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穿着巫女服的女子捧着一套巫女服走进来,看到已经苏醒的结萝, 一脸的喜出望外:“您醒了?我去告诉惠比寿大人!”
“等、等下!”结萝叫住了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见过和我一起的两个男人和一只狗崽?”
巫女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向她:“您说的那两个男人我没见过, 不过狗崽……不就在您的床上吗?”
“汪汪呜!”一直被忽略的小狗崽,在结萝的枕头边打了个圈,生气的拍了拍她的枕头。
“杀、杀生丸?!”结萝惊讶的叫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爸爸呢?!”
这时,一直侯在一旁的巫女又开口道:“具体事宜,您还是随我去一趟神殿吧,也许只有惠比寿大人才能为您解惑。”
结萝顿了顿,随后把床上气成一团球的杀生丸抱起,对着巫女道:“走吧。”
*
惠比寿身为七福神之一的财神,是一位极具信仰力的高位神明,结萝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对方身上那种神明特有的圣洁与悲悯扑面而来,差点让她当场升华。
“如果你是想问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妖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骑着鲤鱼的老爷爷神情祥和道:“那只犬妖回西国了,似乎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眼神落在结萝怀里的狗崽身上。
“这只狗崽,他说……是留下来保护你的。”
结萝怀里的小白犬配合的汪汪呜了一声,惠比寿唇抽了抽,这么个刚断奶的小狗崽留下来,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真不知道那只犬妖的脑袋究竟怎么想的。
“而那只狐妖……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下,结萝便愕然的道:“不可能!怎么会.......玉藻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是妖怪,你是神明,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不可能!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我要去找他!”言罢,结萝便急匆匆的转身。
见她要离开,惠比寿手里的鱼竿一甩,锋利的鱼线灵活的将结萝的腰身捆住,一鼓作气将几乎踏出门外的结萝拖了回来。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结萝使劲的挣扎着,那鱼线像有意识一样牢牢的攀附在她身上,于是她只好拿手胡乱的去扯,扯动之间那鱼线锋利的嵌入她的掌心,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如果你是要去找那个狐妖,我是决计不会放开你的。”
“你究竟想怎样!”结萝抬头,眼眶通红的看着惠比寿,她虽面无表情,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昭示着她心情的不平静。
“你不必把我当做对你有什么企图的坏人,是那只狐妖将你送来我这里的,也是他主动离开的。
况且,就算你离开,又能去什么地方找那只狐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例外。”
他的话让结萝的一怔,她呆呆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心,茫然的像个找不到归途的孩子。
窗外正值暖春,微风打着卷带着落叶傲游在天际,新燕衔着春泥在房檐下掠过,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可结萝却无端觉得心口空落落的,空的发闷,闷到发疼。
“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
惠比寿垂首看着地面上那位年幼的神明,她的表情上酸涩又迷茫,像个走丢了的孩童一样无措恐慌。
惠比寿叹了口气,骑着金鱼飘到她的面前。布满皱褶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按了按。
“世间所有的同行,都有不得已而散场的时刻。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会明白的。”
结萝抬头看着那张祥和的脸,那着实算不上一张好看的脸,皱纹和老人斑遍布他的整张脸,却奇异的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
从那之后,结萝便留在了惠比寿神社里。
她换上了和巫女们如出一辙的巫女服,可这座神社里所有的人员都清楚的知道,那位新来的少女,是个和惠比寿大人一样的高位神明,绝对不是他们能随便指使的人物。
是以结萝在惠比寿神社里的日子过的轻松又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有无数好看的巫女小姐姐围着嘘寒问暖。
她白天出去打探圣杯碎片的消息,晚上就钻在被窝里撸狗,魔力不足了还有惠比寿的鲤鱼旗,一时间仿佛过上了人生巅峰一样的生活。
可结萝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心口处仿佛破了个大洞,所有名为开心、快乐、幸福、之类的情绪,都在源源不断的从中流失。
那是无论每天吃多少糕点,赏多少花,撸多少次杀生丸的头,亲多少次杀生丸的肉垫,被多少人嘘寒问暖,都没有办法填补的漏洞。
直到某一天的晚上,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睡醒了,迷迷糊糊的坐起来。
窗外是呼呼作响,卷着瓢泼大雨的烈风。屋内是昏黄跳跃的烛光,将她抱膝坐在床上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拉的老长。
杀生丸躺在她的被窝里睡的呼噜声震天,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
结萝起来,将桌上的茶壶拿起,倒了一杯凉透了白水,囫囵吞下。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喉咙滑下,穿过喉管滑落进胃里,冰凉刺骨。
她忽然想起,玉藻前还在的时候,某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摸黑起来给自己倒水喝,却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木凳,发出碰的一声声响。
玉藻前匆匆忙忙的从隔壁跑进她的屋子里来,急的连鞋子和外衣都没穿。
狐妖的夜视能力比结萝强多了,他一进来就把结萝抱在怀里,问她怎么了。
那时候结萝捂着被撞疼了的小腿,委委屈屈的抱怨着狐妖,为什么每次走的时候都要把她房间的灯吹灭,害的她晚上起来喝水,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那个时候,狐妖是怎么做的?
