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在旁扶着她,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劝道:“小姐,要不等少爷回来再说?”
“不用,等他下衙回家天都黑了。”秦桑咬咬牙,令小常福搬来马凳,哆哆嗦嗦上了马。
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有一种四边不靠的空虚感,秦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紧紧抓着马鞍,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小常福提醒道:“小姐,您握马缰绳,往上一提,马就跑慢了,松开缰绳,马就跑得快。想往哪边拐,就拽哪边的缰绳,腿要夹紧马肚子。小的给牵马,在院子里头慢慢溜达两圈。”
有小常福在,秦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那马很温顺,在院子里踢踢踏踏走了两圈,秦桑便觉得自己可以了。
因笑道:“院子太小转不开,咱们去外头巷子里走走。”
小常福赶忙去卸门槛。
秦桑此时已不怕了,想着骑马也没什么难的,遂轻踢马腹,那马儿便嘚嘚小跑了出去。
豆蔻拍着手叫好:“小姐一学就会,太厉害啦,奴婢看这世上就没有难住小姐的事!”
小常福立在门口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小的学骑马足足学了三日才敢让师傅撒手。”
秦桑听了甚是得意,“不过是来回溜达,打马球的马肯定跑得飞快。”说着,抽了马屁股一鞭子。
那马吃痛,立时泼风一般跑起来。
秦桑只觉上身猛地向后一仰,两旁景物飞快向后逝去,还不等她抓紧缰绳夹紧马肚子,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照着地面就摔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似乎有个人影飘过,随着一声闷哼,她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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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风,无声,寂静得奇怪。
秦桑的心,砰砰跳动着。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臂膀的力量,这般禁在他怀中,特属于男人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是熏香味,不是汗味,在别处从未闻到过,秦桑形容不出来,却觉得十分好闻,仿佛空气也变了味道。
就在她还懵懂的时候,朱闵青松开了她。
“很得意么?”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宛如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
一盆冷水泼下来,方才的朦胧思绪顿时烟消云散,秦桑呆了一瞬,反问:“你说什么?”
“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朱闵青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折,但紧绷的嘴角,暗沉的目光,无一不在表示他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秦桑一时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想了想才说:“我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如果你指的是我骑马这件事,或许我有些莽撞,但你这顿火气来的太莫名其妙。”
朱闵青扯了扯嘴角,“莽撞?你简直是不要命!没见过你这样骑马的,等你摔……”
他猛地咬住话头,打了个顿儿才继续说:“你过于自信了,看你刚才的架势,是不是第一次骑马?”
秦桑默默错开了他的目光。
朱闵青眉棱骨跳跳,强忍着又惊又怒又是后怕的心境,目光霍地一闪,逼视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二人,大喝一声,“常福!”
小常福吓得浑身一颤,“扑通”双膝跪倒,战战栗栗道:“小的没牵住马,差点儿酿成大祸,求少爷小姐责罚。”
旁边的豆蔻也跪下来求饶。
秦桑忙道:“是我要学骑马,他们只能听我的吩咐,怨不得他们。”
朱闵青依旧阴沉着脸,秦桑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事情因我而起,别让我难做。”
朱闵青睃她一眼,“为何想学骑马?”
“我和崔娆她们约好了,五日后打马球。”
“你连骑马都不会,还要打马球?”朱闵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不是骑马踏青的游戏,每年都有几个打马球摔残摔死的,太危险了,不准去!”
“我不过是走个过场充数而已。”秦桑笑道,“有件事情我比较介意,必须要现场看一看才放心。”
朱闵青默然半晌,知她主意已定,便道:“拉车的马不适合打马球用,街巷也不是跑马的地方,去城郊,我教你骑马。”
京郊湖水澄碧,烟柳如云,连绵春草向远处延伸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正是暮春初夏的好景致。
朱闵青的马通体乌黑,惟四蹄雪白,正是罕见的乌骓马。
这马身形高大,马背都快比秦桑个子高了,秦桑一见心里就开始打鼓。
“别怕,让疾风熟悉你的味道。”朱闵青给她一把松子糖,“放它鼻子下。”
秦桑依言摊开手心,那马凑过来闻了闻,舌头一卷吃了个干净。
秦桑被舔得手心发痒,因笑道:“吃了我的糖,咱们就是朋友,不许给我尥蹶子。”
“疾风性子温顺,不会伤你。”朱闵青手托着她的腰,略向上一送,秦桑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朱闵青随后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我先带你跑几圈。”
他双腿一夹,疾风箭一般飞了出去。
秦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觉得自己好像也飞了起来,身在云端般的美妙。
她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朱闵青唇边浮上一抹笑意,轻勒缰绳放缓速度,“你试着握缰绳跑一跑。”
秦桑正在兴头上,接过缰绳随口道:“你搂着我点,别把你给掉下去。”
朱闵青面皮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到最后他也没勇气揽她的腰,只一只胳膊虚虚绕过她抓住马鞍。
极其别扭的姿势,几圈下来,饶是骑术过人的朱闵青也觉得半边胳膊疼。
但看秦桑无忧无虑大笑着,高兴得像个孩子,他便默默忍下了。
小半年的相处,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落日渐西沉,漫天的彩霞染红了西面的天空,将原野罩在绮丽的天幕下。
朱闵青牵马慢慢走着,马背上是笑吟吟的秦桑。
她说:“我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哥,谢谢你!”
