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谢怜一人,巧的是,他亦穿了黑衣。
苏提贞伸手把帷帽摘下露出面容,“谢将军几时到的?”
“末将也是刚到。”谢怜欣长的身躯从椅子上站起朝她行了一礼,“因先前的事末将在这给公主赔礼致歉了。”
“谢将军不必愧疚,本来赐婚就突然,若在下圣旨之前召你谢家人入宫,想必便不会发生此事了。”苏提贞先行坐下,“谢将军,坐下说话。”
谢怜把菜单递给她,“末将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您看看可有入口的。这个饭馆虽位置不如城中,饭菜倒还挺可口,茶水也很不错。”
“距离早膳才过去不久,我还不饿,谢将军若饿了,点你喜欢吃的便好。”
谢怜回,“末将亦不饿,不如先喝点茶?”
“也好。”
苏提贞颇有些不习惯他的温言润语,跟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本以为救了他一命多少会和气,真让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的和气,简直出乎意料。
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倒是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谢怜拎起茶壶为她倒上红茶,“公主请。”
她端起浅斟细饮,抬眼与他对视,不免一笑,“先前父皇赐婚的时候,我听闻你今年已满二十,可起表字了?”
“末将是七月初六的生辰,那会儿还在边关打仗,回来才补的冠礼,刚起表字,叫玄庭。”
“玄庭。”她跟着念了一遍,“起的甚好。”
谢怜剑眉下的星目一亮,“公主说好想必是真的好。静安寺一别后末将悄悄派人去寺庙打听过公主的消息,很可惜的是什么也没问到,直至在重阳节那天再见,才知您就是岭平公主。”
“在重阳节前,你家人没有给你看我的小像吗?”
“从寺庙回府后便发起了烧,昏睡醒来得知陛下已经下旨退婚了,母亲便没有把小像拿来看了。”他扯了一抹唇角,“未能与公主喜结良缘,是末将无福。”
苏提贞挑眉,杏眼弯弯一笑,“谢将军应感到庆幸才对,毕竟当了驸马,你的前途也就此止步了,古往今来,有几个驸马能官居高位的?而且还不能纳小妾,仔细想想,得不偿失。”
许是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意识到了,前世的沈既白被她给祸祸的不轻。
难怪他恼恨她那么久,难怪他不要她们的孩子,换成她,指不定比他更恨。
成长大概就是学会了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吧。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也许会有男人认为这不划算,但是想必也会有男人觉得心甘情愿。”
他的眉眼生的极美,望着人的时候眼睛深处有着潋滟光芒,许是在家闭关一月的缘故,肤色比在静安寺见着的时候白了不少。
“撇除那些没家底攀附皇家之流,世家公子当中这样的太少见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显得可贵。”
苏提贞欲续杯,手还未碰到茶壶,便被他拎起给倒上了,“让末将来。”
虽是头一回这样喝茶聊天,但毫无尴尬,相处起来很是自然。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苏提贞与谢怜一前一后离开了春华店。
而他们待过的房间隔壁窗口此时立了一道白衣身影,正是沈既白。
苏提贞进店的时候他是要走,但她又怎会知道她去掌柜台问位置的时候他又折回率先上了楼呢?
怪不得来的时候碰见了谢怜,原来他到这竟是为了跟她见面。
虽然没听见俩人在隔壁都说了什么或者都干了什么,但是笑声却时不时传到他的耳间。
以至于他不禁脑补了一些臆想之景。
越想越气。
看他板着脸始终一言不发,一旁的沈斐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他们只是来这附近办个公务,顺便吃了个饭,怎么就……
“三爷,寺卿大人还等着您呢,咱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再无别的话。
*
傍晚下了雨,街道上没几个行人,林莫之撑着油纸伞拎着药材步行走着。
药材是下午林嬷嬷送来的,让其转交给阿妩。
于是乎他现在正在赶往阿妩所居住的大院。
自初二苏提贞特意交代过之后,他三天前已经来过一次,这是第二回 过来。
他进院子的时候,阿妩正在门口开锁。
她刚从柳元安家回来,铁匠铺掌柜让柳元安赶工,因此她便去帮忙照料他母亲,顺便给做了晚饭,喂他母亲吃下又把药罐端火上熬着,自己这才回来做饭。
无论戚氏怎么挽留她一起吃饭,但她没在那边吃过,于阿妩而言,自己屋里米粮蔬菜肉都有,她们母子也不宽裕,何必增加她们的口粮负担?
