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安寺与她相见、在重阳节那天宫中遇见、在春华店与她相谈甚欢、在她的封地岭平、在冰嬉那日等所有见过她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
因为她,后悔过没在娶正妻之前就有了别的女人还让其有了身孕。
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了很久。
后来有了再次娶她的机会,然而也是没成。
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想起年前遇到沈既白时他那冷冷的目光,谢怜想,若不是不允许,他肯定要亲口告诉自己他是谁了吧。
谢怜苦笑,无论是公还是私,他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真是让人遗憾。
隔日轮到柳家时,柳元安的生母戚氏未出牢狱便咬舌自尽了。
自尽前她悔恨不已,责怪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柳元安没能跟阿妩在一起让他回了柳家,如果为苏提贞效力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说她无法看到儿子死在自己前面,便先去了。
柳元安面对养育自己多年的亡母,竟是一滴泪也未掉。
他看着戚氏的尸体,面如土色,没多余的表情,像是在看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到刑场上时,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穿着囚服立在那里,身后是妻子朱氏的嚎啕哭声。
原本死寂一片的目光在看到人群中的阿妩时亮了一下。
柳元安冲她笑,笑的却比哭还难看。
她梳了妇人发式,彰显已经成婚。
嫁给了谁?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看到沈斐拉着她离开,柳元安的眼神黯然了下来。
他的目光追随过去,见沈斐扶着她上了马,之后护着她离开,阿妩自被拉走再没回过头。
柳元安知道她过来只是想告诉他,她嫁了人。
仅此而已。
的确,阿妩的用意正是如此。
她早就想告诉柳元安自己有男人了,在他说让她做妾的时候,在他婚后还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这口气今儿算是发出来了,她就是让他知道,她才一点不会惦念与他的那点过往。
阿妩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沈斐,“哥哥……”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母亲喊我们回去吃午饭呢。”
阿妩露出笑颜,“嗯!”
第116章
*
谋反案彻底结束了之后, 一连几日过去, 京都城内百姓对此大案依旧津津乐道。
三月十五早上, 冯焕东刚到刑部衙门,就见祥林立在那里等待。
“冯大人。”
“祥公公怎么来了?可是殿下吩咐了什么事?”
祥林笑着上前行了一礼说道:“也没什么旁的大事, 只来问问冯姑娘去外祖父家可回了?”
这是冯焕东本月以来第二次听到这问话了,“还没呢。”
祥林小脸一垮,“大人上次不是说估计最晚昨天到京吗?”
“我夫人说回去会停留个三日,估计多留个一两日也是可能的,总归是不会太久的。”冯焕东笑道,“祥公公放心,等小女回来,我便让她去内宫见殿下。”
祥林点头, “行的,上月就已告知了监门人,冯姑娘进宫任何人不得阻拦, 待冯姑娘回来让她直接进宫就可。”
“好。”
冯夫人颜氏的母家并不在京都城, 距离这间隔的较远, 当年冯焕东在外地任职时与颜氏相识相爱成的婚。
上个月中旬冯家收到来信, 说颜氏母亲病的不轻,颜氏本想自己回,冯仪娴也好几年未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了, 便跟着一起回了。
这一走已经一个月了。
一来一回加上停留的时间,冯焕东估计昨晚之前会到京都城。
不过昨天没回,他觉得也就这两天了。
至于安全他倒不担心, 长子带了不少的侍卫护送着。
下午散值后,冯焕东到了家,便见颜氏已在正堂里了。
“夫人几时到的?”
“两刻钟前。”颜氏对他惊叹道,“老爷,我们出一趟远门回来,天下都变了!回来的路上乍听别人说起宫变之事,可把我们给吓了个不轻,后听闻结果这才心安。”
“阿娴呢?”
“一到家就赶紧去沐浴更衣去了,说要进宫去见太子殿下。”
冯焕东同她坐下,“正好太子殿下也要见她,这月都问了我两次她有没有回来。”
“可说了见阿娴的理由?”
“说是婚前培养感情,让她以后每天进宫两个时辰。”
颜氏掩嘴一笑,小声说:“事到如今,阿娴说了不用再瞒你了,他们俩在一起都快两年了,定下婚约之前就好了。”
冯焕东一脸懵,“什么?”
