡了。
第二日,杜书瑶吃过早饭照例带着泰平王去泡药汤,十几天了,他后心上基本好了,今日可以施针了,杜书瑶在旁边泰平王都很乖,她询问了太医关于泰平王眼睛的事情,太医也郑重地检查过。
最后说道,“下官猜测,是毒素减退所致,王爷身体恢复得很快,今日也许还会有其它的异常,要劳烦王妃细心观察,但王妃不必恐慌。”
杜书瑶其实觉得串串这样的眼睛才是正常的,但是这身体毕竟是人的,或许残存的毒清除,他身体会更好一点。
于是也就没有太在意,只是她最近无意识地不教泰平王学人类说话什么的,偶然间想起来,也被她压下,她……不是不想让他更好,只是很别扭。
因为这些日子,泰平王的各种行为,无意识地“人”化,他甚至有六七天没有弹射了,抱着杜书瑶也是轻轻的,像是怕碰碎什么东西似的,时常看着她发呆,眼神……是杜书瑶没有见过的。
这一切的改变,都让杜书瑶有些不安,她害怕,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不科学的各种想法。
万一……万一真的泰平王其实没死,只是真的因为药物疯了,那串串偶然间跟着她穿过来,泰平王苏醒的话,会不会把他挤走?
狗的灵魂能强过人吗?
要是串串没了……杜书瑶想起就是一阵糟心,甚至会想,要是没有串串,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的,又有什么趣味?还要重新接触恢复神志的泰平王,那对于一个社恐来说是致命的。
再比如……
这个比如没有想出来,正是饭桌上,杜书瑶本来叼着筷子神游,泰平王在吃肉,吃着吃着却咳起来了。
越咳越严重,直到――一口血劈头盖脸地喷了杜书瑶一脸,把她所有比如都喷没了。
第28章 你别跑啦!3合1
杜书瑶有那么一会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这是被狗血淋了头, 直到看到泰平王的嘴唇鲜红一片,他还在咳,并且血还在随着他的指缝朝外流的时候, 她这才意识到,泰平王咳血了。
那一瞬间她汗毛倒竖, 不似人声地叫唤了一声, 和翠翠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彻整个屋子,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杜书瑶手软脚软几乎浑身虚脱地命人叫来太医, 哆哆嗦嗦地看着太医先是一脸凝重地号脉, 接着听他大喘气地一捋胡子, 说道, “王爷无碍,只是淤血咳出, 是好事。”
杜书瑶这才想起,太医先前说了, 泰平王会有些异样的, 要她多留意。
但是这“异样”未免太吓人, 杜书瑶被吓得一身白毛汗, 等到太医走了, 泰平王洗漱好, 没事人一样坐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满鼻子都是血腥味, 脸上黏糊糊的感觉似乎还没清除。
不过到底是好现象, 她的惊魂很快也就定住, 坐在桌边上伸手摸了摸泰平王的脸,说道, “你把你妈吓死了知道吗?”
泰平王微微侧头,把脸埋在杜书瑶的小手里面轻蹭,然后又抓住了杜书瑶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让她摸自己头发。
杜书瑶嘴里嫌弃着“不好摸”,但是手上不含糊地顺毛摸得很过瘾。
接下来的很多天,泰平王简直像个没得感情的吐血机器,噗呲噗呲随时吐出来一口,杜书瑶从被吓得汗毛倒竖,到现在随身带着好几个锦帕,随时一张糊上去,给他擦嘴。
除了吐血之外,两个人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夏末初秋的一场雨开始转凉的日子里,莲花突然被皇帝召回了宫中,取代她位置的是个看上去十分严谨刻板的老嬷嬷。
跟着这老嬷嬷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男男女女,说是教导泰平王的人,杜书瑶对于这件事很不安,也想办法向宫中递话,询问过皇帝莲花什么时候回来,但是皇帝并没有明确地给回音,只是说要她不要急着处置小春,还有些事情没能够查清,还有就是不要总是给泰平王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杜书瑶最近闲来无事,和翠翠学着绣花,绣得狗屎一坨,然后绣了个花的狗脖套,给泰平王戴了两次,可也就仅仅两次,还没戴多久,因为太丑了,但这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一来,就证实了一件事,一件她一直有猜测,却到现在才有些后怕的事实。
她知道这王府中绝对是有很多皇帝的人,但是如今看来,怕是她一举一动眨一下眼睛,都有人朝着皇帝报告。
这就有些吓人了,杜书瑶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这脑袋能在脖子上待这么长时间,还真是狗屎运逆天,因为她每天的乐趣就是“虐待皇子”,皇帝几次三番对她露出杀意她总算是找到了源头。
杜书瑶战战兢兢了几天,每天疑神疑鬼,想起红轮来去无踪的诡异身法,她随时怀疑自己四面八方全都埋伏着死士,经常性地突然看向某个地方,却一次也没看到人影,简直要魔怔了。
不过这样几天后,她又变得佛了,左不过也打了很多次了,要是死也早就凉透了,她以后在外面收敛着点就是了,关起门揍自己的狗子在她的卧房里面,皇帝但凡不是变态,又能知道了?
再说她这几天也不舍得折腾泰平王,他老是吐血,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大口,但是时不时地也要呕一小口的,杜书瑶甚至都有些慌了,这又不是女人每月流血还不会死,他这样呕血真的没事?
