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刑司那边说是暴毙,关进去的时候人还好,可到后半夜巡视的时候,守卫便发现她高热不退在说胡话,很快人就没气息了。”
温映寒隐藏在袖口间的手指轻轻攥了攥,事情发生的时间太过重合,以致于让人不得不多想。这分明是灭口的手法。
可如果真的是有人灭口,他们杀柳茹馨做什么?
自古杀人灭口,一来是为掩盖真相,二来是对方知道的过多,需得除之才能心安。
可是将温映寒推入千荷池的事确实是柳茹馨做下的,她亲口承认了,温映寒记忆里也别无二致,那么便排除了是前者的可能。如果是后者……
柳茹馨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温映寒蓦地想起了那个绣院……如果说柳茹馨当时确实是在她宫中偷窃耳坠,她最信任的宫女那时正在前院帮她吸引注意,绣院里一定还有帮她的人!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只靠他们两个人完成的。
温映寒望了一眼还静立在原地等候吩咐的张御医,轻声道“你先下去吧,先整理出一份记档,等皇上回来多半还要过目的。”
张御医拱了拱手,“微臣明白。”
沈文茵看出了温映寒神色间的异常,只等那张御医彻底退出去了,谨慎地开口问道“寒寒,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温映寒将她刚刚的推测说与了沈文茵听,内殿之中一度安静。
沈文茵轻敛了眉心,“你说得对,那天绣院里发生的事一定有古怪。”
温映寒抿了抿唇,“我昨天问过柳茹馨那次是怎么回事,她当时没说,我便想着等皇上回来发落她的时候再仔细盘问,没想到有人动手更快一些。”
“不怪你,她对你积怨已久,就算你再怎么仔细盘问她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的,而且事情过去得久了,她应该是有把握你查不出什么。”
“若只是绣院的人说听见了她的声音便也罢了,有可能是事先被人买通,怪就怪在,那日内务府的人,也说听见了,他们几个过去本就是个意外,没人能提前预料的,况且那几个人我调查过,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沈文茵“嘶”地吸了口冷气,“这就怪了,这柳茹馨是怎么做到让别人听到她说话的呢?”
温映寒抬眸望向原地等候的小顺子,“你现在去一趟绣院,将那里的掌事叫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沈文茵眼睛眨了眨,
“不是之前已经询问过她了?”
温映寒眼眸微敛,“是询问过,但所有人都说是听见了柳茹馨的声音,只有她说是见到了柳茹馨本人。”
沈文茵一怔,“她在说谎!”
“多半是了……”温映寒望着窗外的大雨隐隐有些不安,如今柳茹馨和她身边的翠栀已经死了,那么那个掌事……
“小顺子,快去快回!”
“是!”
……
大雨下了一整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午后有一阵雨水渐小了,温映寒便让沈文茵暂且回去。事已至此,只剩下调查。两个人都耗在这里没必要,等有了结果,她自然会同她说清。
温映寒劝了很久,总算是趁着雨势渐小,将人给哄回去了。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天色也暗沉了下来。
小顺子在门口脱了蓑衣,匆匆赶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那掌事、那掌事不见了!”
温映寒眼眸微睁,虽心中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此事的时候还是微微怔了怔,“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顺子低下了头,“据绣院的小宫女说,从昨日午后便没看见那个掌事了,因为听说吴掌事要出宫办事,便没当回事,结果今日也没见她回来,才觉出事情可能不对了。”
温映寒攥了攥手指,声音微沉“派人出宫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将这个吴掌事找到。”
小顺子顿时凛然,“是!”
小顺子和芸夏在门口擦肩而过,一进一出,皆是脚步匆匆。
温映寒眼睛微微动了动,“怎么了?”
