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青亲手将参汤端到朱棣跟前,乖巧地笑请他品尝。
朱棣一口饮尽后,对徐青青道:“明日你带冬瓜去宫里,陪娘娘住两日。”
“我正有此意,却担心会叨扰到娘娘。”徐青青又问朱棣太子那边情况如何。
“有心扶正吕氏。”
朱棣简洁地回答道。
徐青青倒是知道在太子妃去世之后,太子朱标将太常寺卿之女吕氏扶正为继太子妃。这吕氏的父亲去年已去世,娘家所依仗势力不算大。但她生有次子朱允炆,扶正之后,朱允炆便也算嫡子了,并且排名在常氏第二个儿子朱允熥之前。故长子朱雄英夭折之后,朱允炆便会以名正言顺的嫡长的身份受封皇太孙。
“人刚去,便提了?”徐青青有些惊讶竟如此之快。
“大哥寒心了,不过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终究顾念了情分,保了她的名分。”朱棣解释道。
不知这朱雄英后来的夭折,是否跟争权有关。总归这是几年后的事了,她和燕王在那时候肯定都在北平,不得召见断然没机会回京,故而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其实她即便在京城,有些事也不能胡乱干涉,一旦适得其反,让一切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反倒不如顺应历史一切皆可预料。
朱棣用完参汤后,见徐青青还是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便用手点了她额头一下。
“大哥的家事,我们不必掺和。欺负过你的人,更不必可怜她。”
徐青青猜朱棣应该是误以为她在同情太子妃,对他笑了下,燕王劝慰她这份儿情还要领的。
“对了,王爷在哪儿瞧见那话本的?”看起来燕王只看了第一部 ,可徐青青记得自己明明把两本都藏好了。
“软垫里,丫鬟拾掇的时候掉出来了。”朱棣瞟一眼徐青青。
徐青青马上扭头,赞窗台上的蕙兰好看。
……
次日,夫妻二人拜见马皇后的时候,可巧碰见晋王妃谢氏正跪在殿内落泪。
马皇后淡然地喝茶,仿若视谢氏不存在一般。这时见!见到徐青青和朱棣来了,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忙伸手招呼他们夫妻快过来,她要好好看看她的大孙子。
跪在殿中央的谢氏则尴尬不已。都说皇后奶奶姑娘仁厚,她这会子算明白了,皇后才是最有脾气的人。定然早就看不上她了,却一直没动静,直到今日才召她觐见,令她赔罪,便就是为了给燕王夫妻看的。
如今她跪着也不是,起身更没资格,毕竟皇后娘娘还没发话准她起身。这会子在四弟和四弟妹跟前,她不仅把脸丢尽了,还摔得稀巴烂。
谢氏不敢有半点造次,只能安安静静地低头跪着,听着三人热闹地唠家常逗弄孩子。说起来,她给晋王生嫡长子的时候,皇后娘娘虽高兴,可却没像这样高兴过,瞧她开心得好似怀里抱着的是皇长孙一般。
“父皇
母后的齐天洪福,诸皇孙借着光,自然都是福厚的。”徐青青应和道。
马皇后点点头,倒喜欢这丫头话里的周全。可见她还顾及那下首跪着的谢氏,怕谢氏听她只夸一个孙子心里吃味。只可恨这谢氏爱惹事,有如此好的妯娌却不知珍惜,只会闹得家宅不安。若非她父亲正随沐英率军征讨朵甘,不宜在这时候动她,寒了他父亲的心,岂会叫她如此轻松地躲过去。
“平身吧,来瞧瞧你侄子。”马皇后对谢氏道。
“这孩子真真好看,一双眼明澈如溪,最讨人喜欢。”谢氏赞美道。
马皇后见她有几分真心,先打发李奶娘抱走了孩子,才问谢氏是否有话对燕王夫妻讲。
谢氏领悟了马皇后的意思,咬着牙,心一横,忙行礼对他们夫妻道歉。
“怪我瞎琢磨,又小心眼,总计较晋王爷搬空库房给弟妹的事儿,还以为遭了邪。如今母后都跟我解释清楚了,原来是王爷当初误会了四弟妹才赔罪的。如今我更无耻,!,更加误会了四弟妹,当时四弟妹怀着身孕,竟险些害了四弟妹,我真该千刀万剐了!”
谢氏赔罪完,又再一次行礼。这一次她躬身之后没有起身,只等着徐青青和朱棣吭声了才会起来。
马皇后见她此状,才算息了些许怒火。这谢氏起码有一点好处,知道认错,愿意坦率地赔罪。
“三嫂不必如此,我本也没事。既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便好。”徐青青温柔地笑道。在皇后娘娘跟前,她自然要贤惠大气,有模有样的。
马皇后又把朱高炽抱过来,听朱棣说这孩子乳名叫小冬瓜,禁不住笑起来。
刚赔罪完打算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的谢氏,听到这乳名后也有点想笑,硬压着嘴角才算忍住了。这夫妻俩可真心大,竟给嫡长子起了个这样的小名。
徐青青赶紧跟马皇后赔罪,解释这乳名的由来,“本来是儿媳随口一叫,想让王爷另起个乳名,王爷却说叫这个就行。”
“行,怎么不行?贱名好养活,冬瓜有什么不好,本宫最爱吃呢。”马皇后抱着孩子晃了晃,低头对小家伙道,“小冬瓜,以后皇祖母一看到冬瓜,便一准儿就会想起你了。”
徐青青打算回房休息,却被谢氏拦住了。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四弟妹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为这事儿我也吃了不少教训,你三哥从那事之后去了凤阳,从没回信给我,如今回来了,也不给我好脸色,嫌我丢人了。更是睡遍了府里美人,偏不来我房里,就要打我的脸。”
谢氏也清楚,她如今能保全王妃之位,全然是因为在外打仗的父亲功勋卓著,荫及她罢了。
“我真知道错了!”
