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时不时的倒春寒让不少人中了招, 咳嗽不止。
林沐心下课回家时, 却见林茂国眼眶红着，方晓梅没哭但也叹气。
一问出了什么事，才知道，原来是林老太去世了。林茂国和方晓梅正商量着要回村操办丧事呢。
这个消息让林沐心愣了挺久, 最后只是放下书包问爸妈：“我要不要也回去？”
“别去了，你最近学习忙，还有两个多月就考试了。”林茂国说。
方晓梅也说不需要林沐心去, 让她回屋写作业。
等林沐心走了后，林茂国才道：“林庆力出去打工才两个多星期，老太太和周山琴的手也都好了, 怎么就……”
方晓梅有些害怕道：“是不是你大哥他……”
林茂国摇摇头，道：“不知道，这事儿，咱们别乱说。我看林爱国那边也不会给老人正经操办了，咱们这边多出点儿吧。”
“行。”方晓梅没有任何意见。
人都走了，万事皆空。方晓梅听到这个消息后，总是想起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林老太连着周山琴一起给自己立规矩，去磋磨自己。
可想着想着，那些事情又都慢慢模糊了。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方晓梅忽然抬手抱着林茂国，道：“不难过了，啊。没事的没事的。”
林茂国埋着头靠在方晓梅的肩头，忽然长长叹了一声，道：“我妈她一辈子争强好胜又偏心。可她最宠的就是林爱国，林爱国怎么能这么对亲妈……前段时间林庆力来给我告别，我还去看了，就是瘦了
点，挺有精神的。”
这话说得平淡，但方晓梅知道，林茂国是在后悔。
“林庆力都说了，让他们三好好照顾，自己去赚钱。结果这才半个月，老人就去了……”林茂国红着眼眶道，“他还叫我‘二叔，我爸妈就别管了，老人还得麻烦你照看点’，结果这才半个月，就成这样了。”
“你侄子是真的改了不少，可他爸妈真不是东西！”方晓梅也有些恨恨起来。
就算他们最最讨厌林老太的时候，也没断过她吃的用的。
林爱国的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林老太几乎一辈子都在给他谋东西，到头来，只这样一个结局。
“人都送去殡仪馆了……”林茂国又道。
方晓梅哭了起来，抱着林茂国道：“没事，还有咱，咱们还有心心和巧儿他们。茂国啊，别难过……”
听到妻子哭了起来，林茂国振作起精神，又道：“上次我去看的时候，其实塞了点钱给妈。虽然不多，也肯定不至于半个月都熬不过去。这钱肯定也被林爱国给搜走了，林爱国还是人吗！”
方晓梅不气他又给林老太塞钱，只是道：“我都有些怕了，林爱国这样的咱们真的不能跟他扯上关系。你不是说机器都找好了么？咱们等两三个月，等心心考完了报了学校，就一起去她学校那地儿落脚。”
“好，行。”林茂国郑重点头。
呆了会儿，林茂国平静了下来，找出了备忘录，一边和方晓梅商量着：“要去找华芳俩，还有我三弟。这都十几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在哪。”
“当年回来的时候，不是留了电报地址吗？”方晓梅想起了这件事，拿过林茂国手里的备忘录，反倒老旧泛黄的前几页，指着一个地址道：“这儿。”
那是圆珠笔写的一行地址，因为年月太久，笔迹都晕开了。
林茂国看着那行字，道：“往这个地址试试吧。明天早上邮电局开门了，你就去拍一封电报去。我去村里告诉老林叔这件事，问问他要怎么办。我爹还在祖山上，把妈也埋过去吧，让他俩凑个对。”
“行，要不要给你妹也拍个电报？”方晓梅又问。
“要的，人总要来齐了。”
林茂国辗转难眠了一天，第二天
一早去了村里，而方晓梅去邮电局拍了电报。两封电报拍完了，方晓梅又想起林庆力也留了地址，干脆也给他发了一封，让他速回。
而东林家那边，林茂国通知了老林头这件事。老林头沉着脸没说话，只一口口灌着浓茶，林弘文急忙去请了八仙仪仗，去了殡仪馆。
殡仪馆那边问了寿衣和棺材的事情，林茂国才知道，林老太连寿衣都没准备，穿着的还是走的时候的衣服。
只好匆忙在殡仪馆旁定了最好的寿衣和棺材，殡仪馆这才把老人料理好，给放进了棺材，让八仙抬回村子里。
一来一去，李兰这边也把灵堂布置好了，一些亲戚也都喊了过来。
这边把林老太放进了灵堂，接着，林弘文又陪着林茂国匆匆回了镇上找里林爱国，一进门就见林爱国正在床上躺着，人都没起来。
周山琴倒是起来了，一看他们来，和看见了瘟神似的骂道：“干什么，干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把老太太送去殡仪馆了吗？你们以为殡仪馆那边不要给钱的啊？！”
