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娴攥了攥手指,“嫔妾担心皇后娘娘身子,实在放心不下,便赶来探望娘娘。”
温映寒抿唇未语,身后的明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想必贵妃娘娘是真的担心皇后娘娘的身子,急得进门时连让人通传一声的规矩都忘了。只是贵妃娘娘合该早几日来的,娘娘身子不适已是几天前的事了。”
这明摆着是在说她不懂规矩,虚情假意。连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也敢同她这般说话了,薛慕娴眸色掩不住地阴沉了下来。
“本宫奉皇上和太后之命协理六宫,事无巨细,大事小情也需向皇上禀报,一直未能得空来探望,还请皇后娘娘谅解。娘娘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权力,想必能明白这其中辛苦,原谅妹妹这一次的。”
她抬眸望着温映寒,忽而掩了掩唇,“呀瞧嫔妾这记性,忘了娘娘如今不记得这些事了。娘娘恕罪。”
她分明实在提醒温映寒现在有名无权空居皇后之位,实则后宫大事小情已由她来说了算了。
温映寒也不恼,淡淡地笑了笑,“贵妃协理六宫,是各位嫔妃们的表率,因此也就更该以身作则,辛苦之余也不能忘了礼数和规矩。上次六宫觐见已提醒过贵妃一次,希望往后不要再出错漏了。”
薛慕娴闻言紧攥了手指。
温映寒话锋一转,没再给薛慕娴开口的机会,“宜嫔,听闻你前些日子也在服药?”
刘嘉宜身子颤了颤,一时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薛慕娴生怕她蠢顿再说错了话。她掩下眸底的怒意,福了福身,朝温映寒开口道:“娘娘,这便是嫔妾今日急着过来的另一个原因了。御药司新调来的小太监是个糊涂的,竟弄错了您和宜嫔的药,嫔妾今日才得知此事,便忙赶着过来探望一下娘娘身子如何了。”
她回身沉声朝门外吩咐:“你们,还不快将那人押进来!”
几个宫人垂着头二话不说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太监押了进去,身后一踢,直直地让他跪在了大殿中间。
薛慕娴微微一笑,“娘娘,就是这个太监了。做事这般不当心,实在罪该万死!”
那小太监被堵着嘴,说不出一句话,闻言呜呜地发出声响,不住地挣扎。几个人又将他压了下来。
温映寒眉心紧蹙,顿时明白这是薛慕娴拉了替罪的羊出来。
她声音微冷:“将他松开。”
薛慕娴拿帕子掩了掩唇,“这可不行,冲撞了娘娘如何是好,再说了他满口污言秽语,怎能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朵?”
薛慕娴给宜嫔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按照先前演练好的那般,扑跪在温映寒跟前,“皇后娘娘,您可要替嫔妾做主了,嫔妾和娘娘都吃错了药,伤了身体,这小太监罪该万死!”
温映寒垂眸望了她一眼,“哦?宜嫔也伤了身体?”
刘嘉宜指着自己的唇角,“娘娘得的是风寒之症,嫔妾的病症却与您相反,误服用了您进补的药材,您看……”
她唇边起了一颗小小的燎泡,倒也不起眼,其实根本不是喝药喝出来的,纯粹是做了亏心事夜里睡不好,上火急出来的。
“还请娘娘为嫔妾做主惩戒了这个太监!”
薛慕娴微微笑了笑,抬步走上前假意俯下身去搀扶宜嫔,“这太监害了嫔妃还害了皇后娘娘您,实在该死,来人,将他拖下去杖毙了。”
“等等。”温映寒声音微沉,敛袖起身,湖蓝色的长衫犹如水波粼粼庄重而不失明艳,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做戏的二人,“事情还未查清,怎能随意将人杖毙?”
薛慕娴神色微敛,松了扶着宜嫔的手,起身与温映寒对视,“过来之前嫔妾已经查清,人证物证确凿,还将正要抓药的他抓了个正着,如今证人都在门外候着,娘娘若想一一聆听,嫔妾也可将人都传进来。”
温映寒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薛慕娴敢这样说便是已经毁灭了一切证据,做好了充足的伪证,知道任由她怎么查下去,最终也会是同样的一个结果。德坤宫消息传出去的速度当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若是不答应将人处置了便是包庇纵容,她若是应下了便是白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薛慕娴这一招当真是阴险。
“还不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压下去杖毙了,留在这里污了皇后娘娘的眼吗?”薛慕娴厉声下令。
进来的宫人皆是她的人,立刻开始把小太监往外拽。
“等等。”
薛慕娴上前一步拦在温映寒身前,“娘娘这是要包庇这个小太监了?”