芸夏福下了身,“禀皇后娘娘,皇上回来了。王公公刚刚过来传话了,说皇上待会儿便过来。”
温映寒怔了片刻,望了望窗外的大雨,“还是我过去吧。”
“芸夏,备轿。”
……
算起来温映寒与沈凌渊也有两日未见了,原本想着他不过是去趟北营,很快就能回来,却没想到这短短两日的时间,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温映寒下了轿子,是王德禄亲自举着伞出来相迎,气势恢宏的承和宫甚是威严肃穆。
温映寒走进内殿的时候,沈凌渊正在寝殿里更衣,见是她过来了也未叫她在门外等候,直接道了句“进来。”
温映寒将王德禄和芸夏都留在了外面,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沈凌渊已经换了一件深色的金龙纹锦袍,墨色的长发半束,腰间的锦带纹样尊贵,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温映寒望了眼旁边架子上衣角微湿的衣衫,可见他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
沈凌渊在望见她神色的那一刻凤眸微微动了动,冷硬的薄唇轻抿,未说什么,抬手轻握了她的胳膊,将人先带到了自己身边。
“朕都听说了。”
温映寒微微怔了怔,周围尽是她熟悉的气息,凝神香的清冽莫名舒缓了她从昨日起五味杂陈的心绪和紧绷的心弦。温映寒忽而发觉自
己也是想见一见他的。
沈凌渊抬手揉了把温映寒的额发,声音低沉却带了几分哄劝“朕本打算换件衣衫就去你宫里的,怎么这么着急先赶过来了?”
温映寒垂下了视线,眸光望在了他前襟间繁杂的暗纹上,“只是不想……”
不想再让皇上冒雨而行了。
她知道,今日大雨,道路难行,沈凌渊本可以在北营再待上一日再回宫的,可他如今这个时辰便回来了,只可能是为着她的事。
沈凌渊眸色微深,轻揽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他声音低而沉缓却莫名使人心安“有关柳氏,朕会彻查的,别担心。”
温映寒轻轻摇了摇头,“臣妾已经派人去查了,不是来同皇上告状的。”她轻敛了神色,身子靠得沈凌渊太近,无形间沾染上了些许属于他的温度。
温映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想见他了。甚至不知道见到后要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见一面。
明明才分别不到两天。
昨晚也是这样,发生了很多事,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下意识地便望了望身侧那个空着的位置。
好像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有这个人存在了。
被一个人恨到入骨的滋味不好受,多年以姐妹相称的人将她推入了寒彻骨的湖水里,即便她从前设想过这样的可能,但面对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每每想至此处,温映寒便有些自嘲,彻夜辗转,转眼间便已是天明了。
沈凌渊凤眸微微动了动,“大雨难行,今日就留在朕这里吧。”
温映寒难得地没有说出推拒的话。
沈凌渊收了视线朝门外低声吩咐了一句,转而望向温映寒道“听闻你这些日子喜欢喝沈文茵宫里的花草茶,便给你备着了。朕去一趟书房命人搬一部分奏折过来,你先喝茶等一等朕?”
温映寒轻轻颔首,“臣妾就在这里等着。”
沈凌渊从喉间“嗯”了一声,声音低醇沉缓“那边的架子上有书,这边的书架还没让下人整理过,你先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没有的话就叫王德禄去库房给你拿一些过来。”
温映寒微微弯了弯唇,琥珀色的眸子甚是清澈,“臣妾知道了,皇上快些去吧。”
王德禄已经端了茶进来,温映寒望着沈凌渊离去的背影,轻抿了一口热茶。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屋中的凝神香在雕有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里沉静地燃烧着。
温映寒一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踱步到了书架前。
那书架高大,上面放着的却不只是书,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装饰性的摆件,正如沈凌渊所说,这上面看起来确实还没被下人整理过,各类书籍混杂,大多是些兵书。
温映寒闲来无事,大致按照类别整理了一下,指尖触到第三层的时候,忽然摸到了一个压在书下锦盒状的东西。
温映寒微微一怔,犹豫了片刻轻轻将盒子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锦盒,长条的形状,颜色暗淡。里面盛着的是一条宫绦,一样看起来旧旧的了,编织的手法也不似是珍制局那边会做出来的东西。
温映寒下意识地将宫绦拿了起来,头部忽然刺痛了一下。
这一阵疼痛远比先前的几次要严重,温映寒揉了揉额角微微缓了缓,没有心思想那条宫绦,先将它装进盒子里,塞回到了架子上面。
她摸到软榻边坐了下来,轻舒了口气,余光望见茶盏上飘散的白烟,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
……
沈凌渊站在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案后,忽而听见了寝殿里杯子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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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沈凌渊过去的时候,便看到温映寒正垂眸望着地面上的碎瓷片。
那双桃花状的眸子微敛,纤长浓密的睫毛轻垂着遮挡住了她琥珀色的视线,从这个角度无法看见她此时的神色。
那个常在她身侧侍奉的宫女芸夏,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
厚织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了一大片深颜色的茶迹,隐隐有些残渣闪烁。听见有人进来了她也未抬头,一身宝蓝底绣白牡丹花纹的衣裳在熹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清冷,温映寒垂着视线,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沈凌渊走上前先是攥了她的手指查看,他声音低缓“伤到了?”
