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春天过去了,那位采花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亚当斯庄园的门口。
温斯蒂经常会坐在树上,望着庄园外面,期待着那位采花的先生给她带来一束山间的野花,把整个春天交到她的手上,但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五年的时光里,温斯蒂度过了青春期,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一张小凸脸立体精致,太阳常年藏在浓雾中,她的皮肤呈现出终年缺少阳光照耀的苍白,这份白倒越发显得头发如同黑玉。
她的唇也是缺少颜色的,但是莫提西亚总会找出一只口红,为她的脸上增添色彩。
给温斯蒂画口红是莫提西亚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之一,她眼瞧着自己的乖女儿梳洗完毕之后,就会带着她到化妆镜前坐下,为她打扮。
所有的妈妈也都是女孩儿长大的,她们儿时会给芭比娃娃打扮——当然,莫提西亚的“芭比娃娃”比较特别——有了女儿以后,便会给自己的女儿打扮。
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化妆镜中倒映着母慈女孝的画面,温斯蒂的嘴角自然的上翘,唇线分明,下唇比上唇略厚,与猫咪的唇形相似,莫提西亚捏起一只口红,用刷子蘸取颜色,细细描摹温斯蒂的唇形。
莫提西亚的手法很细腻,像一位完成工笔画的艺术家,她自己是格外热爱玫瑰一样的红色,涂上嘴唇鲜明夺目,但是温斯蒂还只是一个少女,嘴唇抹太重的颜色,不太合适,她选了红石榴一样的颜色涂抹在温斯蒂的唇上。
戈迈兹路过,看见这样的场景,随口就吟诵了王尔德《莎乐美》里的句子:“你的嘴唇就像是象牙塔上的一抹鲜红,它像是用象牙刀切成两半的石榴。”
温斯蒂露出无奈的笑,爸爸总是以最饱满的热情来赞颂家里的女性。
他穿了一件新的黑丝绒套装,配着锃亮崭新的小皮鞋,更像欧洲的贵族了,莫提西亚一见到丈夫这个模样,顿时心神荡漾。
温斯蒂明白自己该离开这里,不要当巨型电灯泡。她自觉地从化妆镜前走开,不打搅这对恩爱夫妻。
“亲爱的,先别着急离开,”戈迈兹叫住温斯蒂,“你觉得我穿这套衣服参加帕格斯里的玛祖卡仪式怎么样?”
玛祖卡仪式是亚当斯家族最重要的庆典仪式。家族里的男孩子成长到十六岁就需要在整个家族的面前表演玛祖卡剑术,成功完成才算被家族接纳,成为下一任亚当斯家族的掌舵人,帕格斯里这些日子一直在勤修剑术,为这一天做准备。
温斯蒂打量着帕格斯里的西装,勾起嘴角,比了一个大拇指。
等她离开以后,嘴角的笑还保留着,但眉宇间已经爬上了忧愁。
帕格斯里的玛祖卡仪式那一天是她要离开亚当斯庄园的日子。
五年前,她翻看完《艾格尼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之后,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回了原位,压抑着心中的波涛汹涌,回到房间。
她那天一整日没有吃东西,心里大浪滚滚,胃里也翻江倒海。
床头柜上摆放着外祖母留下来的糊糊,已经凉了,温斯蒂端起,主动尝了一口。
嗯……味道还是很古怪……但没有她想得那样难吃。
温斯蒂吃光了糊糊,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一晚上,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颜色之前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已经成为了亚当斯一家的一员,如果注定她会在此次任务中死去,不能为父母养老送终,那么至少应该在父母身边多留些时日,见证弟弟最重要的时刻。
现在,已经是她给自己定的五年之期的尾声了。
温斯蒂走去了手的房间,在网络通讯如此发达的年代,全家只有手有一台联网的笔记本电脑。
像宅男上网看美女一样,手的这台电脑里收了很多美腿的照片,温斯蒂给它下了好几部昆汀·塔伦蒂诺导演的作品以后,换来了这部电脑的使用权。
在获得手的许可之后,温斯蒂打开了电子邮箱,收信箱里显示新信息为零。
温斯蒂的来往通信名单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威廉·斯科特先生。
五年前,温斯蒂偶然得知他来过布鲁姆镇以后,翻了他的新发的论文《不同土壤中微生物的差异及其造成的疾病研究》,在那篇论文中,他比较了布鲁姆镇和山上的土壤,发现了一种活动性极强的微生物,即猎魔师口中的蚕灵,提出了改善土壤和应对疾病的办法。
温斯蒂在论文下方翻到了他的电子邮箱,给他发去了第一封邮件,邮件中除了表示对他的钦佩以外,还提出了一种新的解决蚕灵的办法,即蚕灵对热敏感,可以采用烈火焚烧的方式,威廉·斯科特的回复来得很快,他称这种方法虽然有效,但难以付诸实施,烈火会抢在蚕灵之前夺走人的生命。
