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娘从心里笑出来,抱着儿子亲一口:“好,娘去给童儿做。”
童儿眯起凤眼,抱着青娘脖子笑:娘开心了。
文大娘几个在院子里发愁,替青娘愁,门一拉开对上的事青娘和以往一样……不,比以往更轻松几分的笑脸。
青娘看着满院关心的人,笑道:“童儿想吃凉面,大家想吃什么?”
知道大家替她发愁,怕是没心思吃饭,褚青娘笑着鼓励:“难得有时间,想吃什么做什么,下午咱们租车去海慧寺转转,来怀安这么多年,都没时间出去玩玩。”
这才是褚青娘,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任何时候都会把日子过得舒服、雅致。
文大娘长长舒一口气,笑道:“成,你文叔要是赶上,咱们就自己驾马车去,赶不上咱租车!”
妞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娘,谭芸芬微微颔首,用笑容鼓励女儿。妞儿立刻撒欢一样蹦到青娘面前,清脆又快乐:“妞儿想吃糖醋鱼!”
这孩子到长了一张北地嘴,青娘笑盈盈:“行,给妞儿做糖醋鱼。”
午后程家一大家子人,文家还有回来的父子两,再加上哑婆、阿谭母子,一行人架着几辆马车去海慧寺玩。
程万元是经过风吹浪打的人,胸有沟壑虽然在困境,但是游玩起来颇有兴致,各种典故随口就来。
文大娘也是有年纪的人,心里装得下事,领着大伙说各处来历,又讲起年轻往事,不一会儿大伙儿哄笑出来。
阿凤见公公和丈夫回来了,心里再没事,笑的最开心。
谭芸芬虽然没有程万元见识,也没有文大娘阅历,但她有眼色。主子开心绝不添堵,领着妞儿不时凑趣,或者自己看见什么有趣的,讲给大家,玩的也快乐。
哑婆还是不吭声,不过最让人没想到的是,哑婆竟然信神,恭恭敬敬去拜佛。
唯有童儿不太高兴,魏奇和两个挎刀亲兵,紧紧跟着他和娘。褚青娘看出童儿不开心,笑着拨开儿子额上软软黑发,问:
“这里凉快不?”
“凉快”是真的凉快,半山上江风一吹,凉丝丝无比舒服。
褚青娘并没有看,让童儿不高兴的人,笑吟吟看儿子:“童儿不喜欢出来玩,海慧寺不漂亮?”
海慧寺修建四百余年,几经战火重新修葺,既有前朝庄重古朴,又有新漆亮眼醒目。再加上占地极广眼界开阔,和挨挨挤挤满是俗尘的怀安县完全不同。
算是心旷神怡好去处。
童儿再看一眼旁边侍卫,低声:“童儿不喜欢他们,他们为什么跟着咱们。”
有话就要说出来,青娘弯起凤眼笑:“那是爹爹派来保护童儿的。”
虽然是监视的意思,但如果她没和魏文昭走到这一步,他们母子出来,魏文昭也会派人保护。
而且就算监视,也不是没有保护的意思。青娘并不想小小孩子,心里对父母有什么怨言,她想孩子在爱中长大。
只要魏文昭不针对孩子,童儿心里就会有爱他,保护他的爹和娘,就算他们不再是夫妻。
这对小孩子来说太重要了,那么稚嫩的孩子,不应该承受大人露出来的风雨刀剑。
童儿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翕,心里有一点小小甜蜜,抿抿嘴角小腿走到魏奇面前。
魏奇瞟了一眼褚青娘,对褚童拱手弯腰:“小少爷”
童儿没理会他的称呼,童声童气问:“爹爹派你来保护童儿?”