她拉着泰平王让太医检查了好几次,太医都说没事,加上他精神状态和食欲都很好,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不过泰平王最近好忙,比杜书瑶忙多了,他每天泡完了药汤,还要被皇帝派过来教导他的人在一起呆好久,一开始泰平王很抗拒,杜书瑶要是不陪着,他就要威胁人要咬,但是对方太鸡贼了,弄了各式各样的肉干,杜书瑶眼见着自己的狗快成了别人的狗,跟着去了两天不去了,气呼呼地带着翠翠出府玩去了。
秋风落叶,湖上泛舟还是很有意境的,但是翠翠从上船就开始时不时地提起王爷,“也不知道王爷离了王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疯啊……”
杜书瑶本来就有赌气的成分,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你每天祖宗一样伺候的狗子,出外面人家给根火腿肠就跟人跑了,是一样一样的,根本无人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无人理解!
翠翠老是这样提起,杜书瑶把茶杯一摔,哼道,“你整天王爷王爷的挂嘴边,从前私下里都叫我小姐,如今小姐变成了王妃,怎么,现在谁是你主子?!”
翠翠根本也不怕杜书瑶,尤其是这段时间,杜书瑶比从前更加地平易近人,相处起来真的就像是家中长姐,全无主子的架子,谁家主子还让奴婢没事儿就吃零嘴呢?
所以翠翠只是说道,“自然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只是奴婢见小姐那么喜欢王爷,王爷也这样离不开小姐,是为小姐高兴,现在王爷正在清毒的重要阶段,小姐当真应该陪在其身边,这样待王爷病愈,才会更加地感动,对小姐十倍百倍的好啊。”
杜书瑶知道翠翠也是为她着想,若泰平王当真只是泰平王,这种关键的时刻陪伴在身边自然是对的,可不是啊,杜书瑶知道泰平王只是她的狗子,他就算被训练得再像个人,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况且杜书瑶有个很别扭的心里,那就是她不太希望串串太过人性化了,这些日子他甚至已经学会给她倒水,蹲下给她穿鞋这种事情,而且好几天没胡乱舔她脸了,杜书瑶甚至有时候会恍然觉得,她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
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桌边站起来,拢了拢披风,走到船头,迎着秋风看着纷纷扬扬的落叶翩然飞舞,听着耳畔其它船只中传来的悠悠小调,却觉得很陌生。
她鲜少出来,还有串串陪在身边,所以来到异世界之后,对于这个世界的陌生感不是很强烈,但是这次一个人带着仆从出来,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草一木十分的陌生,就连串串也逐渐让她感觉到陌生,他已经有一只眼睛快要变成正常人的样子,杜书瑶害怕。
她怕串串穿的这具身体的主人,真的要回来,那她到时候该何去何从?
她怕串串争不过,又不能真的去干涉,她不能真的为了让串串占据这身体,去自私地干涉,她看着泰平王很快速地就能接受一切偏向“人”的行为,心里很焦灼。
这种焦灼让一向没心没肺的她竟然生出点怅然。
河面随着行舟荡开了圈圈的涟漪,水面上落叶随着涟漪旋转翻滚,两岸还有未曾来得及在秋雨中落尽的繁花,掩映在还未曾枯黄的叶片中,顽强地摇曳生姿。
翠翠跟出来,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和泰平王在赌哪门子气,在她看来两个人如胶似漆地难舍难离……难不成因为最近莲花不在了,她带进府中那个花样百出的狐媚子真的勾动了自家小姐的心?!
翠翠顿时觉着她把握住了关键,那个男倌极其的不检点,扒着莲花还想攀上她家小姐,每日不是弹琴就是跳舞,要么便是假装落水,折腾得太过火,看着她家小姐的眼神也是毫无遮掩,翠翠几次三番地提议也像驱逐罗柳那样,将小春驱逐出去,但是小姐都说再等等不急。
翠翠这么一想,就开始盘算,她可是瞧着他们家小姐和王爷才是最般配的,旁的阿猫阿狗算什么东西?!
待她回去,必定要找机会将什么狗屁的小春赶出府去!
杜书瑶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主仆两个人站在船头,却是没有一个看风景,甚至没有发现岸边上什么时候同这游船同步的多了辆马车,车夫正是泰平王府上皇帝新派进来的教导泰平王的人。
“王爷,您别急,马上游船再过一段就靠岸了,到时候王妃自然就下来了。”
马车上面的人一边赶车跟着游船,一边用胳膊肘挡着马车的车帘,不让车里的人冲出来。
而不光他挡着,车里还有两个拽着的,泰平王刚才好好地在学习发声,这一回头看不见王妃,顿时就不干了,从屋子里跑出来转一圈没有找到人,更是彻底发疯,若不是他们几个身上功夫都不浅,怕是还真的制不住。
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泰平王妃出府游湖,他们几个见泰平王整个人都不对了,只好也带着他出来,好容易找到了,就驾着车撵船,心里复杂难以言喻。
不过车里泰平王发现泰平王妃之后,更是整个人躁动不安,他们只能是制住,谁敢真的动手,所以很快里面就有人被咬了,嗷嗷叫着下意识松开手,泰平王直接从车子里面冲出来,把车沿上坐着赶车的直接给撞车底下去了。
马车还在高速地行驶着,要不是这人及时翻身,险些就被车轱辘拦腰碾过,爬起来之后脸上还磕肿了一块,两片树叶插在脑袋上,狼狈极了。
而泰平王灵活无比,跳下车踉跄了几步,就开始沿着河岸跟着杜书瑶的船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