温斯蒂当然知道普通的烈火与猎魔师的烈火不同,无法用于治疗,但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威廉·斯科特的注意,不然她也不会在邮件标题那一栏用加粗的字体标明“另一种解决方案”。
两个人的邮件来往断断续续持续了五年,威廉·斯科特先生发的论文种类杂多,连判定烟灰的二百四十种方法都有,温斯蒂一直在想他究竟是做什么的,网上能查到的资料相当有限。
她最后一封邮件是问他是否居住在伦敦,因为她看到他的一篇论文与伦敦有关。帕格斯里的玛祖卡仪式过后,她也要动身前往伦敦。
温斯蒂的灵蝶能飞得远了,它们为她带来了一个地址:伦敦贝克街221号。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所在地。
虽然是带了任务去伦敦,但如果有机会,她也想与这位先生见上一面,毕竟大长老在提起这位先生时,用尽了溢美之词,这个名字在猎魔师历史上的地位也十分重要,但是却占不了多少篇幅,这位先生在发表了几篇重要的论文以后离奇失踪了。
温斯蒂的历史学的不太好,但是她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真希望能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位先生。
温斯蒂从手的房间离开以后,去了一趟厨房,帕格斯里提出想让温斯蒂做玛祖卡仪式上的蛋糕,而外祖母没有反对,这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温斯蒂要将蛋糕做成亚当斯古堡的样子,她先选用了三层大小不同的蛋糕胚,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摆放好,在蛋糕表面涂抹上一层巧克力奶油,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榛子巧克力的味道,温斯蒂寻来一根牙签,在蛋糕上做出砖块的效果,这一步需要极强的耐心,砖块的大小面积要接近相同。
古堡的地基已经建造完成,接下来该是制作烟囱和屋顶了,温斯蒂找了好个冰淇淋筒,往表面涂抹上巧克力奶油和细碎的装饰糖,做出了漂亮的烟囱和屋顶,填满奶油后加入到蛋糕里。
完成精细的裱花工作以后,用奶油装饰巧克力当门窗,最后加入蓝莓等水果完成整个蛋糕的制作,一座亚当斯古堡的小型复制品就呈现了出来。
帕格斯里在厨房外看着温斯蒂,五年的时光过去,他的剑把再也不会脱手,飞到温斯蒂的面前,玛祖卡仪式以后,他会从父辈手里接下保卫家族的任务。
亚当斯庄园内从未这样热闹过,温斯蒂穿了一条小黑裙,跟着父母站在门口迎接到来的客人,她知道自己家里的亲戚很多,可是真实的数量比她了解的还要多上一辈。
温斯蒂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姑娘,碰上不认识的亲戚,戈迈兹和莫提西亚就会在一旁提醒她。
“这是你的三舅公。”
温斯蒂瞧着眼前穿着一身黑色皮衣,戴着大黑超,一头竖立的姜红色头发,活像摇滚明星的男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发觉温斯蒂的注视以后,将黑超划到鼻梁上,露出金色的眼睛:“你认识我?”
他上一次造访亚当斯庄园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没有出生呀。
温斯蒂面露微笑,摇了摇头,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三舅公好。”
她很想冲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问: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他将带来的礼物交给戈迈兹,迈着风骚的步子朝着屋内柠檬酒的方位走去。
戈迈兹和莫提西亚很激动,他们一直都压抑着内心的欢喜,以免在刚才的客人面前丢了分寸。
戈迈兹抓住莫提西亚的手,猛亲了几口:“没有想到他会来,这真是莫大的荣幸。”
“是,他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风姿绰约,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那样邪恶、那样优雅。”
温斯蒂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父母的赞美之词。
“你也这样觉得,是吗?”莫提西亚问温斯蒂。
还不等温斯蒂回答,戈迈兹已经抢先回答了:“那是当然了,我的美人。没有谁在见到克劳利叔叔这样的人以后,不拜倒在他的风姿之下的。”
名字一样,姿态一样,穿衣风格一样,是同一个人没错了。
五十年过去了,这个人的容貌居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还莫名其妙成了她的三舅公,想当年他可是连蒙带骗让她烤咸蛋黄小饼干的。