魏奇又瞟一眼褚青娘,褚青娘迎着微风,笑吟吟站在那里,看不出半分阴霾。魏奇心里一咯噔,他直觉老爷不应该和这个女子纠缠下去。
这个女子太大气,也太坦然,明明被老爷逼得无可奈,却依然如此从容。魏奇觉得老爷和她纠缠下去,只能一败涂地,因为这个女子太过不同,又对老爷没有半分感情。
心思一闪而过,魏奇很快收敛神色,对着褚童恭敬道:“是的少爷,老爷派奴才来保护少爷。”
“嗯”童儿煞有介事点点头,学着爹爹的样子,转身背手走到青娘面前“爹爹派他们来保护童儿,不碍事。”
这小模样逗的青娘甜到心窝,一把抱起儿子亲一口:“嗯,不碍事,咱们去玩。”
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样子,孩子就应该快乐无忧,不应该被大人的事伤害。
一行人欢欢乐乐,阿凤忽然想起来:“咱们去问心崖吧,崖下那潭水不知还有多大。”
文大娘眼睛不由留在青娘身上,褚青娘也想起来,吴俊三月初五,为她跳了问心崖。
褚青娘笑道:“你们小两口去吧,我们这里老人孩子都有,去那里怕出事。就是记得早点回来,下午咱们吃素斋。”
阿凤笑眯眯拉住相公袖子:“海慧寺的素斋那么有名,我还没认真吃过,一定按时回来。”
逛了一圈儿,又到一处半人高小瀑布边,带孩子玩水。清凉的水淅淅沥沥,碎玉一样落下来,大人孩子都舒服。
阿凤回来拉着青娘叽叽喳喳,说问心崖多险,说那水潭多小,褚青娘笑着听。
开开心心直到红日压西山,一行人才坐着马车回来。褚青娘看一眼马车后的侍卫,好像闲聊一样,对赶车的程万元说。
“我有一个主意,也许可以逼退他。”
程万元讶然,就听主子两句话说完:“停妻再娶,携私报复。”
这个法子坏的是人品名声,程万元品了品,家主对魏大人确实没有半点感情。
没有就没有吧,程万元捉摸一会儿说:“这法子未必能成,但对咱们没有半分坏处。”
这天晚上程万元趁着夜色去了陆家。
第二天青娘和往常一样打扮,穿着掩裙、布衣布裤,跟哑婆推着车子出摊,谭芸芬负责下门槛。
魏奇站在门外拦住:“夫人这是做什么?”
褚青娘淡笑:“夫人不敢当,你家夫人在京城。至于我们做什么,当然是出摊做生意,难道我犯了什么法不能出摊?”
“让开、让开,好狗还不挡道,你们堵住人家门口做什么?”既然主子对钦差无意,谭芸芬也就不给他们好脸色,连推带搡清出路。
今天褚家摊子,引来最多眼光,摊子旁两个侍卫挎刀而立。
唐观看了有多远溜多远,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而且他才知道,原来褚娘子比他大。
‘啧’让人叫了那么久大哥,怪不好意思的。
有脚夫好奇:“褚娘子,这是咋回事。”
褚青娘还是和气生财的笑容:“魏钦差是我前夫,六年前为了侍郎家千金休弃了我,这次碰见不知为什么,忽然派兵守着。”
撕开你的遮羞布,看你还怎样。
同一时刻怀安县到处都在传,魏钦差当年高中探花,抛弃糟糠妻另攀高枝。不过这个故事还长一点,包括携私报复。
吴俊、文家、陆家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周志通被几家怀安有名乡绅,簇拥着去找魏文昭,魏文昭还在想怎么接青娘和儿子回来,就被请到前堂。
魏文昭人逢喜事心情好,颇有耐心对面露尴尬的周志通笑道:“周县令不在秋源湖为民辛苦,这是……”看看来的几个乡老。
这几位乡绅都是陆家世交故友,世世代代住在怀安,关系不可谓不好,这会儿大家眼神示意,然后都看向周志通。
想起今天的传言,周志通尴尬的很,咧咧嘴对魏文昭抖出干笑:“是这样,今日城里有些传言……”
魏奇急匆匆跑回来报信,院子里却没有老爷身影,魏文昭已经被请走了!魏奇急的直跺脚,真狠,给老爷措不及防一巴掌!
第17章
魏文昭面带笑容,听周志通磕磕巴巴说完,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竟然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果真冷心无情,但转念一想,自己为了逼迫青娘,也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
算扯平
想通了,魏文昭想笑,却很快止住嘴角,就着冷脸道:“所以诸位过来,是质疑本官公器私用?”
“简直可笑”
淡淡的眼光巡视两下的人,看的他们坐立不安,浑身跟起了虱子似的,才继续道:“如果真的是携私报复,文家是我儿恩人,本官报复他们做什么?”
这……几个乡绅被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吴俊陆家遭报复,还可以说是钦差吃醋报复,文家呢,那纯粹是恩人。
所以这事说不通。
魏文昭又道“再说因私报复,因什么私?因为他们都曾向青娘求婚?他们一个跳问心崖,一个当地富豪名仕,都不能让青娘应允,只能说明青娘根本无意他们。”
手下败将也想让他吃醋简直可笑
“更何况本官和青娘早已和离,青娘若要二嫁,和本官有什么关系?再说陆举人是我儿干亲,真要公器私用,也用不到他家,只是那晚随手一指,指到罢了。”
虽然冷脸但语气还算平和,对上松口气放心的周志通,魏文昭就完全是训斥了:“身为一县父母,黎民生计不放在心上,听几句风言风语,扔下正事带乡绅来质问本官,你就是这样为官的?”