温映寒一顿,淡淡地笑了笑,抬眸望向薛慕娴的那一瞬间,生得极为动人的眸子里尽是寒凉。
薛慕娴莫名地一阵发慌,她随即稳住了心神,重新对视了上去,可温映寒刚刚的神色却像是转瞬即逝了,除了淡淡的疏离,再捕捉不到一点其他的痕迹。
温映寒朱唇轻启:“贵妃僭越了,方才那番话是该同本宫说的吗?”
她径自越过贵妃,走到那个小太监跟前,小太监抬头望着她,呜呜地发出声响。
温映寒轻声道:“做错了事,是得受罚,疏忽便会产生错漏,错漏又能引起灾祸,本宫便罚你去尚刑司服苦役,你们几个送他过去吧。”
薛慕娴语气声急:“娘娘怎能这样轻饶了他!依嫔妾看……”
温映寒淡淡地将她打断:“本宫听闻太后出宫静心礼佛为大盈祈福,后宫这个时候行杖毙之事恐怕不妥。送去尚刑司便罢了。”
薛慕娴紧咬着牙根辩道:“娘娘,这样的事传出去恐怕难以服众,手底下的奴才以后都敢不尽心办事了,嫔妃们心里也会惶恐不安的,嫔妾受皇上之命协理六宫,实在不能容忍这样的事,依嫔妾看,此人应该即刻杖毙。”
她一字咬得比一字重,是在拿皇上和她身上的六宫大权来压她。
温映寒回眸,朱唇轻勾,“贵妃不必太过自责。”
薛慕娴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何意,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发愣。
温映寒继续开口道:“本宫前些日子病着,这掌管六宫的事便落在了贵妃身上,偌大的后宫事无巨细,贵妃一时有疏忽也不是不能原谅。”
薛慕娴心里咯噔一声,这御药司也是同属六宫之中的,温映寒这是在提醒她,是她管理不当才出了这样的事。
她紧紧攥了攥手指,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之中生生逼出来的:“娘娘教诲的是。”反正宜嫔的罪名也已经脱了,所有证据也都被销毁了,一个替罪羊而已扔进尚刑司自生自灭便是了。
她微微屈了屈膝,“那皇后娘娘做主便是。”
温映寒抬眸望了望那几个宫人,几人不敢怠慢,赶紧领命办事。
屋内一片寂静。
薛慕娴望向温映寒的眼睛,“今日皇后娘娘的教诲,嫔妾是不会忘记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嫔妾就先告退了。”
她说着行了一礼,转身便往殿外走,宜嫔也福了福身,紧跟着她快步走出去了。
芸夏缓缓走到温映寒身边,忿忿开口:“娘娘为何不继续彻查下去呢?事情明摆着是她们做的!”
明夏在一旁劝道:“娘娘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她神色略显忧虑地望向温映寒,“只是娘娘,这事必定会传到皇上那里,若是贵妃跟皇上先告了状……”
芸夏闻言与她对视了一下也甚是担忧,皇上同娘娘的关系那般冷淡……若是真的听了贵妃一面之词,偏帮了贵妃……
芸夏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深想。
温映寒敛了敛神色。
今日之事她只能这样做,没有证据说得再多她也无法治了贵妃和宜嫔的罪。前朝与后宫相互勾连,以贵妃母家在前朝的威势,薛慕娴在后宫的地位轻易不会改变。更何况这件事到底不是薛慕娴亲手做的,中间又隔着太多。
温映寒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有名无权,着实有些难办。但至少得将那个无辜人的性命保住。
芸夏担忧地望着她,“……娘娘,先回内殿歇一歇吧。”
“嗯。”
温映寒朝内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忽而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轻轻开口:“芸夏,那个小太监的性命,你派人多留心打点着,别叫人背后下了手。还有,前些日子我让你留意的那几个宫人,明日一早一并送去花房吧,让他们不必再回来伺候了。”
芸夏神色一凛,随即应了声:“是。”
温映寒轻敛了神色,今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将那些怀有二心的人彻底定下来了。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天色将将暗下来,德坤宫内便传来了皇上去了贵妃宫中的消息。
小宫女低着头急急地回禀,说皇上见完了大臣便直接往芙湘宫去了,皇上久不入后宫,这分明是贵妃派人去请的。
这件事宫人们间众说纷纭,只这一会儿的工夫温映寒便听过了好几个版本,又说皇上是去安抚贵妃的,也有说贵妃要诉苦陈情了。
温映寒坐在云窗边的小案旁默默聆听他们的回禀,窗子被微微打开了一道缝隙,隐隐透着些屋外的微光。
月明星稀,薄云遮月。乌云早已散了去,朦胧的月光倾泄在那静默的宫檐上,红漆的宫墙间留下一道道斜影,最终随着廊间被点亮的灯火,消散在这夜色里。
温映寒原想着沈凌渊不会这么快便所有行动的。
那人会如何做,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但不论是皇上自己去的也好,还是贵妃着人去请的也好,权衡利弊,总是要顾及着薛家的。更何况现在又没一点证据可以指认换药的事同薛慕娴有关。
思来想去之后,结果便已经很明显了。
皇上没理由会拂了薛家的颜面,而向着她的。
明明都要将她废了……
温映寒纤长微弯的睫毛微微垂了垂,指尖揉捏在眉心上将眸间的情绪悉数遮掩在琥珀色的眸子里。
自从那日她在一片空白的记忆之中醒来,便没有一件事是能叫她省心的。
罢了,大不了担个处事不当的罪名,念在她也因汤药伤身的份上,这件事也能就这么过去了。结局总归是不会变的。
芸夏听着这外界宫人的众说纷纭急得不行,左右谁说的都不一定准,她干脆自己跑出去亲自打听。
“娘娘!”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便跑了回来。
温映寒望着她急切的样子,无奈地温声开口:“出了何事了?怎的这般急?”
