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娇想下去,却被顾庭拦腰打横抱起,大氅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小方温暖干燥的天地,将湿冷细密的雨雪都隔绝在了外头。
林余娇脸颊发烫,只觉无数下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只好埋在顾庭怀里,小声说了句,“太子殿下,妾能走的......”
“地上湿,你风寒才好。”顾庭冷声回她,手臂纹丝不动地抱着她,精壮沉稳,很有力气。
林余娇抬眸望他,能看见他刀刻斧凿般的下颌绷紧,勾勒出神明般好看的弧度,再往上便是乌沉沉的天。
已是黄昏,暮色四合,雨雪混在一起仿佛编成了一张细密的网,齐刷刷往下坠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起来。
冰冷又沉重,落在了顾庭的发髻上,脸颊上,还有抱着她的臂膀上。
滴滴答答,很是湿沉,更衬得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有些不近人情。
林余娇缩了缩身子,不知为何,这样潮湿寒冷的风雨里,她小小一团蜷在这大氅中,听着他胸膛传出来的心跳,竟莫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扑通扑通。
他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第7章
一路风雨,顾庭将林余娇放到茉莉宽榻上时,肩头已经湿了大半,鞋袜更是全湿了。
林余娇扯了扯压出了褶皱的衣裳,抬起杏眼看他。
已在屋子里,但顾庭走路的时候,还有噗叽的水声,似乎是靴子里漫了不少水进去。
林余娇指着他湿透的鞋袜问道:“靴子里面进水了?”
按理说,这样好的云底足靴,做工厚实,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会打湿里头的袜子的。
顾庭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十分在意,只道:“嗯,脚底破了个洞。”
就是刚刚踩那支银凤镂花簪子时弄破的。
林余娇:......
“好了,孤等夜深了再过来。”顾庭支起身子,吩咐香葶和香苈去打些热水,伺候林余娇沐浴驱寒。
他则去了书房,今日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有许多该看的书没有看完。
十七岁之前,顾庭一直在外漂泊,虽有养父母,但穷得每日为生计奔波,与从小就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只需读书认字习武的其他皇子截然不同。
所以顾庭自认祖归宗后,每日都要勤学苦读,来追赶他们学习的进度。
短短五年功夫,就已是皇子中的翘楚,旁人只以为是他天资绝艳,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个彻夜不眠的深夜。
......
正值深夜,顾庭回到林余娇那儿时,发现屋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皱起眉,不由加快脚步。
记得前些日子他深夜掩卷过来,她都已熄灯睡了的,摸黑钻入那温暖的衾被中,拥她软玉在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今日却还醒着,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室内静极,熏着泠泠的香,四角的灯烛点得极亮,偶尔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噼啪迸出一团火星来。
顾庭踏步其中,罕见地感觉到了几分家的温暖,不由放慢了脚步。
绕过那点翠黄花梨屏风,看到林余娇还坐在紫檀方桌旁,就着一盏燃着的烛火,乌鬓如云埋首,不知在做什么。
顾庭眉宇冷硬,走过去沉声问道:“怎的还不睡?”
林余娇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站起来盈盈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你来得正好,且看看这个合不合脚?”
顾庭垂下眼,这才发现她递过来的,是鞋底样子。
险些脸上的表情没有绷住,藏在袖口里的指尖平静下来,顾庭才接过那鞋底样子,只是脸仍旧是冷着的。
林余娇心头忐忑,就着明亮烛火端详着他棱角分明却俨然严峻的脸,“殿下不喜欢......?”
也是,顾庭如今贵为太子,穿的足靴都是尚衣局最好的做工,又怎穿得惯她做的鞋子。
林余娇呼吸轻凝,明白她这番讨好他的心思用得不对,暗自懊恼的咬了咬唇,伸出纤白的指尖,想要将鞋底样子拿回来。
谁料顾庭手一抽,反而坐下来,脱下靴子将那鞋底样子对着比起来。
比了一番,他才重新将鞋底样子放回桌上,神色仍不轻不淡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大小正合适。”
却不说他喜不喜欢。
林余娇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将那鞋底样子还有桌上的一些细碎的大小布头都收了起来。
顾庭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淡声道:“孤不急着穿,以后白日做这个便是,夜里难免伤眼睛。”
他这是......在关心她?
