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遂扬声道:“爹爹在吗?”
  屋里的人住了声音,随即朱缇说:“阿桑啊,进来吧。”
  秦桑挑帘进屋,因笑道:“女儿是不是打扰爹爹了?”
  朱缇和朱闵青一左一右分坐在上首两张太师椅上,听见动静都向她看来。
  朱缇摆手道:“什么话,你找爹爹不用挑时候,想来就来,任凭何事也没我闺女重要。”
  又上下打量她,不住点头,“这身衣服好,你虽在孝期,可年纪还小着呢,不能死气沉沉的,须得有点鲜活劲。”
  秦桑偷偷瞥了朱闵青一眼,“是啊,要谢谢买衣服的人。爹爹,是有人弹劾你吗?”
  朱缇还没说话,朱闵青先开了口,“你偷听我们谈话?”
  秦桑一挑眉,“不是偷听,是风把你们的话送到我耳朵里。”
  朱闵青听了一愣,朱缇已是大笑,“好闺女,坐到爹身边,正好也听听你的见解。”
  秦桑依言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但听他说:“我接到密报,有人想要联名弹劾我,罪名是‘擅天子之权’,现在其中一人被我拿住,他供出了名单,都是些品阶不高的,你说我是先抓人,还是找把柄先弹劾他们?”
  “哪种也不好!”秦桑坦言道,“无理由的抓人会让事情越闹越大,也会让更多的人站到对方的阵营里。而弹劾他们更不可取,文人最会打嘴仗,朝堂上咱们讨不到便宜,除非有重臣站在您这边。”
  朱闵青皱眉道:“那就干等着挨打吗?若不给他们个警醒,此风一起,弹劾奏章肯定满天飞,督主的日子更不好过。”
  秦桑看了他一眼,目中波光流转,顾盼之间,那双眸子灿然生华,竟晃得朱闵青有些失神。
  她的口气十分肯定,“不会!若弹劾爹爹‘擅天子之权’,那他们定然会失败!”
  “他们以忠臣自居,将爹爹视为奸臣。什么叫奸臣?欺君罔上、图谋篡位,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才叫奸臣。爹爹,这您有吗?”
  朱缇瞅了瞅朱闵青,道:“应是没有。”
  “若论忠臣,只怕皇上正喜欢您的‘忠’。臣子的忠,是忠君,是忠于儒家道义里的‘君’,而非皇上本人。爹爹,我听说皇上就寝,须得你在旁守着才能睡得安稳。”
  朱缇愣了下,答道:“皇上有梦魇的症状,的确经常让我守夜。”
  “这就是了!在皇上心中,您可比那些大臣们可靠多了,也就是说,他认为你是最忠心的。相较外臣的忠君,内臣的您是忠于他个人。这样忠心耿耿的您,怎会擅天子之权?只要皇上不信,他们弹劾您的理由就站不住脚!”
  “外臣与内臣,他们是外,您是内,亲疏远近,我想皇上内心会倾向于您,即便看到弹劾的奏章,他也会置之不理。”
  一语点醒局中人,朱缇二人已经是听明白了。
  看女儿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透着道理,小小年纪,竟颇有大家风范,朱缇心中是大为得意,“说得好,那我就按兵不动,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朱闵青思忖片刻,提议道:“不若督主适当和皇上哭诉一下,好让皇上心里有个准备,省得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秦桑也称是,“我认为也不能瞒着皇上,还有您抓人的事,也得过下明路。”
  “嗯,皇上那头我去说,他的脾气没人比我更清楚。有你们两个在,我算是高枕无忧喽!”朱缇不无欣慰叹道,待看天色擦黑,便起身说,“我要进宫伺候着去了,阿桑,明日让你哥哥陪你出去玩玩。”
  秦桑站起来要送他,又被摁了回去,“不必送,门外自有接我的人,你们两个说话,我走了。”
  书房里便剩下了秦桑和朱闵青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闷又尴尬。
  这样的环境让秦桑很是别扭,似是要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她首先开口说:“听说你平日里也爱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朱闵青抬了下眼皮,慢吞吞说:“闲书。”
  “巧了,我也爱看闲书,例如山川游记、笔记小说,你都看过哪些?”
  朱闵青笑了一下,不知为何,秦桑觉得他笑得很奇怪。
  “多是奇巧淫技的书,譬如剥皮之术、烹煮之法、断锥灌铅等等。”
  起初秦桑还愣愣听着,暗道剥皮、烹煮,难道他爱好厨艺?那断锥灌铅又是什么?渐次觉得哪里不对,便问了出来。
  朱闵青的嘴角勾起来,一向沉静的目光也终于有了波动,笑道:“好说,等你跟我走一趟诏狱便明白了。”
  秦桑琢磨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头皮一炸,嘴唇都有些发白,可接触到朱闵青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觉得他在唬自己。
  朱闵青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说道:“我没骗你,诏狱用刑之残酷,远非你想象。不然为何人人谈之色变?”
