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公主究竟是谁?
贺清之仔细思索起来。
昭仁皇帝登基已有十年,但他未有子嗣,公主显然不是昭仁皇帝之女,那只能是他的姐妹。
先帝子嗣倒是颇多,女儿便有七个。
令金州郡守唐靖枉死的茗翎公主排行第四,听这声音的年纪,贺清之觉得她必然是宫中老人。在此偏僻的殿所该是如进冷宫一般,仍有其自生自灭。
当年,与赵璟瑄相关之人或死或失踪,怕是也有如这老宫人一般,在宫中某一个角落里默默等死。
何况,贺清之觉得她的作为有点不着调,怕是已经疯了。
不过好在这个地方偏僻,倒是可以让他暂留片刻,等待救援。
见贺清之没有挣扎,唐晚泠松了一口气,这老妇人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但似乎没有恶意,她叫自己公主,应是疯了而认错人了。
既然如此,唐晚泠觉得正好可以让贺清之有个地方休息。
“嬷嬷,此地可安全?”
贺清之在老妇人的背上,洋装昏厥倒也是一动不动。只是唐晚泠已经注意到他的双腿失去力量,随着老妇人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任意摆动。
唐晚泠咬住唇没有开口问,贺清之一定不想她知道,他选择躲避起来定然是没法离开才会做出的决定。
“公主放心,此地无人,老奴都安排妥当了。”老宫人神秘兮兮看了看周围,脚步倒是利索地向屋内快步而去。
贺清之一听便更觉得匪夷所思了,这一幕像是蓄谋已久的。
可唐晚泠和他并非有计划的出现,难道这疯了的宫中老人是在重演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
他们现在两人的经历莫非曾经由一名公主和陌生男子同样经历过?
贺清之想着便发出细微的呢喃:“茗翎公主,请您自重。”
刚一说完,贺清之便感到身体被重重地扔在坚硬的地板上,疼痛瞬间自腰际散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猛烈巨咳起来。
星星点点的鲜血便再也止不住透过指缝洒落。
“阿湛。”唐晚泠刚想冲过去,却被那老妇人一把抓住。
“不过就是个小国皇子,公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过就是我大辕国的人质!”老妇人嗤之以鼻道,似乎根本分辨不出贺清之的状态。
贺清之虽然疼痛难忍,心房的力量越来越弱,却更惊于老妇人的话。
他似乎正在经历了一段皇家密辛。
刚才他为了试探这疯了的老宫人,故意说茗翎公主的封号。别看此人疯疯癫癫,可越是疯癫之人越不会骗人。
果不其然,这老宫人并没有否认,那当年之人其中一名果然是茗翎公主。
只是,这老宫人将唐晚泠认错成茗翎公主,莫非她真与公主长得相似?
可贺清之转念一想便又觉不对。
倘若唐晚泠像茗翎公主,没道理昭仁皇帝,平凉王毫无反应。
难道是唐晚泠身上有什么只有这老宫人认得出的特征?
金锁!
是那枚刻了泠字的金锁吗?
贺清之忍不住脑中推测,唐靖之死,他的小阿泠被追杀,以及这金州乃是茗翎公主的封地,一切的一切太过巧合了。
倘若,唐晚泠当真是茗翎公主之女,那她的父亲就极有可能是这老妇人口中的小国质子。
会是谁呢?
贺清之想要回忆,可心房的闷痛却一波强过一波。
呕血不止的贺清之,意识逐渐消散了。
唐晚泠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那老妇人,就扑了过去,想要扶起贺清之,可怀中之人竟然毫无反应。
“阿湛……”唐晚泠惊惧极了,颤抖地探出手,指尖在贺清之的口鼻之间。
只是……贺清之竟然没有气息了……
怎么会这样的。
药……
对了他有怀中有药。
唐晚泠哪里还顾得上屋中还有那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却没想到,她那么慌乱无措开始扒拉贺清之的衣衫,找寻那瓶可以救命的药时,那老妇人却发出莫名的笑声。
“公主,您也太着急了,也不洗洗干净再享受。”老妇人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污浊的脸颊带着异样的红晕。
接着竟然反身离开了,还把门带上了。
唐晚泠没工夫搭理,找到药瓶后便学着贺清之之前,将小瓷瓶放在贺清之鼻下,可……
贺清之没有呼吸了,这药便失去了作用。
好半响,都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唐晚泠怕极了,不知所措的就那么抱着贺清之。
“阿湛,你醒醒,你别吓我……”唐晚泠的眼泪就那么止不住地掉落,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贺清之的脸上,与他唇角的血迹融合了。
接着血线慢慢地顺着他颊边滑落。
而此时的贺清之又一次经历了上一世最后的一幕,他又看见了他的小阿泠将他抱在怀中,她的手按在他的心房。
他又死了吗?
