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青惊讶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突然围上来的斗篷,玄色金绣祥云纹,有淡淡的甘甜木质香,皆明显地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徐青青吓得一个激灵,回头见真是朱棣,立刻站起身心虚地笑问,“王爷怎么来了?”
如果燕王知道,她居然大半夜背着他悄咪咪地偷看他的侍卫……
“在这作甚?”朱棣的眸子若墨染了一般,黑漆漆地盯着徐青青,深不见底。
徐青青生怕燕王发现她看的方向是小侍卫,装作不经意地移动身体,令朱棣的视线远离珍宝阁的方向。
“一个人睡不着,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
徐青青解释完,发现朱棣要别处看,立刻抓住他的胳膊。
朱棣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徐青青身上。
“你忙完啦?”
“嗯。”
“做王爷可真累,居然要忙到这么晚,嘿嘿……”
徐青青也不知道该跟活阎王聊点什么,干巴巴地笑起来。
“这个,谢谢!”
徐青青揪一下身上的斗篷,高兴地跟朱棣道谢,没想到活阎王也有关心人的时候,很不错嘛。
“医者当自重,否则何谈济世救人。”
徐青青:“……”
她就知道活阎王没那么好心,原来是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冻死了,以至于没人治他的精神分裂症了。
还真是无情、冷漠,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活阎王!
“回去。”
朱棣嫌弃地看了眼徐青青单薄的衣裳,率先转身走了。
徐青青马上跟上,边走边忍不住偷瞄着朱棣的脸,果然还是这张脸更好看,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完美了。
徐青青跟着朱棣一路回房,朱棣才回头冷冷瞥一眼徐青青。
“还没看够?”
徐青青也知道自己这样看人有点不太合适,非常歉意地拍马屁道:“我在纳闷一件事。”
“何事?”朱棣坐下来,饮一口茶。
“王爷如此俊朗逸群,皎如玉树,定非尘土间人。”
这样拍一下,活阎王应该高兴了吧?
朱棣端茶的手一顿,半晌他喉咙微动,才把口中的茶咽下去。
“王妃该学礼仪了。”
徐青青非常诧异,为什么?这学规矩简直比做一百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磨人。再说她基本礼仪规矩已经学会了,犯色病这事儿学多少规矩都挡不住,何必浪费时间。
“夸自己夫君难道还有错?”徐青青反驳问。
“名义上的夫君。”朱棣纠正道。
“那也是合作关系,互相恭维才是该有的礼仪。再说我总夸王爷,也没见王爷夸我一句,我都没介意,王爷怎么反倒介意起来了。”
活阎王竟然嫌弃她没有女子的矜持,真没良心。她可是为了帮他妹妹,才落得现在境地。
徐青青说完,发现朱棣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凉,心道自己大概真要凉了。这位高傲的王爷肯定很少遇到有人敢反驳他,特别是女人反驳他,一定生气了。
果然,徐青青便见朱棣要走。
徐青青犹豫了一下,但腿比思想更快,匆匆跑到他身前。
“我错了,我嘴欠。”徐青青伸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等了会儿,没听见活阎王说话,也没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徐青青悄悄地抬头偷瞄他,正对上一双淡漠弥漫的眼眸。
徐青青又把头低下去。
乌黑的发顶,发丝清爽,根根分明,泛着自然的亮泽,并不似很多贵族女子那般刷着头油。额头白皙饱满,睫毛如扇,因她频繁地眨着眼,此刻正颤得不停。
既然他没有立刻就走 ,也没发火,是不是软化了?徐青青暗中揣摩着这位活阎王的心思,
“别走好不好?”徐青青试着小声嘟囔一句,声音又软又糯,像个乖巧的小白兔。
半晌后,朱棣方开口:“留下来作甚?”
“呃——”
“我刚嫁进门,周围都很陌生有点怕,以后要管理王府内院,也不知王爷忌讳什么,就想找王爷说说话,顺便聊一聊这些。”
“在这种时候?”
徐青见朱棣看自己的表情变得很微妙,晓得现在是深夜,好像时间不太对,忙补充解释:“其实不需要多长时间,王爷就陪我说两句话再走行不行?”