克劳利端起一杯柠檬酒喝了一口,柠檬汁液混着酒精的刺激口感使他觉得很是美妙。不过,整个亚当斯庄园,恐怕也只有这个东西能入口了,其他的食物嘛……不提也罢。
魔鬼克劳利是来送祝福的。
没错,不光是天堂中的天使能送祝福,他们地狱里的恶魔也是可以送祝福的,没道理不让诚心信奉撒旦的人得到庇佑。
而且,克劳利觉得恶魔可比天使大方多了,要不然亚当斯家族早就沦落成流浪汉了。
克劳利已经看过很多次亚当斯家族的玛祖卡仪式了,他对这个仪式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倒是对亚当斯家里的那个小女孩很感兴趣。
她看起来好像认识他一样。
光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他看到她也有一种该死的亲近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克劳利只盼望着玛祖卡仪式赶紧过去,他好送完祝福赶紧回去,他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帕格斯里的玛祖卡仪式进行得格外顺利,温斯蒂一直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但还好没有,在卢克的伴奏下,帕格斯里完成了一套完美的玛祖卡剑术,收获了一片喝彩。
手推着温斯蒂做的亚当斯古堡蛋糕上来,它已经被平均切成了很多份,每个客人都能够得到一份。
“亚当斯!”戈迈兹把祝酒环节改掉了,他手上高举着一份蛋糕。
克劳利在接到蛋糕时,内心是万分拒绝的。按照惯例,他必须喝下亚当斯家族的祝酒,才算是愿意给予祝福,可是戈迈兹改掉了祝酒环节,也就代表他要吃下这一份蛋糕。
克劳利记起上一次吃亚当斯家族的食物,差一点咸得背过去……多少年过去了,他记忆犹新。
可是亚当斯家族是他最喜欢的一家人,算了,难吃就难吃一点吧,反正恶魔不会死。
可是一口咬下去,不但没有吃到奇奇怪怪的味道,口腔里反而被一股丝滑浓郁的香醇给填满。
怎么回事?
亚当斯一家终于雇了厨子吗?
克劳利决定尝试一下其他食物,可事实证明,亚当斯一家还是亲自操办了宴会,好吃的食物只有蛋糕这一样。
玛祖卡剑术表演完以后,接下来就是盛大的狂欢时间,戈迈兹说他在后院里埋下了很多珍宝,包括亚当斯先祖的宝石骨灰盒,等待着大家去寻找。
众人的兴致很高,欢呼着向后院走去。温斯蒂也装作十分快乐的模样跟了过去,但是她走到后面的小花园又绕道回了自己房间。
行李在很早以前就收拾好了,她带的东西不是很多,用一个手提行李箱装好放在了房间里。
温斯蒂打开门,亚当斯一家整整齐齐站在里面。
她的行李箱就放在地上。
该怎么解释?
温斯蒂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说自己要出去度假一段时间吗?
家人在温斯蒂想出理由之前开口了。
莫提西亚:“玩意儿都告诉我们了?”
温斯蒂被她这句话弄晕了,看向手,手因为羞愧躲到了卢克身后。
“你自己其实完全可以大胆地告诉我们,”戈迈兹嘴里叼了一根烟斗,但是里面一根烟草都没放,“我们会支持你追求自己的爱情。”
哈?
莫提西亚走过来,将温斯蒂的手握住,亲切地望着她:“你要去找伦敦的威廉·斯科特先生是吗?”
亚当斯一家误以为一直跟温斯蒂保持联系的威廉·斯科特是她的爱人。
“你害怕我们不答应,所以要偷偷走是吗?”
温斯蒂:……
“我们的确很担心你一个人外出,”戈迈兹说,“所以我们去翻了预言书,那位无所不知的女士说你会在伦敦过得十分愉快。”
艾格尼丝·风子没有搞错吗?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
“没错,你要是遇到你喜欢的情郎,就给他下魔药,不出三天我们就可以举办一场婚礼了!”外祖母整头灰白色的辫子都冒着愉悦的气息。
帕格斯里将地上的箱子拎起来,郑重地交到温斯蒂手中,玛祖卡仪式让他多了一分成熟。
温斯蒂接过箱子,比她原先收拾好的要沉上许多。
“我们往里面加了些东西。”
温斯蒂疑惑:“是什么?”
莫提西亚一脸高深莫测:“必需品。”
天上的月儿已经圆了,亚当斯一家却面对着分离。
他们将她送上了一辆黑色的古董汽车。
“麻烦您顺路载她一程,她也要去伦敦。”
汽车的主驾驶位置上坐的正是温斯蒂的旧相识,现在的三舅公——克劳利先生。
克劳利面无表情,他心里惦记着要去吃一顿美味的大餐,魔鬼不会感觉到饿,但是他对美食有一定的追求。
克劳利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开了出去,亚当斯一家化成了一个小点,在黑夜中消失不见,离别来得猝不及防。
车上放着克劳利喜欢的音乐,《I'm in love with my car》,夜间的风和美妙的音乐使他感到十分惬意,看着旁边那个小女孩,倒是满脸愁容。
“嘿,我可不会转弯送你回去的。”
温斯蒂摇了摇头:“我不会回去。”
她必须要去面对任务了,那才是正经事。温斯蒂从未想过要逃避,哪怕她会在任务中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