终究是逆天的代价。
他还没能带她离开皇宫,便因天谴反噬加重了他心疾之症,以至于呕血而亡……
如今该怎么办?
贺清之抬起手,看着虚幻地犹如薄雾一般的自己。
想要回去那个肉身,却像是被一道屏障隔开了。
唐晚泠的手轻轻抚在贺清之的胸前,不跳了……贺清之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呼吸……
她还是害死他了……
“阿湛,你别死。”唐晚泠埋在贺清之的胸口,泪水肆无忌惮的涌出,透过衣衫渗入。
一旁亲眼见证的贺清之,痛苦不已。
他从不想重来一回,竟然又一次让她尝到这样的生离死别。
就在这时,贺清之发现自己的胸口闪烁着莹莹光芒,像是星光一样,他低头一看,原本虚幻的身体因为这莫名的光芒竟然开始消散了。
在回神时,眼前一片黑暗,能感觉到眼部是熟悉的柔软。
那种特殊而蓬勃的生命力,在自己体内流转。
他又回来了?
又和上一次一样,因为唐晚泠的怀抱,因为她的心意,他没有死。
贺清之欣喜若狂,尝试开口道:“阿泠。”
熟悉的声音,虽然微弱,可唐晚泠却听见了,她低头一看,贺清之正试图抬手触摸她,他醒了!
他没有死!
唐晚泠立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忍不住嚎啕大哭道;“阿湛,阿湛你别丢下我……”
“别哭,我有办法出去了。”贺清之轻轻触碰了唐晚泠的脸颊,他的小阿泠满脸都是泪水。
可他却可以确定了,原来他的重生并非毫无意义。
原来,她才是他生命的契机。
看来,这一世要活下去,他的小阿泠便是关键。
只是,若是她知道,他心中有了这层目的,会怨他吗?
“你身子怎么样了,这里没有人,我想等你好些。”唐晚泠抹去眼泪,看了看屋内的环境。
屋内堆了一些稻草,有破旧的棉被。
唐晚泠扶起贺清之,让他靠在一旁的破柜子边:“阿湛,你等我。”
贺清之能听见,唐晚泠在翻找东西所发出的声音,才起死回生的他感到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依旧十分的虚弱。
只是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如今可以感受到冰冷和疼痛。
可这对对贺清之来说,却令他找到了希望,因为能活着便足够了。
“阿湛,这里只有一些稻草,和一条破棉被。”唐晚泠先把稻草尽可能的塞在贺清之的身下,接着再用棉被包裹他的双腿。
感受到唐晚泠轻轻地替自己按着双腿,贺清之欣慰极了。
他学玄术十年,却从未遇见过这般神奇之事。
究竟,他与他的小阿泠之间,有怎样奇特的命格牵连?
第19章 019
贺清之依靠着破旧的柜子,渐渐地,他可以感受到冰冷而疼痛的双腿开始暖和了起来,许是有了温度,疼痛竟然消减了不少。
就算是上一次,从唐晚泠这里获得生机时,贺清之也没有这样双腿的经络像被注入生机一样。
这种感觉与悬墨针带来的效果相同。
甚至更好!
受伤至今十年了,贺清之从未有过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完全恢复。
只是,他免不了惶恐,担忧唐晚泠的付出是有代价的。
所以,贺清之忍不住向唐晚泠探出手,直到握住了唐晚泠的手,他才展现了笑容,而唐晚泠也因此停下了动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们初遇那会。
对贺清之来说,他真的以为,方才又一次和她阴阳相隔了。他是多么希望这一世,绝不会再让她体会这种痛苦与绝望。
“阿湛……”唐晚泠突然凑上前,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贺清之的脸看,好半响才呢喃了一句,“阿湛,你到底多大了。”
唐晚泠回忆起那段初遇的经历,那时的贺清之不是这副容貌,更比如今看起来大上好几岁的感觉。
被唐晚泠那么一问,贺清之也是一愣。
不过很快,他便释怀了,对于她,他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
“二十有二。”
“阿湛已经及冠了!”唐晚泠惊奇极了,贺清之看起来明明像是十七八的模样,甚至因为穿着的关系比“大都督”身边那个少年看起来还要年少。
贺清之微微垂着头,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一直没有松手,而他的小阿泠似乎丝毫不排斥与自己的亲近。
“阿湛看起来好年少!”唐晚泠又看了看贺清之,忍不住还补了一句赞叹,“还特别好看!”
