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还是爱自己的,最近又和自己亲密了很多,严月感觉自己有点可怜,反反复复地为他着想,为他开脱。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两人现在是恢复了亲密关系,但他有时候明显心不在焉,有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
周云自己躺在床上,相比身体上的不适,她心里非常清醒,她想起自己摔下水沟时,先是一下剧痛,后来全身在发麻,像是失去了知觉。她睁开眼睛,到处都是白的,雪还在一直下,掉在雨披上的声音沙沙响个不停,雪花掉在她的脸上,不断融化又不断累积,她的脸上全是水,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她挣扎了一下,肚里又一阵疼痛,身下一阵温热,她知道孩子没有了。
她想,期盼消失了,自己的任性得到了惩罚,不久之前自己还在沾沾自喜,报应总是来的那样快。那自己活着为了什么呢?按照家人的期盼结婚生子,不断挣钱花钱。按正常来说,这会应该是她求生欲爆棚的时候,自己遭遇横祸,更应该珍惜生命才对,书中不是经常写,一个人碌碌无为惯了,偶然一次大的变故让他认识到生命的珍贵和美好,以后走上人生开挂的道路,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
或许,在摔下来的某个瞬间,她心内焦灼过,祈求过,千万不要出事,这会,她知道孩子不在了,她顿时失去了生的勇气。她想,这样也好,活着很累,那些算计和丑恶她都不想了,她只想安安静静躺着,此时到处白茫茫一片,天马上要黑了,很少有人会往沟里看,身上雨披的颜色也不显眼。
唯一的不足是,她的自行车还在上面,她看下雪路滑,只是推着车子在走,也可以当个行走的辅助,算了,回家的路这样难,她闭上了眼睛,没有呼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觉得一阵温暖,像是在自己家里暖和的被窝里,意识快消失的时候听见有人在上面大声喊叫。
周云在医院住了几天,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出院,周山借了一辆带篷的三轮车,周围裹上厚厚的帘子,周云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院。她开始在家做小月子,婆婆每天来伺候她,事无巨细,尽心尽力,一日三餐很丰盛。
婆婆找来专业的婆子给她按摩疏通,以免她得炎症,婆子安慰她说孩子没有了再要,重点是养好身体,顺便夸她长得好,周云知道,她说的话是婆婆让她说给自己听的。
周云的身体因为怀孕二次生长,流产后她增添了不少女人味,失去了孩子。
田东最近憔悴了不少,胡子有时候也不理,直接胡子拉碴的去上班。周云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操作,整个人像个年轻的沧桑大叔,非常陌生和违和,他又开始按时回家,她想,愿意怎样就怎样,跟自己没关系。
周云坐月子,屋里烧得很热,为了避免受风,又很少打开窗户,重点她想自己清净,不想看到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刚做月子没几天,有一天睡觉前,她对田东说:“不然,你搬去隔壁房间住吧,我怕影响到你,这屋里空气不流通。”
田东扭头看了看她灯下瓷白的一张脸,心里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这是我的屋,要去你去。”接着翻身睡过去了。
周云被气笑,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她啪的一声也关掉了台灯。
最后谁也没换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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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田东听到她跟自己讲话, 听见她生气地关了灯, 心里竟然有点轻快。说实话, 自从失去了孩子, 她开始沉默寡言,本来话就不多,以前因为吃饭两人还能说上两句, 现在一日三餐有人做, 她可以整天不说话, 田东觉得有点不适应。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去周云单位给她请假时,她同事们看他的眼光,和上次大不相同,想必他们都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妻子怀孕不接送, 让她自己摔到沟里导致流产,没错, 他们看自己的眼光像看个没心没肺的负心汉一样。
他不能细想, 一细想之前的一切好像就会轰然倒塌, 事实是, 自己是被迫娶她的, 她是个坏女人,婚前是,胆大妄为,婚后也是,一直用非常手段勾引自己, 让他变得不再像自己。自己千万不能妥协,孩子是她自己要生的,他想起她那些手段就恨得牙痒痒,接着身体又有点发热。
他们看他们的热闹,自己过自己的。
请完假他专门去感谢了送周云去医院的两名同事,快出大门的时候其中一位叫住了他。
“田东,你等一下,我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这位同事跟周云在一个办公室,平时关系比较熟,她人很善良,心思细腻,她和田东在路边树下说完转身就进了单位大门。