好像是轻轻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跟她道歉,最后把她抱到床上,将她碰疼的小腿吹了揉揉了吹。
但是每个晚上,等她睡着后,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会将灯熄掉。
“因为想让你睡个好觉,有光的话,你半夜一定会醒的。”
狐妖这样说着的时候,眼里是含着笑的,就像每一次看着她的时候一样,满眼的温柔。
其实,她以前从来都不是那样娇气的人,到底也是生前徘徊在战场上的人,若真的那么娇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何谈救世。
可是,在面对着狐妖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撒娇,抱怨,像那样碰一下凳子,连小伤都算不上的磕碰,却要狐妖抱在怀里各种安抚才能作罢。
为什么啊……
因为一抬眼就能看到狐妖眼里的复杂感情,那双撩人的桃花眼,眼波流转之间,盛满的是对她满满的宠溺和爱意。
结萝怔怔的放下手中被她一饮而尽,只剩一个杯底的茶杯。
她看着窗外的风雨,隐在阴影里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情绪。
这个时候,她恍然间才明白,这些时日里,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情绪是什么。
酸涩的,空落落的,闷闷的,揪痛的,种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条红色的绳结,一条系在她的心上,另一头延绵不绝的牵向看不见的远方。
这是……思念。
“思念……”她呆愣着张了张唇,脑中有什么东西仿佛一闪而过,那些杂乱的,毫无头绪的东西在这一刻全然像拨开云雾一般,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思念……玉藻……”她怔怔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墨玉一样的双眼,不可思议的瞪成圆滚滚的。
“思念……我在思念玉藻……?”
喝茶时,会想起那人藏在广袖下如玉一样的手,曾为她沏过茶。
出行在外时,会想起那人曾牵着她行过各个城镇的大街小巷,他的臂膀有力极了,会在行人多的时候,将她揽在怀里,避免被行人冲撞。
赏景时,会想起那人带着她跋山涉水,行过河山万里,沿途风景,两人都曾细细赏过。
原来,她与玉藻前,曾一起做过,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
可又为什么,等她一觉醒来之时,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美梦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绝对,绝对要找到他!
第61章 狐狸的新娘13
虽然, 结萝很想找到玉藻前问个清楚, 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把自己丢在这个地方。
更多的是想问问他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不喜欢她了……
可是, 寻不到一点玉藻前踪迹的结萝,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除了围绕着京都乱转,什么都做不到。
完全不行呢……
完全不知道玉藻前是从哪个方向离开, 完全……没有办法找到他啊……
白天,结萝出去搜寻消息, 晚间回到神社休息,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终归落在了有心人的样子。
对结萝来到这个神社原因,略知一二的神官和巫女们,不忍的看着她每日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私下里不住的叹息着。
“为什么,神明和妖怪相爱就一定要遭到惩罚呢?”