周志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到半空,噗通一声跪下:“卑职惶恐,有负圣恩。”
周志通是得用的官,魏文昭不想为难他,敲打两句让他坐下:“衙门发公文澄清谣言,就算文家是我儿恩人,陆家是我儿干亲,朝廷依然公事公办,不会假公济私。”
说到这里,魏文昭嘴角挂一丝笑,慢慢环视四周,眼神从每一个乡绅脸上滑过:“其实是人都有私心,本官也想徇私,但政令不能随便改。”
眼里一丝恶意,还没看清就消失不见,魏文昭笑:“不如你们谁主动站起来,愿意封铺封库主动配合朝廷检查?”
在座四五个乡绅,齐齐一个寒颤:这事儿,谁敢招惹到自己身上,谁家还没点小猫腻。
“哈哈哈哈”一通干干尬笑,几个老头纷纷拱手推辞“陆家已经查开了,再半道换别家,恐怕太耽误衙门各位大人时间。”
魏文昭嘴角依然勾起:“可本官这次偏偏想公器私用。”
几个乡绅吓呆了,难道连他们也要查?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魏文昭嘴角一冷:“本官虽然和青娘和离,但她依旧是本官恩人之女,路上竟然被一个暗娼鸨儿嘲笑,周志通。”
“下官在”周志通连忙半跪待命。
“本官听她手上好几条人命,给本官认真查。”
“是”
魏奇在堂外听完全程,总算松口气,还好他家老爷神思过人。
主仆两人回到后衙,魏奇伺候主子洗漱休息,见魏文昭脸色平静,魏奇想来想去还是跪下劝谏。
在魏奇眼里,魏文昭是他重获性命的天。
“请老爷离开怀安,不要再和先夫人纠缠。”叩头到地“您也看见她对付您的法子了,刀枪见血没有半点情分。”
与魏奇想的不一样,魏文昭并没有半点生气,还提醒魏奇:“这不怪她,是本官先上手给她使绊子。”
……魏奇,所以您还纠缠人家干什么。
魏文昭喝了半盏清茶润喉,神色里竟然带了两分欣赏:“青娘这法子用的不错。”
魏奇默了默,不太能理解老爷想法:“不是被您摆平了?”
“你以为她为了让我措不及防?那你就错了,其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一,让本官不能对陆家下狠手,二,可以表明她心思……”
不惜明枪暗箭,魏文昭脸色冷了冷,不过很快缓和起来,解释道:“表明她心思,让本官别再招惹她。”
魏文昭轻笑一下:“也是本官大意,派出两名侍卫,给了她这个机会,否则就算她说是本官前妻,谁信呢。”
魏奇听完真心劝谏:“大人,为官者名声最重要,褚娘子不惜以此攻讦您,您若真收了她,她毁您易如反掌。”
魏文昭不以为意:“坏名声这点小事,本官都处理不了,谈什么立足官场。”
魏奇还要再劝,魏文昭摆手制止:“青娘比你想的聪明多了,她不会毁了本官,本官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要时刻她比吕氏更能稳住局势。”
“再说”魏文昭脸上现出几分冷酷“放在后宅,天长日久她自然知道该信任谁,该依靠谁。”
这话没毛病,要是没脑子的人还怕出昏招,褚青娘显然不会,可魏奇就觉得哪里不对。他总觉得魏文昭要是栽,肯定是栽到褚青娘手上。
思索再三魏奇还是劝:“老爷一定要把褚娘子收入后宅,就听奴才一句劝,不要在她身上动太多情。”
魏文昭无语看自己奴才:“你当本官今年十八,靠话本过日子?”
魏奇还是担忧,褚娘子还没回来,魏文昭就为了她吃不好饭,怒也由人喜也由人。
魏奇的担忧没说,但魏文昭是谁,一眼就看出来了:“怒是因为绿帽子,喜是因为……”
因为忽然有一个儿子,不过魏文昭懒得再多解释,而是想起别的。
“她既然送本官一份礼物,本官不回礼怎么行。”魏文昭想到要做的事,脸上漾出三分笑,让魏奇近前,低声吩咐几句。
魏奇惊讶看一眼魏文昭,连忙收好神色,抱拳领命:“是”论缺德还是老爷,魏奇急匆匆出去办事。
魏文昭站起来,隔着窗户看魏奇急匆匆,穿过庭院,穿过绿荫。院里再没有别人,只有绿树青天,魏文昭嘴角微微弯起。
魏奇怎么会懂,青娘说他‘很漂亮,比许多人漂亮;很聪明,比许多人聪明。’
嘴角的笑容,竟然也有几分甜丝丝,魏文昭想,等青娘理解他,他们会依然白头到老。
那时候魏文昭还不明白,那只是褚青娘对他的客观评价。
日头一点点升起,码头忙碌起来,别人都热火朝天,褚家摊子却没有一个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