“诶,林大哥。”
“阿妩姑娘,你刚回来吗?”
阿妩上次探了他的口风,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这边干什么,只知道奉了使命,便也没细说什么,“是啊,去邻居家串门去了。”
“主子让我给你送药来。”
她接过他手中的雨伞收起,将其放在门口,“快进来,你吃饭了没?”
“还没,回去便开饭了。”
“我正要做饭,在这吃了再走。”
林莫之婉拒,“阿妩姑娘,不麻烦了,回去都是现成的。”
阿妩把药材接过搁在桌上,“这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天又下着雨,吃个饭有啥子嘛,不过是多个碗多双筷子的事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都不是外人。”
见她热情好客,林莫之也就没再推辞了。
阿妩做了手擀鸡丝汤面,给他盛了一大碗。
“今天我是有口福了。”
“家常便饭罢了。”阿妩在桌子对面坐下,“管饱。”
“你一个人在这儿住,可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街坊邻居都还不错,目前为止还没碰见什么硬茬找事的。”
“那便好,若有任何困难尽管去公主府找我。”
阿妩笑着点头,“会的。”
聊着吃着,饭后他要帮忙刷碗被阿妩拦住了,“你要这么见外下次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啊。”
林莫之也就没坚持了,出门将伞撑起,“进去吧,主意安全。”
“我知道,林大哥慢走。”
阿妩刚要转身,便见柳元安回来了,碍于林莫之没走远,她也就没说话直接回屋了。
刷锅洗碗,漱口洗脸,阿妩端盆往外倒水时,柳元安来了。
“阿妩姑娘,刚才从你家出去的那位是何人?”
“他是主家的侍卫,来给我送药的。”阿妩把盆拿回,将药材递给进屋的他,“正好伯母明日的药没了,这些哥哥拿去。这段时间我看伯母的气色好了很多,她说比以前有力气了,如果坚持吃,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这都多亏你给的药材。”柳元安伸手接过,“我娘说亲生女儿都未必有你做的好,她特别喜欢你,只要我一回家,就不停的夸你。”
“你呢?”
“嗯?什么?”
阿妩问:“你娘特别喜欢我,你喜不喜欢我啊?”
如此直白的问话,让柳元安措手不及,他的脸刷的红了,“我……我也喜欢你。”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
“真的,不骗你,我喜欢你。”
第21章
见她只笑不说话,柳元安手足无措的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家里一穷二白还要照顾病母,跟我在一起只会拖累你……”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只因为阿妩拉住了他未提药袋的左手。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阿妩表面上大胆无畏,其实毫无经验的她既紧张又害羞,却偏偏要强装镇定,“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柳元安满心的喜悦激动不已,“阿妩姑娘,你当真愿意跟我好?”
“嗯,愿意。”
“我刚才的话还未说完。”柳元安定定的望着她,“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信心会让日子慢慢好起来,让你不跟着我受苦。”
“我信你能做到。”
说来也奇怪,她与他相识不过才短短十几天,却总感觉认识了他很久一样,很是心安。
“现在能让我娘知道吗?”
“可以,让她高兴高兴,许是会对身体康复更有利。”
柳元安走后,阿妩一人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双手捂住的红彤彤的脸,只觉得浑身都是热的。
她今晚当真是豁出去了。
不过幸好结果是好的,不然她真的是把事情办砸了。
早上晨起,她书写了封信送到了公主府,让林莫之代为转交给苏提贞。
回来在院子里与柳元安碰见。
她险些有些没认出来,原本不修边幅的他换了一身稍新的衣衫,头发束起,胡子刮的干干净净。
那股子狂野气息不见了,像是一个玉面书生。
“你……去哪儿了?”