“天哪,你可千万不能说这种话,小心让惠比寿大人听到了。”
“可是……结萝大人……真的好可怜啊。我听说结萝大人的夫君一身是血的抱着她来求医,惠比寿大人说若想救结萝大人, 那个妖怪就必须离开她……所以那个妖怪不得不放弃了结萝大人……真的太惨了。”
“是啊, 太可怜了,为什么有情人总是不能终成眷属,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 偏偏一个是妖怪, 一个是神明?”
“我要将这个故事写下来,不能我一个人被虐噫呜呜噫……”
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
结萝完全不知道,这些脑洞清奇的神官和巫女们到底脑补了怎样一场的爱恨情仇大戏,并将他们的脑洞书写成了话本,散播了哪里都是。
只是,每日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每次都将她看的毛毛的,直到她忍不住溜走为止。
结萝完全不知道,那些眼神带着的是,脑补过剩后的同情与不忍。
她更不知道的是,以她为原型的爱情悲剧小说《神妖之恋》将在京都掀起怎样的一阵风暴,让无数的闺中贵女几乎哭断了肠。
而这本书在后来传到妖界之时,无不引妖扼腕叹息。
皆因小说的扉页上印着一句话[本故事以真实事件为原型改编]。
妖怪们第一次才知道,向来将妖物看做一团烂泥,看做下作物的神明中,竟然有一个异类,爱上了妖怪,并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也要和对方在一起。
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之大的震感。
后来,更是引的一只妖狐效仿书中的狐妖男主,每日心心念念的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因而不停的骚扰着适龄的女子,寻找着自己的命中注定之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结萝正被一位名叫绯衣的巫女拽到角落里,神神秘秘的说着悄悄话。
“结萝大人,我近日里听闻九州中部有九尾狐妖出没,不知道是不是您找的那位……”
闻言,结萝怔了怔,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绯衣点了点头。
“是在外除妖的神官们传过来的消息。”
这些神官们,皆因为绯衣笔下那段催人泪下的神仙爱情故事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故而自发的在外留意着狐妖的行踪,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了神社里。
绯衣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偷偷来寻结萝,她实在见不得结萝每日里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想着能帮些忙就帮些忙。
至于未来怎么样,总要给结萝大人一个选择不是吗?绯衣这样想着。
然而,这些神官们殊不知,自己在极力的拆着自家神主的台。惠比寿废了好大力气才将结萝安抚住哄下来,却又因为他们的神助攻要离开。
*
惠比寿一脸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明。
“你决定好了吗?一定要去找那个狐妖吗?”
结萝点了点头,往日里那双黯淡的双眸,在此刻终于再次闪动起了光。
她的怀里还抱着杀生丸,小狗崽一脸茫然的歪歪头,汪叽了几下,被结萝放在了地上。
“谢谢您,惠比寿大人。”她上前几步,踮起脚抱住了坐在金鱼上的老人。
他的身躯枯瘦佝偻的像每一个平凡的老人一样,温热又宽阔。
她需要感谢惠比寿的东西太多了,谢谢他的收留,谢谢他的照料,谢谢他的鲤鱼旗,更谢谢这些时日来他对自己潜移默化的教导。
惠比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一个爷爷在抚摸一个极得他宠爱的孩子一样,他叹了口气,伸手幻化出一枚迷你的鲤鱼旗,送给了结萝。
“你的灵力总是时有时无的,这枚鲤鱼旗你带在身上,或许能帮到你。”
结萝接过,一脸感激的将旗子放进自己的怀里。
惠比寿又交代道:“记住,这枚鲤鱼旗的灵力储存只能支撑半个月的时间,时间久了就会消失,你自己一定要掌握好时间,早去早回。”
结萝怔了怔,她呆呆的抬头问:“我还可以回来吗……?”
惠比寿笑了:“只要你愿意,惠比寿神社永远是你的家。”
恍惚间,结萝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光芒闪动,她用衣袖狠狠的擦了擦眼睛,然后抱起杀生丸,头也不回的踏出了神殿的大门。
*
从京都到九州,几乎横跨了整个日本,结萝分秒必争,一点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朝着九州赶去,生怕去晚了一步,玉藻前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但就算这样,没有像胧车那样的代驾坐骑,结萝仅凭着一双腿,硬生生走了大概有将近半月的时间,才到达九州的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