贺清之没有解释自己容貌没有太大变化的缘故,他想着日后会有机会让唐晚泠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小阿泠可及笄了。”
贺清之问完,明显感受到唐晚泠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是想到了什么令她难受的事吗?
“阿泠不知自己的生辰之日,父亲说那年收留阿泠时,阿泠该是才出生没多久。”
贺清之心中一酸,他的小阿泠至今都不知,她极有可能是茗翎公主之女。
而要杀她的人,和害死她养父母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一想到唐晚泠的身世,贺清之就心有不忍。
他费力地想直起身子,将他的小阿泠搂在怀中安慰,可腰腹之间的力量却还没有恢复,若是没有身后那破柜子支撑,他或许连坐都坐不住。
一见贺清之的动作,唐晚泠轻轻回握他的手道:“阿湛不用担心。”
唐晚泠的声音传来,贺清之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肩头:“待回到别院,便给你准备及笄之礼。”
“阿湛怎么知道,我已十五了。”唐晚泠忍不住好奇道。
贺清之当然不会透露他与唐晚泠上一世的情谊:“两年之前,蹭听闻过。”
“阿泠不着急,阿湛身子不好,先养病。”唐晚泠轻轻松开手,接着又开始为贺清之按摩双腿。
她知道,贺清之是忍着疼痛,她看得出,他连唇色都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
他肤色本就偏白,这就让额间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隐藏不住了。
贺清之本不想唐晚泠这样做,他不能确定,这会不会对唐晚泠造成致命的危机。
可眼下的境况,若是他无法恢复站立的能力,只怕就很难掩饰他的真实身份。
若是那龚丞相得知他们并未离开皇宫,那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随着双腿逐渐恢复力量,贺清之也更确定,他的小阿泠当真可以令他的病体康复。
可这本该令他欣喜的发展,却让贺清之的心头笼罩了一层不安。
究竟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是何因由,会不会令他的小阿泠有性命之危。
随着身体逐步的恢复,贺清之尝试着动了动双腿,之后以左手支起身体。
接着他叫停了唐晚泠的动作道,从怀中掏出一物道:“阿泠,拿着这个哨子,去外面连吹三次。”
唐晚泠接过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竹哨子,又看了看贺清之的腿。
像是感觉到唐晚泠的忧虑,贺清之又安慰道:“已经好了很多,宫中有我安排的人,现在需要他们接应,送我们出宫。”
唐晚泠咬着唇,她懂……
若不是贺清之刚才失去气息,失去心跳,她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现在,她好怕……
就怕一离开,回头便与他阴阳相隔。
她忘不了他没有生气的模样,抱在怀中时是那么冰冷,就像是他的双腿一样,冻入骨髓的冷。
两世的相处,贺清之当然了解唐晚泠,可如今他必须让人立刻将唐晚泠送出宫,他才好走下一步。
这个不起眼的偏殿内,一个神志疯癫的老宫人。
他应该借此机会探查出,与唐晚泠身世有关的线索。
沉默的僵持维持了片刻,就被贺清之的动作打破了。
“阿湛……”唐晚泠立刻去扶贺清之,他竟然摸索着扶着那破柜子试图站起来。
钻心的疼痛,令贺清之一时间难以开口,他只能给出一个浅笑,让他的小阿泠可以安心,直到缓过来后才道:“这样,便可以放心了吧。”
贺清之依靠着那破柜子,勉强而立,虽然脸上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
可……这都骗不了唐晚泠。
因为疼痛已经令贺清之的眉峰微微蹙起,他的额头上更渗出了一层的薄汗,他这是在逼自己站着。
只是,唐晚泠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所以,她妥协了。
她舍不得贺清之这般为她付出。
“好。”她松开搀扶贺清之的手,咬了咬唇,抬腿迈步之时还忍不住回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