田东骑车走到周云每天上下班经过的小河旁,水沟确实不浅,那天她就是在这摔下去的。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从兜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开始抽烟,他抽的很凶。
他已经抽了不短的时间,已经很熟练,基本不会被呛到,这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猛吸了几口,剧烈咳嗽起来,他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他耳边反复响起那位同事说的话:“这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你们两口子应该更清楚。周云平时挺不容易的,怀着孕,一个人每天上下班。今年冬天又特别冷,我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她,她吃力地蹬着车子,一边护着肚子一边气喘吁吁。为了省一趟回家的路,天冷以后她开始带饭,中午在单位的蒸笼上热热吃,所有的这些我是自己看在眼里,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什么。”
“别看她年纪小,但她一直比较成熟,也比较独立,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她看了看田东的脸色接着说:“那天,我先看到她的车子歪在路边,雪很大,能见度低,我走到跟前才看到,还差点被绊倒。我一看车子很熟悉,心里感觉不好,往沟里一看好像是她,躺在那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人摔到沟里不是要挣扎大声呼救吗?但她没有,她躺在那很安静,脸上全是雪,把她叫醒,她眼神里不是得救的喜悦,而是有点悲伤和失望。”
周云的同事以很平静口吻说出这些话,像是讲述一个故事,没有半点指责谁的意思。
有时候不指责反而让人更难受。
他咳个不停,最后把烟扔掉,蹲下来,用手捂住脸,过了一会,他站起来,用手错了搓脸,他除了眼睛有点红之外没有什么异样,他骑着车子上班去了。
那天出事之后,他请了两天假在医院照顾周云,她出院后他回去上班。待了半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他在,办公室气氛明显跟往常有点不同,同事们明显有点疏远他,里面也许还有猜疑的成分。
之前大家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人长的帅,家里条件不错,学历高,又低调,还不花心,早早成家结了婚。下大雪那天,办公室一楼动静很大,现在大家几乎都知道他家里出的事,周围人说不上幸灾乐祸。
只能说这件事有点出人意料,平时看着很靠谱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体贴怀孕的妻子,果然人无完人。平时对他的羡慕和欣赏在猜疑中变成了嫉妒和恶意,人们在私底下揣测一个人的品性有时候会发挥最大的想象力。田东察觉到这种恶意,他不动神色,默默忍受,也不做任何辩解。
他刚来电业局时,其实心里多少带点看不上这里的感觉,在南方待了四年回来,小镇的人们在他看来,思想落后闭塞,像井底之蛙,丁点大的事情就要闹起来。这份工作他做了一年多,最大的感受是小镇上的生活很原生态,是很接地气那种,如果一个人沉下心来,去除偏见,认真去观察,可以从他生活的环境中学到很多东西。
他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觉得小镇也不错,让人觉得很想鲜活,想起之前自鸣得意,表面不显但内心一副高姿态,其实只有个浅薄的皮囊。
年轻时人都在迅速成长,过几个月后可能会发现前几个月的自己幼稚地不能忍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感受了小镇最接地气生活带来的鲜活气,现在也感受了小镇人们藏不住的好奇心,有的还是没有分寸感的好奇心。
有一人除外,就是张迹,两人最近发现了一个抽烟的好去处,办公楼楼顶,最近刚修好开放。
田东回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感谢张迹那天跑前跑后,下大雪去家里找自己,田东让他以后有事尽管找自己。
他自己没有倾诉的欲望,张迹也没有窥探这件事的打算,这样刚刚好,他们只是在楼顶抽烟,闲聊,跟之前一样。和张迹的相处模式让田东想起大学的一个同学,两人是宿舍室友,刚开始点头之交,后来不打不相识,虽然家庭背景和成长历程迥异,但不妨碍他们变成好哥们,毕业之后那位同学还请他留在南方,说要两人一起打拼,干出一番事业。
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毕业都以为自己可以征服全世界,这种心态田东也有过,现在他有点像温水里的一只青蛙,自己已经慢慢适应,并且有了其他牵绊。
周云坐月子期间整天在床上要么躺着,要么坐着,足不出户,活动的范围就在室内,连卧室都很少出。无聊中她又去书房翻找一些书来看,书房现在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嫂子来看过她几次,大哥不方便进屋所以没来。王慧看她的目光有点内疚,想必是他们对于田东出轨这件事有点接受无能,觉得正是他们自己识人不清,才将周云推进了火坑。
周云有时候比较讨厌这种,明知道别人是为了她好,但自己不想详谈的时候,在别人明显的担心面前,自己还要费力去安慰别人,一遍遍地让他们放宽心,自己其实过得还不错,她现在只想自己待着。