朱棣静默凝视着徐青青,没回应。
燕王肯定觉得她在胡扯,在找事儿。看来和他聊会儿天的想法难以实现了,不如趁现在多看两眼是两眼。已经决定自暴自弃的徐青青,这时忽听耳朵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王妃的一碗粥可真金贵。”
这话从何说起?徐青青不解地看向朱棣,却见朱棣已经召来丫鬟,伺候他更衣。
徐青青忙转过身去,假意不看,等了会儿。她悄悄转头瞄过去,结果发现人家在屏风后更衣,根本看不见,害她白想那么多了。
等朱棣从净室出来后,人已经沐浴完了,墨发披散着,还有些湿润。皆说美人出浴赛芙蓉,这美男出浴好像也一样,皮肤白若润玉,蕴着一点点红,虽面容依旧冷峻,但披散的墨发和莹润的肌肤减退其三分凌厉,将人衬得越发目如朗星,容止可观。
徐青青见丫鬟要伺候朱棣梳头,马上冲过来表示她来。朱棣瞥一眼徐青青,倒没出声阻止。
这可是近距离欣赏美色的好机会,徐青青每梳一下,就透过铜镜看朱棣的脸一眼。就这样慢慢疏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徐青青还没梳够,手里的木梳就被朱棣夺了去。
但徐青青被他握住的手腕始终没被松开,徐青青呆了呆,看着越发靠近自己身体的燕王,突然感觉到情况发展好像有点不对。
徐青青正要出言做一番补救,一个字音刚要发出,取而代之的是“啊”的一声惊呼,她整个人被朱棣抱起来了。
徐青青欲哭无泪,这发展错了。她只是想让活阎王单纯陪聊,她这次没中药,单纯欣赏美色就可以混过去!
然而,晚了。
有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
人终究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一大早起来腰酸腿疼,仿佛被一辆马车狠狠碾过身体的徐青青如是想到。
燕王这走向不对啊,他不是答应好好的要做名义夫妻么?新婚之夜大家都中药了,情非得已,这讲不了。昨晚上他们可都是清醒的……
徐青青忽然打个激灵,想起来昨晚他说过一句‘王妃的一碗粥可真金贵’,莫不是燕王以为她故意送粥给他是为了求欢?这话想想就可气,字面意思好像夸她一碗粥金贵,实则是在夸他自己值钱。
男女那啥,通俗理念上来看,不都是女的吃亏吗,他金贵个屁啊!
可转念在想,他乃堂堂大明燕王,居然就因为女人送他一碗粥,便拿身体感谢。他身为亲王高贵的节操呢?都被狗吃了不成。
居然还嫌弃她不矜持,该学礼仪,徐青青觉得最该学礼仪的应该是他。好歹在跟女孩子发生关系前,应该礼貌的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意思,而不是突然抱起人就来!
徐青青一边揉腰一边炸毛,有的没的思虑了很多,总之她决计以后再也不能因为贪色,就不要命地去找燕王。她还是去看那个容长脸的清隽小侍卫更安全些。
两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怀孕。
今天是大婚后的第三日,回门日。
徐青青提早写好了避子汤的方子,等到了魏国公府,就打发碧螺趁此时机去抓药。
亲王夫妻莅临,徐达、谢氏和蔡老夫人等一大家子都要正经相迎,府中无品级诰命的仆从,则一概要按照礼制下跪叩见。
不仅是家中的姊妹们对徐青青恭敬起来,就连蔡老夫人也要毕恭毕敬地跟徐青青说话,讲话时眼皮都不敢随便抬起来。
待徐达邀请燕王去前堂相叙之后,女眷们才稍微放松了些,却还是在徐青青再三嘱咐‘不必见外客套’后,大家才敢随意些。
谢氏和蔡老夫人忙拉着徐青青的手询问她婚后情况如何,二人都是过来人,打眼一瞧徐青青眉眼之间有姑娘家没有的风韵,便知道燕王也并非传言中那么冷性的人。且看他今日回门,所带来的礼物皆极为尽心贵重,却不是内官监随便按规制拟制出的礼单了。
“眼瞧着燕王一表人才,待你极为不错。”蔡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这结亲就怕结怨,大孙女能得燕王的喜爱再好不过,即便是正妃,若没了自家男人的疼爱,也早晚会干涸成一口枯井。夫妻恩爱,鹣鲽情深,才是最最好的结果。
徐青青假笑着应承,“王爷的确待我极好,呵呵呵……”
心想谁嫁谁知道,单单捉摸他的心思就能把人的脑容量耗空,折磨死个人。
谢氏和蔡老夫人听到回答,都满意了,纷纷拿出各自所知的管家治男人法子,传给徐青青。徐青青认真了半晌,只做出一句总结:都是生活经验,都是好办法,对付一般男人足够。对付燕王,没用。
所以听了等于白听,还是喝茶实在。
那厢徐达突然差人召唤徐青青,似乎有很大的急事。
徐青青刚进门,就发现屋子里的家仆们都撤出,并将门关上了。于是,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徐达两个人。
“爹,有什么大事么?”