  他慢悠悠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际,声音又浊又重,“厂卫臭名昭著,本朝开国以来,无论是厂公也好,锦衣卫指挥使也好,从没有一个得到善终。”
  他侧过身,脸色晦暗不明,一字一句道:“瞧瞧外头的天,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楚。妹子,你未来的路很艰难呢!”
  他说的没错,凡在爹爹这个位置上的宦官,无一例外,皆以惨死收场。
  秦桑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把手,一口接一口地深吸气,极力抑制着慌乱的心跳,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朱缇刚刚坐过的椅子,渐渐的,重新镇定下来。
  皇帝还在,爹爹圣眷优渥,局面还没到那一步,爹爹和她还有机会!
  而且,爹爹身边不止她一人,朱闵青看似和爹爹关系很好,他会和自己站在一起的。
  秦桑站起身来,捧着烛台走到朱闵青身边,一样地看向黑洞洞的天际,语气温良,却异常坚定,“我不怕黑,我有灯可以照路。”
  朱闵青低头把烛火吹灭了。
  带着孩子气的动作让秦桑不禁失笑:“傻哥哥,灯在我心里呢,我自己就是那盏灯!我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无论这条路多难,我都会顺利地走到底。”
  她抬头,看着朱闵青莞尔一笑:“这条路,你愿意陪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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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虫)
  小姑娘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清澈,不掺一星半点儿的杂念,含着几分热烈的期许。
  她说:“走夜路,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罢。”
  朱闵青黑如夜色的眸子有了一丝光亮,就在秦桑以为他定然会应下之时,那双凤眸中的光彩却渐渐淡了下来,一片沉静,不见丝毫波澜。
  良久他才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秦桑听了讶然万分,来不及发问,又听他说:“你和督主也不是一路人。”
  哨风隔窗袭来,冷得秦桑打了寒颤。
  朱闵青伸手关上窗子,坐了椅上,慢慢道:“你心怀恻隐之心,天生对底层小民抱有同情,遇见不平事也总想插手管一管,很有点急公好义的意思。”
  秦桑纳闷道:“我是爱管闲事,可这和一路不一路有什么关系?”
  朱闵青语气淡淡的,“很简单,我和督主和正你相反,对于‘义’,我们更看重‘利’,行事风格和你大相径庭。你们刚相认,彼此还新鲜着,等以后彼此了解了,不见得还会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其实令堂让你读那些书,不单是为了帮督主应对外臣,更重要的一点你没敢说。”朱闵青目光幽幽看着她,“令堂想让你把督主拉回到正道上来,对不对?”
  秦桑默然了,半晌才说:“我娘说过,爹爹不是坏人。”
  “督主成年入宫,本身就比不上从小侍奉皇上的宦官,他有今天的权势,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上来的。单靠你们那点子亲情,能让他走你心中的‘正道’?”
  说着,朱闵青笑了一下,看向秦桑的目光也多少带了玩味,“不过我们暂时的目标是一致的,倒可以携手走一段路。你要帮助督主,就会谋求权力,权力是这世上最迷惑人心的东西,我也好奇,你能保持本心多久。”
  被人质疑的滋味着实难受,秦桑面上有些不大好看。
  回了房,饭也不吃,直接蒙头躺倒,但她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想着朱闵青的话。
  在民间,爹爹的名声的确不好,甚至到了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的地步。若说这些年来爹爹一点儿阴私手段没用过,手上没有一个冤魂,她是不信的。
  朝堂之上各种权势倾轧,依附爹爹的人不知何其多,爹爹做事,也定然会考虑到他们的意见,若是自己和他们的意见相左,爹爹会选择听谁的呢?
  还有一点她也觉得奇怪,朱闵青是爹爹的养子,应当称呼爹爹“干爹”或者“义父”,为什么他只叫“督主”?