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温映寒的手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短暂的僵硬转瞬即逝,下一刻纤细的指尖已经被那人攥在掌心里了。
“有没有烫伤?”
“我没事。”
沈凌渊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垂眸检查了下她身上沾没沾上茶渍,确认她人没事了,拉着她往没有碎瓷片的地方站了站。
沈凌渊沉声朝正在收拾的芸夏开口道“怎么回事?”
芸夏垂了垂首,“禀皇上,皇后娘娘刚刚没拿稳,奴婢马上收拾干净。”
她当时人未在屋中,是在门外听见的动静。进来时便看见茶杯碎裂到地面上了,温映寒半晌未语,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是一时没端好。
沈凌渊偏过头望着她,见她神色似有似无地有些躲避,深黑色的凤眸微微动了动。他轻握了她的胳膊,“人没事就好,叫下人们拾了便是了。”
他望着她若有所思,“不舒服吗?”
温映寒轻轻摇了摇头,朱唇轻启“只是有些累了。”
“昨晚没休息好?”
温映寒从始至终没有抬眸去望他,沈凌渊看向半跪在地上的芸夏,“皇后昨晚什么时辰歇下的?”
芸夏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咬了咬唇如实道“回皇上,娘娘昨晚过了三更天才歇下的,早上醒得又早,本想着午后休息一会儿,可又忽然出了柳氏那档子事,便一直未得空……”
温映寒声音很轻“臣妾没事。”
沈凌渊凤眸微深,声音里带着些不容推拒的意味“去床上歇着。”
他沉了沉,“怎么没跟朕说?”
温映寒只是摇头。
床榻上的锦被柔软暗纹繁杂,温映寒被他握着坐到了床榻边,如薄纱般的帷幔轻垂在地面上,随着他们两人的动作微微晃了晃。
温映寒轻轻阖了阖眼睛,终是抬眸望向了沈凌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朱唇轻轻动了动“皇上快些去处理奏折吧。臣妾这边没事。”
她声音甚是云淡风轻,仿佛跟刚才没有什么不同,“打碎了皇上一个杯子,皇上不要怪臣妾才好。”
沈凌渊抬手揉了把她的额发,声音里透着不悦“瞎想些什么。”
温映寒未语,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她眼前的一部分光线,温映寒彻底掩去了眸间的神色,“皇上快些去吧。”
沈凌渊见她是真的没事了,微微颔首,想着大致吩咐一下便早些过来陪她,缓缓道“等着朕。”
芸夏收拾完碎瓷片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子里点起了几盏烛灯,只有雨水打在云窗上的声音,温映寒怔了片刻,愣愣地抬眸望向沈凌渊消失不见的背影。
雕花镂刻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沈凌渊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似有所觉地朝身后的方向望了望。
候在门口的王德禄低头上前俯了俯身,“皇上,书房那边整理得差不多了,您看还有哪些需要搬过来的?”
“你先下去。”沈凌渊声音低沉。
王德禄一愣,也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但见此状况,不敢有半点忤逆,应了声“是”,又暗中挥了挥手叫两侧的小太监也都退下去了。
走廊间的光线有些晦暗,沈凌渊回眸望着屋中闪烁的烛光,眉心一蹙,片刻没再停留,推门走了进去。
寝殿中还是同他出来前一样的光景。外面的天色又暗了些,雨下得很大,隐约能听到风穿过林叶发出的声音,雨水打在檐牙高啄的屋檐上逐渐汇聚,屋中弥漫了些雨的气息。
拔步床上的帷幔轻掩着,如薄纱般的材质不是很遮光,也让床里面的光景若隐。沉缓的脚步踏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帐内的人并未察觉。透过半拉着的帷幔,只能看清那人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里面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