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都感受到了路芳菲的异样, 一起看向她。
“芳菲,是……你借的高利贷?”郝丽丹问了声。
路芳菲惨白着脸,强自镇定,说:“是我妹妹, 她借了校园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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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看着路芳菲有点要站不稳了,提议大家先进屋再说。对面宿舍的三个人路芳菲、郝丽丹、陈洛汐都到了姚佳这边的宿舍来。陈洛汐特意把善善交给唐铭汇带出去兜风。
大家坐在客厅里,一起帮路芳菲定神出主意。
姚佳问了声走道里的红漆怎么办, 要不要擦掉。大家一时都有点拿不定主意, 互相看着说:“要不就擦掉吧?感觉有点瘆人, 影响也不好。”
所有人里孟星哲看起来最冷静, 他说:“先不要动,先把现场情况拍下来留个证。”
姚佳拎着手机就要往外走,准备去拍照。
孟星哲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勾住,带了回来。
“田田去拍照。”
田华生立刻听老大指挥跑出去拍照。
“我呢?你勾住我干嘛?”姚佳问。
孟星哲把她拉到厨房,问了声:“如果路芳菲的确遇到什么难事了,你是打算安慰她几句就算了,还是打算像对陈洛汐和郝丽丹那样,深度帮忙?”
姚佳眨眨眼说:“那能帮忙肯定要尽力帮忙啊。”
“为什么?”孟星哲问。
姚佳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之前没有特意想过。但我现在想了下,可能是因为,我觉得等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当初我怎么帮助别人的,别人到时候也会这么帮我。”
孟星哲看着她。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金色的光跳跃在她向他仰起的面颊上。
她的面颊柔粉细腻,无暇得像不沾染任何尘埃的精瓷。她眼睛澄澈明亮地看着他,每一下轻眨都好像在波动他心湖。
她像个夕阳下的漂亮天使。
孟星哲强制收回被眼前女孩吸走的心神,点点头,说了声:“好。”定定神后又说,“那就把你的小闺蜜叫来吧,可能用得着她。”
姚佳“哦”了一声,给凌晓欣打电话。
凌晓欣正好下班,立刻应承这就赶过来。
约完人,姚佳一怔。
她现在怎么这么听孟星哲的话?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按他说的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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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烧了壶热水,给大家都泡了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等,等凌晓欣和路芳芳过来。佟雨墨在客厅坐了一下,就说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去房间里躺会儿。
姚佳听到“大姨妈”三个字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
佟雨墨看到了,一嘟嘴说:“是真的啦!”
然后她不怎么高兴似的扭身回了房间。
姚佳怎么看她的这副常规做派,怎么觉得昨天见到她的那副生猛样子,像是一场梦……不过醒来还是挺感动。
路芳芳很快到了,从楼道里过来时,她看到墙上的红漆直接情绪崩溃哭了起来,一进屋就扑进沙发上路芳菲的怀里。
不久后凌晓欣也到了。
这次她进屋后,姚佳下意识地向她身后看了看,发现没有跟来一条叫作贝洛南的大尾巴。
“你电脑彻底修好了?怎么小贝师傅没跟你一起来。”趁着凌晓欣在门口换拖鞋,姚佳问她。
凌晓欣脸微红,说:“他出差了。”
姚佳一脸敬佩:“牛掰啊,修电脑都修到外地去了,这维修技术也是业界无敌了。”
“……”孟星哲懒懒地靠在墙上看着她,对她那根迟钝的大筋无奈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晓欣进了屋,田华生和郝丽丹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他们主动给路芳菲介绍:“这是小凌律师。”
田华生说:“小凌律师刚帮我打赢房产官司,让我成功拿回了被坏蛋霸占的房子!”
郝丽丹说:“小凌律师正在帮我打离婚官司,前景相当乐观明朗!”
姚佳说:“对,路芳菲,你遇到了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说,我发小是律师,她说不定能从法律渠道帮到你!”
路芳菲眼底燃起一点希望的光,和凌晓欣握手时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那就拜托你了小凌律师!”
凌晓欣红着脸腼腆而谦虚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能赢官司也多亏了孟老师的指导!”
她说着毕恭毕敬转身跟孟星哲问好。
姚佳:“……”
陈洛汐微笑又温柔地说:“芳菲,你遇上什么事了,就直接跟姚佳他们说吧。我现在看啊,姚佳他们这里是智囊屋加救助岗,我、小田、丽丹,我们的困难全是在这里解决的!”