林茂国咬着牙没说话，只瞪着周山琴。
“让林爱国起来。”林弘文不想跟她多说。
谁知林茂国发作了，他一把掀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周山琴，冲进屋子把林爱国给直接踢下了床。
林爱国裹着被子就摔在了地上，还没清醒，就被林茂国揪了起来，照着脸一拳，再次把他打趴下。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林爱国挥开眼前被子，定睛一看是林茂国，立即冷笑道：“怎么着，你害死了妈，现在又要来打死我？！”
“妈是谁害死的，你心里有数！”林茂国狠狠踹了他一脚，怒道，“之前林庆力走的时候，我来看妈，给了她一点钱，钱呢！！”
林爱国爬不起来，干脆就躺在地上：“我还以为你来干什么，又是钱，又是钱，林茂国，你以为你是谁！”
林茂国被气得连连点头，林弘文在门外听清楚了，一把将周山琴给推一边去，进门道：“茂国，别跟他讲道理！林爱国，你还是当人子女的？！老人的寿衣都不准备，就这么放进了殡仪馆！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林爱国：“我怎么不是人了？你瞧我这手！我就剩
一只手还得照顾我妈呢！你们呢？林茂国，你就说你现在赚了多少钱，你要这么气，不怎么早点把那个老太婆给接走！”
林茂国气得仰倒，好悬让林弘文一把接住。
林弘文说：“林爱国，你要点儿脸！茂国的钱都是他拼了老命赚出来的！姨婆身前对你最好，从茂国这儿抠了钱出来还巴巴的往你这里送，你……”
“他比我有钱，他就该管！”林爱国打断林弘文的话。
林茂国气得原地团团转，嘴里念叨着：“没救了，没救了……”
一旁搀着他的林弘文也是气得眼前发白，片刻后，林茂国似乎冷静了一点，问道：“半月前，我给妈塞了一笔钱，钱呢！她一个老人能吃多少东西，我今天去看了才知道，老人家都瘦成那样，手臂倒是肿的！”
“钱？什么钱？”林爱国怕了起来，混不吝道，“我不知道钱！”
看他心虚躲闪的眼，林茂国就知道他只是说谎。
一想到林爱国从老人家身上捞了钱，还活活饿死疼死亲妈，林茂国就觉得不敢想。
这世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就算林茂国下定决心不管林老太的时候，也没短过她的吃喝！
刚才去殡仪馆接人的时候，殡仪馆员工都鄙视的看着林茂国两人。只因为林老太一看就知道，是饿死疼死的！她的伤手不能断消炎药，可在并殡仪馆里，林茂国看到她那手臂肿的老高，都黑了，里面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林爱国见对面两人不说话，又冷笑道：“别找我要钱！我没钱给她办丧事，你要不乐意办，就随便刨个坑埋了！要不是当初她带着那八百块走了，我们家至于娶了金美这个扫把星？”
都到这个时候了，林爱国也只知道指责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
林茂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和林弘文一起把林爱国往死里打了一顿。
最后离开前，林茂国道：“等妈的丧事过了，我就让老林叔和其他长辈划了族谱上你的名字，墓碑上也不会刻你的名字，林爱国，你就是个畜生，你不配姓林！”
说罢他转身摔门就走，却听身后周山琴道：“哎哎！林茂国！ 赶紧把殡仪馆的钱给我们，你不是说除了爱国的名字吗
？”
此时连林弘文都被这夫妻俩的不要脸程度给惊呆了，愕然看了林茂国一眼。
林茂国沉着脸走回周山琴面前，周山琴还以为要给钱，伸出手去。却只听林茂国“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她手里。
周山琴立即跳脚。
“还敢要钱？！”林茂国怒喝一句，径直离开。
周山琴不敢上前去追，只插着腰在后面骂道：“那个老太婆就是自作自受！还怪咱们，咱们还怪她害了我一家！赶紧的死了拉倒，清静！”
林弘文一把拉住林茂国，只叹息。
什么时候见温温吞吞的林茂国这么生气？就连他都差点被那夫妻俩气死。
兄弟俩一起回了村里，老林头听了后竟然直接把杯子给摔了，立即道：“干什么要等丧事办完了？！现在，弘文，你马上给我去叫几个老哥哥老姐姐来！现在就把林爱国的名字在族谱里划掉！”
林茂国红着眼眶点头，闷闷地去烧纸。
只剩下林弘文和老林头。半晌，老林头叹息一声，道：“骂她一句自作自受，也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106章
