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的行文啰里啰嗦,魏文昭忽然觉得有些乏味,随意拿笔做了批准,等着呈现给皇帝。
“魏奇,帮我打盆水来。”
魏奇有些莫名,不过还是很快出去打水进来,魏文昭合上公文,起身去洗脸。他早上当然洗过脸,只是忽然觉得,刚才那一群人吃饭,连带嗡嗡的画面让人不舒服。
温热的水浸湿脸颊、眉毛、睫毛,魏文昭忽然想起家中褚青娘。她该起身了吧?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鸡不叫就起来,对着一群人假惺惺演戏?
魏文昭又想起那个知府的画面。如果他是知府,现在大约还在被窝,得青娘准备好早饭,温柔叫才起来。
想着那个画面,魏文昭嘴角凝出幸福的笑意,可是那笑意还没散开就碎了。魏文昭又一捧水到脸上,后悔是没有用的,他现在能和青娘住一个院子就该满足了。
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公文,魏文昭一个一个批示,未时收起公文下班回家。
魏文昭坐在摇摇晃晃的轿中阖眸养神,忽然轿子停下,魏文昭不防备,头磕在轿子上‘咚’的一声。
“大人,是宜王殿下。”
魏文昭忍下怒火,毕竟他在外边都是亲和的形象,再说宜王他也开罪不起。魏文昭下轿行礼:“微臣见过宜王殿下。”
宜王骑在马上并没有下马,笑吟吟道:“昨日本王陪万岁闲聊,说到京城一桩趣事,有人传言魏卿曾经投靠明王兄。”
魏文昭头皮一紧,心里跳了两下,不过很快安然下来。宜王还没有当上太子,更没有登基,不会在这时候让自己跌跟头。
宜王嘴角笑吟吟,居高临下看着魏文昭,心里也有几分赞赏。不愧是天佑朝最传奇的臣子,这沉稳的养气功夫很到家。
“陛下有些质疑,本王倒觉得是无稽之谈,还和父皇开玩笑说,魏卿当真有私心,也该是投靠本王才对,毕竟本王还是魏卿的女婿。陛下听得开怀笑,说‘魏卿曾言本王性情淡薄,不适合皇储。’”
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完,明王踢了踢马刺,马儿‘哒哒哒’踩着青石板沿街走了。
魏文昭躬身相送,还没起身,脑子就快速盘旋。宜王什么意思,卖自己人情?那不是说他知道自己曾经投靠明王,所以替自己在皇上面前描补。
不!不可能,宜王从来守在自己王府,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
不知是六月阳光太烈还是什么,魏文昭鬓角流下汗珠。宜王的太子之位,几乎可以说铁板钉钉,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曾经投靠明王,还阻碍过他太子之位……
烈日炎炎,魏文昭大脑迅速运作,自己是思颖亲父,如果将来宜王对思颖,对岚儿不满,这件事就可以发作出来,打击思颖!
魏文昭恍然心惊,所以他必须弄清宜王,今天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魏文昭还没理清思路,宜王却折身回来,这次他在马上屈尊降贵弯下腰,嘴角带笑对魏文昭说。
“对了,父皇让本王和魏卿多学学,说你做事细致认真,尤其布局用人的手腕很妙。”
“微臣惶恐。”魏文昭顾不得想别的,连忙后退一步深深揖手。
明王笑着在马背坐直,敲了敲手中马鞭,轻声道:“魏卿还不知道本王出身吧,想来褚夫人也不会告诉你。”
什么出身、不就是不受宠的嫔妃之子?魏文昭心里疑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这个宜王看似简单,仔细看却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
明王声音更轻,还带一点笑意,柔柔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我母妃姓柳,是定州柳家嫡支嫡女。”
魏文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又是头皮一麻,后背密密麻麻汗珠渗出:定州柳家!三代帝师之家。
太阳仿佛不要钱一样,把所有炙热流火撒在人间,魏文昭额头汗涔涔,不过顷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用怀疑不用揣测,宜王这是向自己表明,他深谙帝王之术。那么先前的话,就不是随意说的,他确实知道自己投靠过明王,后来折返身再一番话,就是让自己老老实实给他干活!