路芳菲和路芳芳交握着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从这一眼中给对方和自己打气。
她们刚卯足了底气要说话,这时从玄关外传来一阵叠沓脚步声,以及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继而响起了敲门声。
姚佳跑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平时在电梯里经常都能见到。
有养小比熊狗的大爷大妈两口子,有家里同样被爬进过蚂蚁的老李大爷老吴大妈。以及为首的,带头敲门的人就是曾经来蹭网的楼上大姨,也是整个单元差点都爬满黑蚂蚁的元凶。
姚佳把门一打开,这位楼上的蹭网大姨就嚷嚷开了:“哎你们这些租房子的怎么回事?昨晚吵得要死,都耽误到我家小孩做论文了,我投诉了物业你们还吵了好半天!今天就更过分了,直接来了泼漆的黑社会!我说你们怎么净招些不三不四的人?你们到底是谁欠了高利贷,赶紧搬出去好吧?小区好好的环境都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
其他邻居大爷大妈也跟着附和,他们还把物业的一个年轻男人推到前面来,说:“张经理,这事你得管啊,我们物业费不能白交吧?现在居住环境这么乱,万一这些黑社会哪天又来泼漆捣乱,伤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无所谓,伤着家里小孩子们怎么办?”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
张经理头晕目眩地请他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路芳菲走过来给邻居们鞠躬道歉。
邻居们指着她说,哎就是你借高利贷啊你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啊……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吵吵闹闹。
姚佳觉得耳边一大团的叽叽喳喳嗡嗡嘤嘤,像一个养鸡场和一个养鸭场在用噪音约架做决斗。
她吸口气,大声地说了一句:“各位邻居、各位邻居!拜托大家,先听当事人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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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爷大妈虽然嘴碎了点,倒也不是不肯讲理的人。养小比熊的大爷大妈首先说:“那就先听这小姑娘说下原委,听听倒也不麻烦。”
有个带头给意见的人,其他人也就都跟着从了这意见。
于是物业张经理带着大家转移了阵地,两个宿舍的人包括这些邻居大爷大妈,大家一起转移到了物业的接待室。
姚佳宿舍所在的楼把着小区的门口,物业接待室就在这栋楼的一楼。
所有人都找椅子坐下后,楼上蹭网养蚂蚁的大姨妖妖道道地开了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说我们不民主不善良不肯听你们讲话!”
路芳菲拍拍妹妹的手,安慰她沉住气,然后自己惨白着脸开了口。
她讲着讲着声音就哽咽了。
她把一直视为羞耻、已经在心灵上形成伤疤的家庭境况,血淋淋的剥开讲给大家听。
她告诉大爷大妈们,她生在一个多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整个大学都是靠自己打工熬过来的。
她说,是,她毕业后进了大企业,做到了人力专员的位置,工资被好些同龄人羡慕。但她再努力赚钱、再拼命节俭,也架不住一家子人在背后吸血。
她哽咽地说,自从她工作了,她母亲就像找到了倚仗似的,从此不打工了也不干活,就靠吸她的血活着。家里父亲倒是挣钱,但一分钱都不给她们姐妹花,明明白白地说钱都要给儿子留着。
她说妹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但家里不让读,说让妹妹芳芳出去打工赚钱,让她们两姐妹一起攒钱供家里的独苗弟弟上学,将来给他买房子结婚娶媳妇甚至帮他养孩子。
说到伤心处,路芳菲声泪俱下:“我不想让我妹妹毁了前途,我咬着牙决定我来供她。后来我妹妹自己也打工,但是现在读大学和我读大学的时候不一样,她学费贵生活成本也高,光靠打工根本不够用,我就还得拿出一部分钱供她。我每个月又要被家里要钱,又要供妹妹,又要养自己,真的很难,我两年了都不敢买一件超过二百块的衣服。”
路芳菲擦了把眼泪,缓了下,才继续说下去:“本来我妹妹想过申请贫困生助学贷款的,但我父亲有收入,所以我们家的条件并不符合申请标准。最近一年我被家里要钱要得特别凶,我妈说要让我弟弟去参加海选,要我打点,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三十万。我拿不出来,她就一直问我要、逼我去借。也是这时候,我妹妹学费涨了,她看我被家里逼得太难,心疼我没有告诉我,想自己想办法。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也得到处借。后来她同学知道她着急用钱,就给她介绍着让她去借了校园贷!”
蹭网养蚂蚁的楼上大姨,一开始还是气咻咻的样子。可听了一会儿她听得共情起来,眼圈都红了。
听到路芳菲说路芳芳去借校园贷的时候,她“啊呀”了一声。
“这个可不能碰啊!我听我家宝贝说过,他们同学凡是借了这个的,没有一个能还上的!”