林弘文听到父亲这样评了姨婆一句, 嘴唇嗫嚅着, 最终没说出附和的话来。
那是他的长辈, 就算再怎么自作自受, 也不是他开口去说的。
眼见了父亲忙着去联系其他长辈了，他便出门去了灵堂，和林茂国一起烧纸。
林茂国没啥表情，只慢慢把黄表纸给搓开，一张张的揭下来，投进火盆里去。
这几日阴沉沉的天气, 压得火苗旺不起来, 林茂国被熏得眼睛酸涩, 又不敢擦，只能让眼泪溢着, 反倒显出了一点悲痛。
但是林茂国自己知道, 这会儿他一点感觉都没了。
血缘所维系的感情也是会被慢慢消磨的，林茂国年轻时候不是没想过自己在林老太百年时候是什么感觉，却不成想，这一刻真的来临时, 悲伤都像是被开水给冲开，浅淡得很。
外面闹哄哄的，不过没人来喊林茂国去做事。林老太灵前就这么一个儿子, 总得让他去烧烧纸，不然一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多可怜。
林弘文配了一会儿, 就也出去做事。林茂国想起了什么，进老屋去搜出了一张老相片，找了林弘文，让他把相片交给画像师父给画一张像。
林弘文诧异道：“早些年不是画过么？”
“我妈去镇上的时候带走了，之前去林爱国家，他家都成那样了，肯定也没了。”林茂国说。
林弘文捏着那照片想了想，琢磨着道：“重画一张也好，林爱国那一家子的名字不必写上去了。可林庆力怎么办？他还在外地打工，回来奶奶都没了，还是被他爹给饿死的……”
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说，林茂国沉默了半晌，道：“先画，然后等他回来了，问问他的意思。名字后面添就是了。”
“行。”林弘文去联系画像师傅。
过了中午，方晓梅回来了。她带来了不少菜和肉，在老屋里起灶做了一桌饭给今天就来帮忙的亲戚吃，林茂国问起女儿和孙女他们怎么样，方晓梅只叫他别担心。
林沐心和林巧都在学校里吃饭，林新给送到饭店让林小牛照看着了，只要林沐心下课，就能去接他。
方晓梅道：“咱们要准备一下回礼的东西，还有蜡烛一类。我带了一百多
块钱在身上，不知道够不够。”
“我早先出去的时候身上钱没带够，棺材和寿衣让弘文哥垫了一部分，你去把钱给他算算。”林茂国叮嘱着，“回礼就去镇上粮油店买几桶油吧。都是亲戚，没那么多规矩。”
“行。”方晓梅点点头。
正要转身去做事，林茂国又拉住她，问道：“老林叔说，把林爱国的名字划了。”
“怎么？”方晓梅愕然。
在族谱上划掉名字是天大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要划掉林爱国名字？方晓梅没跟着去，此时一头雾水，不解道：“他又干什么了？”
林茂国拉她过来附耳说了几句，方晓梅一张脸吓得煞白，慌张道：“真这样的？那怎么办，那……”
她抬脚要去看冰棺那边，林茂国一把把她扯了回来，道：“别看了，吓着你。”
方晓梅就真的不敢看了，她有些害怕，想了想道：“请师傅来化个妆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林茂国道：“这事儿你去办吧。”
“哎！”方晓梅惊疑不定，去找林弘文。
一连几天都在忙活这个事情，直到三天后，林庆力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进门，就跪倒在了灵前，嚎啕大哭起来。
林老太再怎么样，对林庆力却是真的好。
从小她就宠着林庆力，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冬天给暖脚，夏天给扇风。
林庆力哭得不能自已，而他的情绪终于感染了一直有些麻木的林茂国，令他心中压抑的悲伤也涌了出来。
等磕完了头，林茂国把侄子扶了起来，将他拉到老林头面前去说话。
说的自然就是除名的事情。本来除了林爱国的名字，他下面的子女也一并除了。但是林老太那么喜爱她这个大孙子，真的要除了，老人家九泉下都不能安心。
把事情简单的说了几句，林茂国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做了恶事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爹，被恶事害死的，是他的奶奶。这种事儿搁在谁的身上，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林庆力呆呆的听完，征求似的眼神朝林弘文看了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