朱闵青的脊背微微一僵,“不谢。”
“哥!”
“嗯?”
“没事,就想叫叫你,……哥!”
“又怎么了?”
“你说现在我们算不算同路人?”
朱闵青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
秦桑默然片刻,幽幽道:“我可是把你当亲哥了,你再无动于衷,说什么不是一路人的话,就太没有心了。”
朱闵青终于回头看了她一样,可他眼中的神色,复杂得让秦桑看不懂。
他淡淡说了声,“哦。”
此后一路,他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打马球那天的天气好的出奇,湛蓝的晴空中,暖阳毫不吝惜地散发光辉,白的云在西郊的原野上投下一片片阴影,缓缓移动着飘向远处的山峦。
马场设在这片原野间,四周有矮墙环护,沙土填埋,表面压制得十分规整平坦,东西两端各设一丈多高的球门,旁边竖着旗子,一青一红。
场边,秦桑穿着蓝白的紧身窄袖衣衫,手持偃月形球杖,骑着乌骓马,别管会不会打球,那副英姿勃勃的模样倒挺能唬人。
杨玉娘上下打量两眼,笑道:“这装扮起来倒像回事,待会儿你上场就跟着跑,抢到球就传给我。”
冯芜含着几分关切说道:“摔着了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行就不要上场了。我看朱大人也在,不若我和暮雨商量商量,阵型换成三女一男,让朱大人替你上场。她那边也有男伴,想来是肯应的。”
阳光刺眼,秦桑眯起眼睛仔细望了望场外,果真见七八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策马而立,他们手持球杖说说笑笑的,约莫也是来打球的。
其中有个白色身影看上去有点眼熟,秦桑忍不住看了又看,却在此时,那人似是察觉到她打探的目光,扭头望过来。
他逆着光,秦桑看不清他的具体容貌,但他投过来的目光很是柔和,秦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此刻这人脸上肯定是友好的微笑。
秦桑一面沉吟着,说道:“我哥不会上场的,还是我自己来吧。那几个人都是苏家少爷吗?”
冯芜答道:“只两个是,其余的人我也不认识,都是陪江安郡王打球的。你知道江安郡王吗?他马球也打得非常好,等暮雨过来,请她帮你引荐一下,他们关系很好的。”
江安郡王和苏暮雨关系好,冯芜这是在向她传递什么信息么?
秦桑眉头暗挑,“你认得他?”
“见过一次,不是很熟,我家和苏家不同,和宗室向来不太熟络。”
这话另有含义,不过朱闵青貌似不喜江安郡王,秦桑自不会特意和江安郡王结交。
秦桑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冯姐姐,说起来是我失礼,上次推举第一公子,多谢你选了我哥哥。”
话题跳得太快,冯芜恍惚了下才笑道:“不算什么,朱大人担得此名头。”
秦桑原意是试探,并不确定是冯芜投的那一票,哪知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着实出乎自己的预料。冯芜的态度多少能反应冯次辅的立场,这是不是说明,冯次辅想要和爹爹交好?
正暗自琢磨着,一阵马蹄声声,苏暮雨等人已策马过来,秦桑忙敛了心思,然让她意外的是萧美君竟也来了!
仍旧是一身火红的装束,神色倨傲,丝毫没有受挫的颓废样子。
她没有出言挑衅秦桑,只是脸色不善罢了。她不挑事,秦桑也懒得搭理她,随即和邱青见了礼。
邱青长相只能算中上,在一众姿容亮丽的小姐中显得有些普通,但大大方方的,倒也讨喜,对秦桑也客客气气的,只是瞧着和杨玉娘不对付。
她们两人只打了声招呼,就再也没说过话。
面和心不和都谈不上,难道是因为不愿意和杨玉娘组队,才去找苏暮雨?