路芳芳重重点头,接着往下说:“我同学知道我一直缺钱,介绍我去借了校园贷。一开始我只借了七千块,但其实到手只有四千,那些差额放贷公司说,是他们的手续费和中介费。但他们让我按照七千本金还,分十二期,每期一千五。我中间有两个月忙着期中和期末考试,没有打工赚钱,就断了还钱,结果就利滚利,到了这个月他们硬要说我欠了十几万块,逼着我还!”
邻居们听得都倒吸凉气。
“我还不上钱,他们就找我姐,我对不起我姐,我本来想帮她减轻压力,没想到反而给她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路芳芳对着路芳菲哭着说对不起。
她懂事却不被生活怜惜。邻居们不知不觉被她哭红了眼眶。
“他们不停给我姐和我打电话,不停打,拉黑号码也没用,拉黑一个就换一个打。他们在小区门口堵我和我姐,把我们拉到一个小黑屋关了两个小时,还打我和我姐耳光,他们催我们还钱,说如果不还就往我姐公司和我学校发我们的裸照,还说大家才不会管是不是合成的,反正到时候人们看了就会认为那就是我们!他们还说如果再还不上就真的拉我和我姐去拍裸照,或者用其他办法让我们还钱!他还威胁我们报警也没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说敢乱报警就废掉我们!”
姚佳觉得不寒而栗,她想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为什么总是这么弱势。
楼上的蹭网大姨激动地怒骂一声:“真是人渣,臭流氓!”
养比熊的大爷大妈也跟着恨得不行:“这样的人就该抓进监狱!”
“你们家再怎么重男轻女,这时候也得伸手帮你们还还钱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另外一个邻居大爷说。
路芳菲听到他这么说,悲从中来,泣不成声,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的哭泣感染了一群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们。
楼上的蹭网大姨赶紧说:“哎哟我说你可别这么哭了,待会再哭抽过去,唉这可怜孩子,也就比我家宝大了几岁,但我家闺女都让我宠上天的,你们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姚佳想了想,给佟雨墨发了个信息。她问她要昨天她录的视频。
不一会儿佟雨墨把视频发了过来。
姚佳把手机拿给大爷大妈们看,说:“这就是他们姐俩的妈,昨天我们这很吵就是因为她来闹腾,非要跟她们姐俩要钱,根本不管她们姐俩死活,就知道要钱给儿子花!”
视频里一个泼妇在跳脚地骂,让二女儿退学去打工,让大女儿以后不许给二女儿钱花,她们都得养着弟弟才行。
路芳芳流着眼泪说:“因为我们有这样的妈,我姐连男朋友都不敢谈!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姐明明跟我说过的,有个很帅的同事请她吃饭,她是很心动的,可是这话被我妈听到了,她立刻刨根问底地让我姐说清楚,这人叫什么,多大了,家里条件怎么样,还让我姐去跟这人要钱要房子。我姐说她和那人根本八字都没有一撇,凭什么对人家提要求?但我妈就跟中了邪似的,认为我姐就是和这个人谈上恋爱了,不告诉她,她还逼着我姐去跟这个人要钱!因为我妈,我姐生生就把心动掐住了,她跟我说她有这样的家庭,她不配谈恋爱!”路芳芳心疼路芳菲,边说边呜呜地哭。
姚佳被她哭得心头难过。她看到田华生和郝丽丹都往孟星哲身上看。
她懵懵地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他紧锁的双眉时才反应过来,路芳芳说的这男的,就是孟星哲。
她心口发紧,好像弥漫了好多情绪,但一时间也说不清都是些什么。
邻居们此时全都愤怒了,纷纷控诉:
“这样的人还配做父母吗?”
“这是亲妈吗?这是后妈吧!”
“孩子你们太可怜了!”
几个善感的大妈都红了眼眶。
楼上那位蹭网和养蚂蚁的邻居大姨直接流了眼泪:“孩子啊,你们太不容易了,大姨心疼你们!”
物业中心接待室里,一时间闪烁了一大片泪花。
姚佳都跟着一起眼睛发热。凌晓欣俨然已经哭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鼻涕地擤,一包纸巾一会就擤见了底
“这可得怎么办呢?就不能治治他们吗?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法治社会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嚣张,气死我了!”
养比熊的大爷义愤填膺地说。
正说着话时,路芳菲的手机响了。一接通,她布满泪痕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到底。
楼上的蹭网大姨直接对路芳菲说:“你外放,让我们听听这些臭流氓说什么!”
路芳菲抖着手点了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