“我也是无意间看到太子殿下写给阿娴的信才知道的。”颜氏对他说,“太子殿下人前对她冷淡是在保护阿娴呢。以前他们是没办法常常见面,现在可不同了,殿下以后还不是想见就见我们阿娴。”
“夫人,本来我还担心以后阿娴进了宫日子难熬,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冯焕东握住她的手,“一切都是值得的。”
颜氏会心一笑,“我们冯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酉时,天还未黑透,冯家的马车到了皇宫门外。
冯仪娴下来与凝月一起进去,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东昌宫。
远远看见她,祥林小跑着过来跪下行礼。
“快快起来。”冯仪娴伸手扶他,“太子殿下这会子可忙?”
“皇后娘娘来了,正跟殿下在屋里头说事呢,吩咐了任何人不准打扰。”
冯仪娴微笑,“那我在外头候着。”
她坐在廊下等待,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慕氏出来,冯仪娴站起身来,“祥公公,天色晚了,宫门关了就不好了,我明日再来见殿下。”
祥林赶紧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宫门关了也不是不能开的,还不都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儿吗?您再等等,估计皇后娘娘快出来了。”
他要是敢把人放走,回头什么后果祥林可太清楚了。
冯仪娴着实也不大想走,但她进宫已经有了特许,不想因为自己坏了这内宫规矩。
“让关了的宫门再为我打开不好,你转告殿下,说我明天一大早便来。”
祥林见她迈步朝外走,当即追上,“冯姑娘,奴才这就进去为您通传一声,总不能让您白来一趟的。”
“不是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吗?你就别替我通传了,再挨训。”
祥林边跟着她走边说:“要不您就再多等一刻钟,就一刻钟可好?您不知道殿下他……”
冯仪娴停下脚步,“不知道殿下什么?”
祥林声音很小,“您不知道殿下他有多想您。”
这句话令冯仪娴当即改了主意,“那我就再等等。”
他们刚重返廊下,就见门开了,慕氏出来了。
冯仪娴忙行了礼,与慕氏交谈了几句见对方走了她才推开门进去。
内室的门敞开着,她未进屋便能瞧见里面的场景。
只见一身玄色锦衣的苏慎司立在桌前,正仰着头在喝酒,饮了几口,手中精美的酒壶被狠狠砸向了地面,瓷器碎裂开来,未饮完的酒水淌了一小片。
冯仪娴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悲苦的神色,一时间心被揪起,隐隐作痛。
见他背过身去,她抬脚轻步进去,刚把门给关上便听到了一声冷到极致的滚。
冯仪娴朝他走去。
“我让你滚没听见是不……”苏慎司转过头看到是她,话咽了下去,连带语气也变了,“阿娴?”
见他眼睛微红,冯仪娴一把紧紧的抱住他,“殿下!”
苏慎司低头看向她,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按在了她的后脑勺处,嗓音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个多时辰了。”
“让你等久了。”
冯仪娴摇了摇头,“等多久都没关系,主要是想着时间不早了,出去晚了宫门就关了。”
“关了让人打开就是了。”
“我不想,这样不好。又不是有什么急事非要这般,能避免还是避免了吧。”
他一个打横将她抱起,“那就不开,今晚你留下。”
“殿下,这如何使得?”冯仪娴红了脸,“你我还没成婚呢。”
苏慎司眸子里浮现一层笑意,心情已然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不同。
“没成婚就不能在宫中留宿了?难道阿娴误以为我要与你做那个事?”