林余娇正收拾着的指尖一抖,也不知是何滋味。
总之,她与他的关系,能缓和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林余娇抿了抿唇,温和柔声道:“左右殿下还没来,妾便想着正好能等殿下......一起歇息。”
只这一句话,顾庭便觉得心口那股郁结堵塞的闷痛全然消失。
外面还是银装素裹,可他却觉得屋子里多了许多暖意。
尽管他知道,林余娇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能快些救林余逸出来。
尽管他知道,待林余娇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女人,不该有真心。
可他心底那漫上来的欢喜与满足,是什么理智冷静都拦不住的。
这一夜,林余娇发现,顾庭似乎格外温柔些。
也没捏着她的脖子,逼她嘤咛哭泣着求他,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
只是仍喜欢轻噬着她脖颈后的那颗朱砂痣,哑声唤她娇娇。
似乎,这鞋子还是做对了的。
......
昨夜雨雪初歇,翌日便放晴了,日头暖融融的,倒是数十日里难得见的好天气。
林余娇唤香葶香苈抬了张黄地粉彩梅鹊纹圆桌到屋外廊下,就着好日光,继续给顾庭做鞋。
香葶陪着她选了好些软厚合适的碎布头,打好浆糊,便顺着昨儿顾庭说大小正合适的那副鞋底样子,一层一层的粘起来。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林余娇十指纤纤柔软,很快便泛了红。
香葶一见便心疼了,忙捂着林余娇的手道:“姑娘别做这些了,让奴婢来吧。”
林余娇眸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站着对面的香苈,抿唇轻声道:“不可,既是我为殿下做的,便做不得假,一针一线,一点一滴,都该我亲手来做才行。”
香葶有些不大情愿,松开林余娇的手,闷闷不乐道:“姑娘这是何苦,那......”
那人对你可一点儿都不好。
香葶将最后半句话闷在心里,想到今早伺候姑娘沐浴时,身上那斑驳青紫的痕迹,虽比从前轻了少了,可也仍然惹人心疼怜惜。
林余娇瞧着香葶执拗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香葶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顾庭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贪图她年轻鲜活的身子。
她有求他救林余逸一条性命。
可顾庭昨日带她去见了林余逸,又给她买了那么多的首饰。
虽不知他为何一时兴起,但她不愿欠他什么。
他救林余逸的性命,她以身相许,这是一桩交易。
可他给她买这么多贵重的首饰,并不算在这桩交易里面。
所以她给他做双鞋子,虽算不得什么,也不值钱,但却是有来有往,才无亏欠。
......
深夜,顾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见着林余娇不听劝,又似昨夜那般,在挑灯用苎麻线纳着鞋底,不由眉头一皱,抢过她手上的鞋底冷声道:“孤同你说的话,可是全当耳旁风了?”
林余娇轻轻摇头,咬唇道:“妾不敢。”
见她语气这样软,顾庭神色也缓和了些,黑瞳的视线轧过她通红的指尖,不由有些心疼。
可他不愿承认他心疼林余娇。
毕竟过去那些年,林余娇冷眼高傲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一幕画面,他都铭记于心。
还有她垂眸轻嗤,瞧不起他的每一声“泥腿子”,也都刻在他的心口上,从来不敢忘记。
顾庭将做了一半的鞋子扔到垫着红锦的竹篓里,沉声道:“孤说过,孤的鞋靴多的是,不急你这一双。”
“是......”林余娇精致清丽的脸颊垂下,任由顾庭拉着她往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
到了深夜,见着顾庭,总是让人难以高兴起来的。
毕竟又是要一夜荒唐,第二日醒来,骨头都是散的。
只是顾庭这两日总算收敛了些许,似乎是没那么咬牙切齿恨她了。
但仍不知餍足,总不愿轻易放过她,云雨难歇。
......
翌日,香葶自然又是好一阵的心疼,
林余娇倚在香樟浴桶的边沿,哑着嗓子懒懒出声道:“香葶,性命珍贵,能将逸儿救出来,我便已经知足。”
香葶吸着红红的鼻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殿下在府中明明也有旁的女人,为何总成日来折磨姑娘。都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以后若有了新的女人,定也会将姑娘忘得干干净净。”
林余娇哑然失笑,细眉软眼,浮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真当我要长期在太子府待着,求取他的宠爱不成?”