“给主子送信去了,咱俩的事儿得让她知道。”
柳元安点头,他倒没有什么顾虑,在他的潜意识里,连名贵药材都给丫头的主子应该是很好说话的,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两人都有些害羞,彼此都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那个……我去铺子里做工了。”
阿妩轻轻嗯了一声,目送他走远。
她哼着小曲回屋做饭,已经让林莫之加急送进宫,不出她所料,最快下午便可拿到回信了。
事实上,回信比阿妩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刚过午时林莫之便给送了过来。
她缓缓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一张回信之外,还有一份合婚贴。
合婚贴上名字、生辰、日期皆空着,印鉴亦未盖。
信中苏提贞交代,合婚贴填上之后交给林莫之便可,届时她再盖上印鉴。
而这一份合婚贴也由她保管。
除此之外,苏提贞还说,等合婚贴生效后,她便会来这亲自见柳元安。
也就是说,她得在写合婚贴之前告诉柳元安她的主子究竟是谁。
阿妩觉得不管是谁他不会太在意,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跟他无冤无仇的。
想着这会子柳元安已经上工去了,她打算晚上留他吃饭顺便再告诉他。
阿妩下午去菜市场挑选了他爱吃的菜与肉,还裁了几种颜色的布料打算给他以及戚氏做冬衣冬鞋穿。
正当她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天刚擦黑,阿妩把特意给戚氏做的饭端过去,半碗炖肉一个馒头,外加一碗鸡汤,她两手端着过去,与往常不同的是,屋里不单单有戚氏母子还有柳家的人。
柳夫人崔氏看见她十分诧异,对自己的夫君说,“这不是岭平公主身边的侍女阿妩么?”
柳章听她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阿妩,“你怎么会在此?”
阿妩压下心头的慌张,把两个碗递给柳元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因身子有疾,公主让在宫外休养,柳大人你们怎会在这?”
“这你不用管,你就是元安口中的那位成婚对象?”
没等阿妩说话,崔氏便道:“这还用问么,明显就是了,起先我还以为同名的人儿,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人。”
戚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正是要跟元安成婚的对象。”
柳章神色一下冷峻了下来,他看向阿妩,“你先回去。”
“好的。”
她前脚刚出来,柳元安后脚便跟了过来。
“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阿妩点头,挤了一个笑容说,“我等你一起吃饭。”
“你先吃,要不都凉了。”
“没事儿,等你去了再热就是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
柳元安刚回到屋内,便听柳章厉色说道:“绝对不行,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你有何资格不同意?”柳元安神色冷峻,“我自生下来你抚养过我一天么?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么?”
戚氏低声呵斥儿子,“元安,都过去了,你父亲这不是跟嫡母来接你回去么?还说那些干什么?”
崔氏柔声说,“妹妹别动气,老爷之所以不同意是有原因的,听我细说给你们听,阿妩这个侍女是打小便跟在岭平公主身边的,是一等侍女,待遇有多好你们也能想的到,她若身子有疾即便宫外休养也不会住在这儿,妹妹说她把那么贵重的药材都给你吃,又是帮你们干活又是陪你聊天,她图什么?像她这样的侍女,公主随便指门婚都不是一般的人家。这还不明显么,她是受岭平公主的指示特意接近你们母子的,因为她知道元安是老爷的儿子。”
戚氏完全不懂,“就算知道是老爷的儿子,但我们住在外面,又没进府。”
“就是因为你们没进府,才好接近啊。”崔氏压低声音说,“岭平公主是太子的同胞姐姐,如今太子的处境堪忧,她把目标锁定元安,便是打定主意以后想办法让他回柳府再加以利用,搅乱柳家让余安被她所控制,太医院若是被她掌控在内,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实在是居心叵测啊,若非今日我与老爷来,你们肯定要入圈套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戚氏听她这么一说,出了一身冷汗,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对我们母子那么好,原来别有居心。”
“不然你以为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事吗?所以这门婚事不能成。”崔氏又添油加醋,“岭平公主可不是什么善人,从小就仗势欺人,你去打听打听她的名声在民间是什么样。那些贵重的药材价值多少她比你们心里更有数,投入是要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