做哪个事,自不必明说,冯仪娴听的懂。
她心跳加快,娇嗔道:“谁让殿下说话模棱两可,难免叫人误解。”
被他放到床上,苏慎司倾身过来,手臂撑在她的旁侧,“虽然我很想,但我更想在新婚之夜见你最美的样子。”
冯仪娴难以躲避他炽热的目光,攀附上他的肩膀,主动靠近了过去。
他喝了酒,但并不多,酒味还在,清香醇郁。
冯仪娴闭着眼睛,只想就此醉过去。
良久,他微微抬起头才道:“原先定下的婚期是我行了冠礼后,但还有两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明日得让礼部重新择选吉日。罢了,也别选什么吉日了,什么日子能有你生辰那天好,你生辰那天我们成婚。”
“到了我生辰那天,我们就在一起整整两年了。”
冯仪娴十六岁生辰时第一次收到了苏慎司送的生辰礼,还附带了一封书信。
那是一封告白信。
他在信里直白的写了自己的心意,问她喜不喜欢他,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当日冯仪娴就回了信,简洁明了就四个字:[喜欢,愿意。]
“你答应我的那天有没有长远想过我们两个的未来?比如这段感情会持续多久?会不会成婚?成婚后又是什么样的生活?”
冯仪娴笑着摇头,“没有。假想起来总会往好的方面想,有谁会希望自己跟心上人的未来是悲惨的呢?也正是如此,一旦生活不尽人意,期待就会落空,觉得对方根本没那么好或者怎样,自寻烦恼。还不如珍惜当下,不管我与你以后如何,既做出了选择,我就不后悔。”
苏慎司在她旁边躺下,与之十指紧扣,“你没想,我却想了。收到你的回信后,我想了很多,都与你有关。”
说着他重新把她拥在怀中,“我们以后有好日子过了,阿娴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
冯仪娴听到了他的丝许哽咽,她不知道他是因何事心情差到了这个地步,却知道这个时候他心里很难受。
“我会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的,除非殿下不要我。”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
她笑吟吟,“我给殿下讲几个笑话吧?都是我去外祖父家新听来的,殿下肯定没听过。”
苏慎司眸光柔和,“你讲。”
“……”
在宫门关之前苏慎司吩咐人去知会了在宫外等待的冯家车夫与侍卫们,说冯仪娴今晚不回府,会留宿内宫,还特意说明居住的宫殿不是东昌宫。
是没在东昌宫,但却与东昌宫邻近。
本来就聊的晚了,他把人送过去后又拖拖拉拉不肯走,冯仪娴实在是困极了,三催四催的,才把他给催走。
回了内室,苏慎司丝毫没有睡意,脑海里全是与慕氏的交谈内容。
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已不似之前那么起伏了。
却仍觉得心口闷痛。
当时慕氏一进门便把解婚贴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母子对视一眼后,他拿起看了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问她可是要离开皇宫。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的确如此。
苏慎司当时沉默了良久,说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早就猜到了她与江鸿的关系,也猜到了他的小女儿是谁生的。
但凡别的官员效忠于他,总归有原因,偏江家原因不明,他如何不会去猜?
本以为她会好好处理与江鸿的关系,他会在别的方面嘉赏江家作为有功之臣的报答。
江家父子于他取得大业是有功,但还没有大到起决定作用的地步。
朝堂之上为他说话为他挡言语口舌之剑的从来都是他的准岳父冯焕东及其追随者,四品及以上官员有不少都是他的姐夫沈既白为他拉拢的,比如沈可茂、黎屹、宋寅等人,还有他自己出手拉拢的官员。裴家虽然没在官场上有什么大功,但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从裴丞那儿学会了不少东西。
驻守京都城的那小部分兵权,也是他布下局又从边远地区的舅父手中偷偷调来一批人手辅助拿下的。
更别说宫变能成事,靠的是褚岱与他自己在宫中拥有的禁卫军势力了。
他以为他的母后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却不想,她为了江鸿父女要放弃这太后之位,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姐弟的母后崩逝了。
以后他们姐弟再没有母后可喊,见了面只能喊母亲,且只能偷偷喊。
想见她得偷偷见,想孝敬她得偷偷孝敬,做什么都是见不得人。
还要多一个臣子继父。
最让苏慎司难受的还不是这些。
她怕江家因此事触怒他,怕江家遭受灾祸,竟想对他下跪。
苏慎司强行拦下了这个折煞他的举动。
他又没说不答应她出宫,也没说会对江家怎样,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不同意呢?怎么就那么确定他会对江家做什么呢?怎么就觉得他变了,不再是那个敬爱理解她的儿子了呢?
这才是最让苏慎司难受伤心的地方。
第1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