秦桑想着这两人的官司,却听崔娆低低道:“秦妹妹,这马和这球杖都是朱大哥的吧,他对你可真好,他的东西从来都不叫别人碰。”
崔娆是笑着的,眼中却透着丝丝落寞。
秦桑端详着她的神色,掂掇一阵道:“这几日我一直用疾风练习,骑惯了,换别的马谁也不放心。再说我是他妹子,又不是别人!如果是崔大哥,肯定也是什么好的都给你留着吧?”
崔娆呆了呆,须臾面露赧色,觑着秦桑说:“也对,你们是兄妹,我想岔了……一会儿,能不能让我摸摸疾风?”
秦桑心下一动,猜测她是不是喜欢朱闵青,正要试探两句,却听一阵鼓声,马球开始了。
只见场内飞马奔腾黄尘四起,银镫金鞍耀日生辉,众闺秀一反平日矜持之态,或高举球杖抢夺丸球,或俯身向前击球入门,看得秦桑是眼花缭乱,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知技术和人家是没法比,所以只在外围跟着溜溜达达地观看,一来二去,她也看出些门道。
比如,杨玉娘和邱青拼抢得很凶,那球杖都快挥到对方脸上了!苏暮雨和冯芜在旁策应,偶有对撞,也是一触即离,彼此都留了余地。
萧美君横冲直撞,不像打球,倒像泄愤;袁莺儿却跟在苏暮雨后面,见缝插针挥一杆子,每次都将球送到苏暮雨那边。
崔娆力弱,一人对二人更不占优势,很快她们就落后对方两球,露出败迹。
杨玉娘急了,奋力抢到球传给前方的秦桑,“快快!”
秦桑赶忙驱马追逐,她击球的技艺不怎么样,但疾风灵性,无须她多做驾驭,就能恰到好处地跑到丸球旁边,方便她挥杖击球。
苏暮雨知道她是头次打球,怕伤着她不好交代,也有意让她一球,是以没多做阻挡。
邱青更不会没眼色地抢秦桑的球,只有一个萧美君想要争抢,也被杨玉娘和崔娆合力拦下,结果秦桑如入无人之境,顺顺利利地把球击入球门。
秦桑汗颜,“多谢诸位让我。”
苏暮雨笑道:“无妨,我第一次打球也是姐妹们让着的打,等熟练了我们就不会再让你。胜负是其次,只注意不要受伤。“
话虽如此,但再开场,杨玉娘的球就传不过来了。
杨玉娘好胜心切,频频呼喊秦桑加入战团。
战况激烈,满场彩带飘舞,红色丸球空中飞腾,马嘶连连,娇呼声声,观者不住喝彩,在此情形下,秦桑看得是热血沸腾,手也跟着痒痒起来。
她驱马上前迎战。
立在场外,一直默默关注她的朱闵青,见状微微咬了咬牙。
秦桑并不是鲁莽之人,她没有上前硬拼,她只阻挡袁莺儿,还是那种毫无章法,胡乱挥杆的打法。
袁莺儿不敢和她当面拼,一味躲避。
秦桑暗笑,偶尔柿子捡软的捏也是蛮不错的。
局势慢慢扭转,第二场结束时,双方已是平局。
趁休息的间隙,秦桑问朱闵青:“杨校尉和邱总旗不和吗?我看他们两家的闺女都恨不得一棍子打死对方。”
朱闵青递给她手帕擦汗,“两人一同进的锦衣卫,邱万春在南镇抚司,杨雨在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震慑力强于南镇抚司,如今杨雨品阶不如邱万春,但权力更大,两人明里暗里较劲,连带家眷都卷进来了。“
秦桑敏感抓住了要点,“两司应当是地位相当,现在既分出高低,是不是也有争斗?”
“两司不合由来已久,不过有督主弹压着,出不了大事。”朱闵青口气一转,含着些许叱责的意味道,“这就是你须得来此打球的原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冒风险上场?”
“不是因这个。冯家和苏家不知为何生了间隙,冯家应是愿意和爹爹交好,冯芜清楚地表达了这个意思。”秦桑伸出两根手指晃晃,笑嘻嘻说,“还有个意外发现,某个人对你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