林余娇知道,这不过是一桩交易,她在太子府无名无分,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庭的关心宠爱,她如今在外人面前是有的,实则其中的苦与泪,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若顾庭哪一日有了新的女人,将她弃如敝履,忘得干净。
那她是真心实意的盼望着那日能早早到来。
香葶委屈的撇了撇嘴,只觉得姑娘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如今姑娘都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人,再不能嫁给旁人了,以后若是不仰仗着太子殿下宠爱,这日子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1v1,双洁,不要听信文里任何角色的话
只有桑崽才是上帝视角hhhh
第8章
白日里清闲无事,唯一要做的便是给顾庭纳鞋底。
林余娇正好这些日子闷得慌,如今有了事情做,也不觉白日漫长了。
纳鞋底是最费时费力的活儿,香葶想帮林余娇,却因为香苈在旁守着,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免得香苈又跑去顾庭那儿碎嘴,说林余娇做这鞋是让旁人做的,不真心实意。
香葶无其他事可做,便坐在旁边给林余娇剥瓜子儿。
林余娇杏眸似画儿一般,视线从手上的鞋底碾过,又不经意掠过站在旁边站得笔直的香苈,状似无意地抿了口清茶,与香葶闲聊道:“听说......殿下在府里还有旁的女人?”
“嗯,奴婢也是前几日去领饭菜时听说的。”香葶不疑有他,皱着眉答道。
“那......她是侧妃还是侍妾?姓甚名谁?长得可好看?”林余娇咬着唇,杏儿眼跟揉碎了一池春水在里头似的,听着仿佛是在有些较劲。
香葶微微一愣,立即回道:“听说是个无名无分养在府中的,不过进府已经有好几年了,其他奴婢便不大清楚了,毕竟同姑娘进来的时日还短,或许香苈在府中这么多年,知道的多一些。”
香葶将话头抛给香苈,林余娇同她主仆二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香苈。
香苈脸色微变,眼神闪烁着,忽然拔腿就走,“姑娘,奴婢想起来,昨儿王总管说今日让奴婢去领些银丝炭。”
香葶望着香苈小碎步走得飞快,转瞬就离开了庭院,顿时有些不忿,“姑娘,她就是太子的走狗,合该早日从身边赶走才是。”
林余娇抿起唇角,微垂螓首,露出沉静温柔的几分浅笑,“明处总比暗处好。”
香葶怔忡着,嘴里念念有词嘀咕着林余娇说的话。
......
顾庭刚踏进书房,便见香苈提着裙摆神色匆匆走了过来。
他眸色转深,拧眉问道:“何事?”
每回见到香苈急匆匆过来,顾庭都会眉心一跳,担心林余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香苈跪在地上,摇头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那香葶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与了林姑娘听。”
“......”顾庭眉目深深地望着香苈,冷声道:“以后有事找祁进,孤日理万机,没工夫听你说这些。”
主要是香苈这丫鬟总喜欢一惊一乍,丁点大的事她都要一脸急色步履匆匆来报。
再多来几回,顾庭的心脏真受不住。
香苈低头不敢抬,咬着唇,发觉原来林姑娘在殿下心中也没那么重要,亏她还那般上心,不敢错过点滴分毫。
香苈有些懊恼自个儿力气用错了地方,只好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好了,既然你今日来了,便说完罢,到底何事?”顾庭嗓音淡薄,捏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发问道。
香苈压低着声音,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顾庭皱着的眉宇舒展开来,目光幽深如海,“是她主动问起的?”
“是......”香苈在顾庭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出,但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林姑娘似乎是有些吃味,语气不善。”
香苈知道殿下最不喜欢拈酸吃醋事儿多的女人,而且养在悦园里那位在顾庭心里有多重要,香苈也是一清二楚的。
说罢这句话,香苈屏气凝神,等着听顾庭雷霆震怒的反应。
岂能料到,竟然只听得头顶顾庭轻飘飘的一声,“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香苈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无事发生?
香苈直起身子往外退,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多嘴问了一句,“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顾庭没怪她多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她的鞋子做得如何了?”
香苈没想到顾庭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如实答道:“林姑娘白日里都在做鞋,若这样下去,约莫着还有三日便做好了。”
“嗯。”顾庭揉了揉眉心,斜瞥了她一眼,“你以后每日都去向祁进汇报,她做鞋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