她感觉自己长胖了,她属于很难长胖的体质,虽然说出去可能有点拉仇恨,但实际上估计是吸收不大好。目前,她大冷天在家,整天不用上班,待在暖和的房间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最近她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小脸明显往白胖方向发展,问王慧她胖了没,王慧说是有点,但还不到白胖,说她梳妆台的镜子照得人显脸大,现在她这样正好,之前有点太瘦。
田东和婆婆经常买回家一堆吃的,她自己有点受宠爱的感觉,她自嘲的想,自己被他们喜欢,受他们宠爱肯定是一种错觉,但别人的情她得领,虽然只是在弥补,但他们做就有情分在。
最近田东不断带新书回家,就放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后来书多了,他就在卧室也支了一个小书架。
周云有时候晚上睡不好,开始做噩梦,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只是有时候第二天起来觉得很疲劳,田东在她第一次做噩梦不断挣扎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一直睡得很沉,那天深夜在睡梦中被憋醒,起来上厕所发现她在不断呓语。
他听到动静,打开灯看她,发现她脸上全是不适,像是在极力忍耐某种东西,头上有细汗,身体在被子里不断动来动去。他俯下身去,扶开她额头上的头发,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安慰哭闹的自己,给自己盖上被子后,不断用手轻拍自己,接着他不自然地轻拍了她的被子两下,她居然有点安静了,他于是再接再厉。
安慰别人有时候会起到安慰自己的作用。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隔着被子把人半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大号的婴儿,周云无意识地把胳膊拿出来,右手放在他的胸前,正好是他心脏的位置,人依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过去了。
田东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这种感觉让人很安静,在冬天寒冷的夜里,一个温暖的小屋,两个彼此安慰的人。
周云在书房最下面的书柜里,发现田东的大学教材,整齐地码列在一起,她好奇地打开来看,可以看出主人对那些教材的爱护,千里迢迢带回家里,实际上田东所有的书都干干净净,像是没有被看过,也很少有折痕。
大学,那是一个她少女时期没有圆的梦,虽然实际上她现在还是一个少女。
她想,生活中得有点期盼,要自己能做到的那些,不能在外人身上,比如孩子身上找期盼,尤其还是不受别人期待的孩子。
她心里隐约有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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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
人有时候一闲下来就会发散思维, 把大脑里角角落落的旧事翻找出来再咀嚼一遍。也许是周云看书看多了, 书上无意中的一句话触动了她哪一个点, 她想起一件高中发生的事。
她上高二时, 时不时憧憬一下自己能考上大学,有朝一日能走出去小镇,到了高三她就长大了很多, 不是身体上, 而是心理上, 她那时知道自己的憧憬不现实,自己能够上高中已经是周山在拼命苦撑,她也不能再继续奢求。
尤其是那一阵大哥已经结婚,家里话语权多了一个人, 自己毕业后肯定要去参加工作。
高三下学期的一天, 她坐在教室里,看了看手中的书,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 她字写得很工整, 班里一位从小练书法, 写字不错的同学有一次无意中看到她写的字, 刚开始以为是男生写的,周云也练过字,她自己买来字帖坚持临摹过两年,写的字很有风骨。
教室里吵得像在大街上,她又看了看周围追逐打闹还有聚众闲聊的同学, 再转头看痴迷特色小说的同桌,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另类,有点孤独。
受李小方影响,她也是有问题就知道发问的学生了,趁着还没上课,她决定去办公室一游。
当时班主任老师姓谭,个子很高,戴一副眼镜,长着大龅牙,三十多岁,平时不苟言笑。看着周遭学生肆意浪费挥霍青春,刚参加工作时,他也许会痛心疾首,大声疾呼让他们珍惜光阴,因为知识确实能改变命运,是目前的不二法门。
然而,当老师是一种耗费心血和心气的工作,同时存在感也低到惊人。参加工作没几年后,他也如老僧入定,成了没事就坐在一米多宽的办公桌后面,靠着墙面,端着茶缸,一遍遍吹着茶叶沫子,整天喝茶的一员了。
今天,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他的办公室,看样子是想找他谈谈。他心想,但愿不是私底下谈恋爱,纸包不住火,或者更坏的事情。他只想每天安安静静地教书然后正常上下班,但还要时不时处理一些学生愚蠢的突发奇葩事,往往天不遂人愿。
怨天尤人中他语气有点不大好:“周云,你有事吗?”
周云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了一跳,本来长着龅牙的人看上去就不会平易近人,自带隔离气场,现在谭老师一皱眉头,模样简直有点像黑面阎罗。
这还是个有脾性的老师,平时没看出来。
既然来了,她才不管,她有问题要解决,她很恭敬和礼貌地开口:“老师,您现在方便吗?我有点问题,想请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