芸夏福了福身,喜上眉梢,“贵妃被皇上夺了协理六宫之权,让闭门思过呢!”
温映寒微微一怔,朱唇轻轻动了动,“当真……?”
还未等芸夏回答,门外便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皇后娘娘,王公公求见。”
宫中又有几个能让所有宫人都尊称一句王公公的,来的这人必是皇上跟前的那一位。
王德禄手持拂尘,走进来先是和温映寒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而后笑笑开口道:“娘娘,皇上口谕,让您现在过去一趟,轿辇已经在宫外备着了。”
温映寒掩在袖子里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着实有些猜不透沈凌渊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我的人我护着还来不及,你们还敢欺负?
皇上来了来了来了……重要的事说三遍。这是一个想治你罪不需要证据的皇上。
给大家补上一个长长的章节,发的稍微晚了些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吧?QAQ
前一阵子太忙更新时间一直没能固定下来,终于赶上周六了立一个flag,以后更新时间努力固定在晚上九点,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我就偷偷把这条作话删了吧?(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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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皓月当空,月白风清。夜晚的空气里弥漫着些雨后的湿润与清冷,晚风回绕在绵长的宫廊里,廊内的灯火也逐一被点亮。
德坤宫外早已备好了皇后出行所用的轿辇,红木色的轿身上雕着八宝如意吉祥纹,绛紫色的帷帐特选了上好的绸锦绣上了纹样。
身着深色衣衫的小太监低着头静立在两侧,王德禄走在最前面引路,拂尘轻搭在胳膊上,回头赔笑道:“皇后娘娘,您身子未愈,白天下过雨夜里容易凉,皇上特命奴才备好轿辇接娘娘您过去。”
温映寒眼眸微动,微微停顿了一下,终是依照礼数轻轻颔首,低声道了句:“谢皇上圣恩。”底下的下人们惯会说话办事,看人眼色,王德禄能在御前伺候定是个心思细会讨喜的,所说之事倒也当不得真。
“娘娘您请。”
温映寒望了望远处的宫道,垂眸轻搭了芸夏的手,乘在了辇轿上。时间赶得紧,她也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湖蓝底绣有牡丹纹样的织锦缎大袖衫在这样的夜色里微微映衬着弯月的光亮。
临出门前她让芸夏帮她重新梳了发髻,墨色的长发为柔顺地挽起,鬓角的碎发微垂,隐隐带着些极为好看的弧度。即便人在病中未施粉黛,也难掩她肤若凝脂,倾国倾城般的容色。
王德禄清了清嗓子,宣了声:“起。”
绛紫色的帷帐被缓缓落下,宫人伴着月色而行,稳步走向勤政殿的方向。
其实德坤宫离皇上居住的勤政殿不远,帝后之居所,原本是建造皇宫时便是按照后宫中相邻最近的两处宫殿而设立的。这条路走过去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如今乘着轿辇便行得更快了些。
自落水后地苏醒以来,温映寒还是第一次到这沈凌渊所居的勤政殿,往常他们见面多是在她的德坤宫里,像现在这样她半是主动地过去,实属少见。
温映寒着实琢磨不透沈凌渊唤她究竟是要做什么。若不是芸夏再三保证她打听的结果绝对千真万确,温映寒是断断不会相信,那人去芙湘宫会下那样的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