不然,他随时可以跟自己翻旧账。
明明六月流火天,明明一身身汗珠,魏文昭却觉得遍体生寒。他被宜王,轻轻松松捏在指尖,只能随着宜王的意思随他摆布。
魏文昭回到映霞苑,抬眼向上房看去,海棠树下绿纱窗里,青娘正和孩子在罗汉榻上嬉戏。魏文昭站定脚痴痴的看着,看着,只有看着这安详的一幕,他才觉得心里平和温暖一些。
如果当初他没有攀附吕家,没有苛求高位该多好……
——————时间——————分割线——————
日子不管你忙碌还是闲散,开心还是不开心,转眼三年多时间又过去了。
这一日,魏文昭下朝回来,院里传出魏思颖清脆的笑声。天佑帝前两年已经禅位做了太上皇,宜王登基,魏思颖随即被册封皇后。
可魏思颖这两年却越来越少女,越来越活泼,隔段时间就要悄悄跑出来找她娘闲聊。
‘咯咯咯’的笑声通过窗户传到院里,还有少许任性撒娇的声音:“我不管这不公平,为什么还要叫三子珍,搞得我这出嫁的姑娘好像是多余的。”
褚青娘被女儿摇的左摇右晃,带着几分纵容无奈:“好了,娘正想要不要改成四季安。”四季安,即代表四季平安,又代表她四个孩子。
魏文昭嘴角含点笑,抬步往上房走。女儿回来了,他这做父亲的也该关心一下,想到能和青娘多说几句,魏文昭心里就有些小小欢愉。
纱窗里又传来魏思颖,试探犹豫的声音:“成儿七岁该启蒙了,是不是也该分院子了?”
分院?借着儿子留下的魏文昭,忍不住停下脚步凝听屋里声音。
褚青娘知道魏思颖心思,她有些心疼父亲,可是又不好劝说母亲,所以才这样试探。
慢悠悠声音隔着纱窗传出来:“是的,成儿该分院了,你父亲也该搬出去了。”褚青娘没留余地。
!
魏文昭心里惊了一下,可是很快凉凉苦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不敢信?
魏文昭再没有进去的勇气,几乎逃避般转身往外走。
屋里魏思颖停了片刻,她替父亲心疼,父亲的痴情这七八年,尤其这三年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可是母亲受过的伤也是血淋淋,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法说。
父母的事,她没有置喙的权利。
停了不过片刻,魏思颖又笑着说起魏思成:“成儿自小喜欢行商,母亲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出去尝试?”
褚青娘松口气,到底是她的乖女儿,没说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慈爱的顺顺女儿腮边碎发,褚青娘笑道:“等成儿开蒙三年,学些大虞传统文化,娘就带他跟商队走西域。”
“娘要去西域!”魏思颖撇开别的心思,眼睛亮闪闪羡慕不已,“可惜女儿身为皇后,这辈子哪儿也去不了了。”
想到未来,褚青娘笑眼里也是期盼:“云儿已经成婚,再有三年童儿也该成亲,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室,娘可以带着成儿了无牵挂,去商队去过的最远国土。”
魏文昭带着魏奇,脚步慢悠悠往前走,不是他悠闲,只是也许日复一日的公文和勾心斗角,让人疲乏。
“青娘小时候最喜欢吃槐花闷饭,咱们去折些槐花回来。”背着手往前走的魏文昭慢慢说到。
都要被赶走了,老爷还要做梦。魏奇没说话只是心酸难言,他弓起肩背,老爷没法把心伤说出口,他替老爷心疼心酸。
两人慢悠悠走到月洞门,月洞门里远远的地方几棵槐花树,隐隐约约绿色被白色槐花重重覆压。
魏文昭停下脚步,背着手远远看着槐花树:“阿奇,我想乞骸骨了。”
乞骸骨?老爷才多大,不过刚刚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魏文昭仰头,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槐花树:“我腻了,腻了日日和人周旋,腻了没完没了的公务。”
魏奇沉默垂眼垂手,可是没有这些,老爷回来要做什么呢?
魏文昭忽然短促笑了一下:“我说笑的。”然后继续望着,夹杂千丝万缕白色槐花的槐树。
许久不知说给魏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没有公务,我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