  越想越觉得复杂难解,一直到鸡叫时分她才朦胧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连忙一咕噜爬起来,匆匆梳洗过后,叫小常福备车,唤上豆蔻,准备出门看看京城的风象。
  因朱闵青身上带伤,她没叫他,却在马车前见到了他。
  他今天穿了常服,浅蓝色银白暗花圆领缎袍,外罩一件石青色氅衣,倒是多了几分潇洒倜傥。
  秦桑叫他回去,说有豆蔻跟着就好。
  朱闵青道:“督主吩咐我带你逛逛,我就必须跟着,豆蔻,你留下看家。”
  豆蔻偷偷觑着大小姐的脸色,见她似有不悦,便道:“少爷,要不还是奴婢跟着吧,在外头还是奴婢伺候着方便……”
  她话没说完,朱闵青盯了她一眼,下头的话竟硬生生憋了回去。
  秦桑不忍让豆蔻受夹板气,便跳下马车,“不去了,过几日再说。”
  却是还没走到屋里,宫里就来了人,一个宦官并两个嬷嬷,都是李贵妃宫里的人,传秦桑明日进宫。
  那宦官叫吴有德,言语间颇为恭谨,“贵妃娘娘今儿早上听说朱公公寻回了闺女,喜得立时就要叫进宫看看。因今天几位诰命要过去请安,怕怠慢了姑娘,这才改在了明日。”
  又指着身后两个嬷嬷说:“这两位是娘娘身边的老人,宫里宫外都熟得很,娘娘想着朱公公宅子里人少,也没有经年的老人,就先让这两位伺候着姑娘。”
  这就开始往身边塞人了?
  秦桑心里发笑,道:“宫里规矩我是半点不懂,乍一进宫还真怕让人笑话了去,有这两位嬷嬷指点规矩,我放心多了。明日要好好谢谢娘娘,豆蔻,快收拾客房,虽然只有一晚,也万不可怠慢了两位嬷嬷!”
  言语机锋谁都会打,吴公公说送人来伺候,她便说这两个嬷嬷是临时指点规矩来的。
  她不知道李贵妃什么来头,但笃定不会与自己撕破脸。
  果然,吴公公脸上笑容不变,根本没再提刚才的话,欠身笑着告退了。
  在宫中能混出几分脸面的,无一不是人精,那两个嬷嬷岂能看不出秦桑的防备疏离之意,教了两遍宫里的礼节,便自觉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碍眼。
  天已是黄昏了,外头寒风渐起,推着浓重的云层层叠叠压下来,不多时下起雪来,地上顷刻就铺了薄薄一层。
  秦桑独坐桌前,闷闷不乐的。
  爹爹没有从宫里传出任何话来,那个朱闵青自晌午过后就不见人影,她想找个人问问宫里的情况都不能。
  从今天李贵妃暗中塞人就知道,不是个和善的,她两眼一抹黑进宫,肯定会吃暗亏。
  正暗自发愁,门轻响两下,是朱闵青的声音,“在吗?”
  秦桑说:“不在!”
  朱闵青推门而入,手里托着一个包袱,将东西往桌上一放,道:“我有事和你谈。”
  秦桑板着面孔说:“你来做什么?昨儿个还说不是一路人!”
  朱闵青端坐在椅中,闻言道:“我昨天也说要和你携手走一程,既然是合作,就彼此将就些。”
  秦桑无语,暗道这人脾性真叫人琢磨不透,说他性冷吧,偏巧细微之处待人也颇有温情;可是你想要离他近些,他立时就支棱着一身芒刺,扎得人手疼。
  近不得,远不得,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以后可如何相处……
  朱闵青咳了一声,“说正经事,李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宫中后位空悬已久,俨然已以她为尊。当今无子,贵妃就收了南平王的小儿子宁德郡王做养子。”
  秦桑一下子听出门道,“她是准备推宁德郡王作储君?”
  “嗯,南平王妃和李贵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早些年间亡故后,李贵妃就把宁德郡王接到宫中抚养,宁德郡王和皇上的关系也很亲密,前几个月还有朝臣请奏立他为太子,但皇上没同意。”
  “李贵妃和爹爹关系如何?她往咱们院子里塞人,我总觉得她来者不善。”
  提及此事,朱闵青也是有点想不通,“李贵妃长袖善舞,和督主关系还算不错,而且立储一事更是急需督主的支持,今天这个昏招,真不是她的风格。”
  无怪乎他不明白,因为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李贵妃派来的。
  永安宫内,李贵妃瞠目盯着养子,失色叫道:“你竟借我的名义给朱缇私宅塞人?”
  宁德郡王朱承继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椅中,满不在乎道:“是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贵妃紧紧咬着牙,面孔都有些扭曲,“你以为那是谁,那是朱缇!你看有谁敢往他私宅里塞人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朱承继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绿幽幽发着光,活像一只发现老鼠的猫,“一个阉人,家奴而已,权势竟然比亲王还大,我早看不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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