“孽障!你要干什么!”徐达将药方拍在桌上。
徐青青看了一眼,是她之前交给碧螺的避子汤的方子。
徐达见徐青青不说话,背着手匆匆走到她跟前,“就算你再看不上燕王,但他如今已经是你的夫君,你的身份已受皇帝金册,这辈子都无法改变。燕王荣,你荣;燕王损,你损,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女儿明白。”
“那这是怎么回事?”徐达指着药方。
徐青青忽然转转眼珠儿,想明白一件事,便是大婚之夜那有问题的合卺酒。她的迷药没起效用,说明有人将酒倒了,在新换的酒里加了春、药,连燕王都不知道,那会是谁下的?还有她交给碧螺的药方,怎么就这么容易到了徐达手里?
“怎么不解释了?”
“我之所以拿这药方,就是想试试爹爹会不会找我。”
徐达不解问徐青青何意。
“那下了药的合卺酒,是爹爹交代碧螺换的吧?”徐青青质问。
徐达愣住,一下子从凶厉的大灰狼变成了理亏的小绵羊,“阿哈哈,为父也是看你准备了那些药,帮衬你一把么。”
“随身备下匕首防身,就一定要用匕首杀人么?我备那些药并非一定要用,也并非针对燕王,视具体情况而定。爹爹不分青红皂白,随便下药,还让我身边的大丫鬟监视我、背叛我。”
徐达忙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担心徐青青婚后的日子才会操心。徐达连连给徐青青赔罪,表示的确是自己关心过头了,保证以后不这么干。
“那碧螺——”徐青青知道,碧螺至今第一效忠的人是徐达,以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发现问题很大。
“为父这就去交代她以后只听你一人差遣,便是为父拿刀逼她,也不准她再听为父半句话。”
“好。”
“不过你也要答应为父一个条件,以后跟燕王好生过日子,可不许真弄出这种事出来。”徐达拾起桌上的药方,撕个粉碎。
次日,徐青青和朱棣再度被召进宫。
原来是外出办差的太子回来了,特意恭贺二人新婚,送上贺礼。
让徐青青觉得有点怪异的是,兄弟之间送贺礼,私下见面随意些方亲近。如今特别正式地在帝后面前,一板一眼文绉绉地说着贺词,笑意绵绵地介绍了他所赠几样礼物出处,让徐青青颇觉得过于仪式化。
不过皇帝和皇后很吃这一套,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兄恭弟谦,对于太子知礼知节简朴而又勤勉的表现非常赞赏。
朱棣言语不多,便是道谢也是淡淡的,但这半点不耽误太子的热情和亲和。
最后,太子妃常氏将她亲打磨并串好的檀木佛珠,作为额外的贺礼,赠予徐青青。祝她和燕王能够福寿延绵,受佛祖保佑。
“多谢大嫂。”徐青青也言语不多,乖乖收下礼物后就道谢一句,便不再多言。
“四弟过几天该回凤阳了吧?这刚大婚才没几日,倒是委屈弟妹了。”太子妃叹道。
徐青青一听朱棣要走,只有自己一个人留在府里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故作哀怨的样子,低眉顺眼道:“自当以王爷的正事为重,不委屈的,一点都不委屈。”
马皇后见状不禁心疼起来,对皇帝道:“大儿媳说的没错,老四这才新婚,凤阳那边自当也应该过去。正好老二老三还没见过他们的弟妹,不如让老四媳妇儿跟着一遭去?”
“诸位王爷在凤阳历练都是正事,儿媳哪能去跟着添乱呢,再说儿媳在凤阳的时候,倒是得幸见过一次三哥了。”徐青青马上阻拦马皇后这个想法。
朱元璋一听徐青青见过晋王,让他说说看。
徐青青就将在声鹊楼偶然遇见晋王吃饭的事儿说了,“当时不认得,后来才知了三哥的身份。”
提起这事儿,徐青青是更加不想大摇大摆地回凤阳了,她那天可是彻底把晋王给得罪了。凤阳就算要回,也当悄悄地回。
“声鹊楼我可记得,老店了,那儿的桂花糕最好吃,却也最贵,要一两银子一斤。”马皇后提到价钱,脸色不愉地看向皇帝。
皇帝自然明白马皇后意思,说好了去凤阳历练,感受他们朱家祖辈当年在祖地的辛苦,结果这孩子居然去声鹊楼那种地方吃酒享受了。这怎么行!
皇帝当即拍桌敲定,令徐青青随燕王一同去凤阳。
“好孩子,你便是在凤阳吃苦长大,如今便由你带着他们兄弟在道观住下,不拘于种萝卜、放牛还是养鹅,总之令他们好生吃苦历练,切不可再行奢靡之风。”
徐青青听到这话,感觉有一道巨大无比的霹雳雷“啪”地一下,响亮地劈在自己的脑壳上。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居然妄想让她给三位嚣张亲王做风纪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