徐青青却不知谢氏真心如此,还是一时兴起,只淡淡地应承,表示没关系。
谢氏见她防备自己,忙道:“我嫁妆里可有不少宝贝,弟妹若不嫌弃,悉数拿来给弟妹赔罪如何?”
“不必,三嫂客气了。”徐青青对谢氏点了下头,便欲转身告辞。
“那不如我告诉四弟!弟妹一个有关于四弟的秘密,当做赔罪如何?”谢氏见徐青青态度冷淡,瞧她急着避开自己的模样,就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但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
徐青青却立刻转过身来,紧盯着谢氏,让她尽管说来听听。
又见谢氏犹豫不愿讲,徐青青再道:“还请三嫂说到做到,我想多了解王爷。”
“只怕你听了之后,火冒三丈。”谢氏道。
谢氏啧啧一声,当初她和晋王新婚的时候也曾有过这般的时候,然后呢,如今那男人早把她的真心当破烂踩。
“罢了,毕竟我说过要真心给弟妹赔罪,既然弟妹想听,便告诉弟妹就是。父皇和母后收养过诸多义子,其中有一位名叫朱文刚,在至正二十年便战死了,只留有一妹妹,唤作紫英,因年幼无人照顾,便养在了皇后娘娘身边,她与四弟同岁。
这紫英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与晋王和四弟的关系都很要好,尤其和四弟。后来紫英在十四岁时突然就被许配出宫了,四弟在那之前便转性了,本来挺温柔的性子变得清冷,甚至连爱吃甜食的习惯都改了。这里头似乎还有晋王的掺和,所以四弟至今和晋王爷之间还有隔阂。”
谢氏告诉徐青青,至于事情具体如何,她真不知情,她那会儿也才刚嫁给晋王没多久,只是依稀从晋王抱怨的话语里能感受到他与燕王之间有矛盾。时至今日,大概也只有当事者知情了,或许皇后娘娘也晓得,但这些人都不可能特意跟他人坦白这件事了。
徐青青连连点头,此乃意外之喜!想不到她一直想要了解的朱棣的过去,居然从谢氏嘴里透露出来了。今天收获颇丰!非常好!
她笑着跟谢氏道谢,便告辞离去。
谢氏望着徐青青的背影,唏嘘:“不过强颜欢笑罢了。”
过强颜欢笑罢了。”
过强颜欢笑罢了。”
过强颜欢笑罢了。”
过强颜欢笑罢了。”
过强颜欢笑罢了。”
第63章 崩了
天近黄昏,落日的金辉在西边的天空回映出淡色的海棠红,夜幕渐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深冬的天儿很冷,如今甭管什么活物在外头,都瑟缩着不爱动,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萧萧瑟瑟的北风停了,御花园里便四下静寂无声。
徐青青陪着马皇后饭后散步,俩人手里都捧着暖炉。
“唯有这隆冬的夜才是最安静的。”马皇后站在亭子里,望着暮霭下的竹林,悠悠地叹一声。
徐青青默默地点头没说话,她知道马皇后在享受这片刻的静谧。从今春开始,宫里的事儿便一出接着一出,前几日刚处置了一名妃子。今日晋王妃又在她跟前哭闹了一阵儿,皇后这段时间心里必然闹腾,累得很。
马皇后拉起徐青青的手,“若个个都如你这般让我省心该多好。”
“母后这段日子太辛苦了!不如一会儿回去后,我给母后按一按穴位,保证解乏。”徐青青一双明澈的眼睛晶晶亮,和人说话的时候用蕴着笑意,让人不自觉地被她愉悦的情绪所感染,心情放松了些许。
马皇后怔了下,立刻点点头应下。若换别人,多是巧嘴儿说一大堆的话宽慰她,不过终究也只是一些巧话罢了,没什么实在之处。老四媳妇儿却不一样,话不多说,直接想法子给你解乏了。
马皇后因而想到徐青青之前给她配的助眠药枕,这一年来,确实让她容易入眠了,睡得也久些。这睡好了白日自然就有精神处置事情,也不容易有差错。近半年来后宫大小事不断,若非有这枕头,马皇后真怀疑自己可能会耗费过度,被闹腾病了。
“好孩子,难为你如此用心。”马皇后说罢,就将手上的血玉镯子摘下套在徐青青的手腕上。
如火一般红艳的镯子挂在徐青青白而纤细的手腕上,尤为娇俏好看。
只瞧这玉镯的成色,徐青青便知此玉了不得。她得了宝贝一贯会高兴的,赶紧跟马皇后谢恩。
马皇后倒喜欢这孩子干脆实在的性子。皇帝总说老四媳妇儿机灵俏皮,惹人喜爱。可她却觉得老四媳妇儿是憨的,外表活泼,骨子里却朴实天真,在众多官宦之家的千金中鲜少会见到有她这种品质的。说到底,反倒是老四福气了,偏被他遇到这么好的性儿。
徐青青在给马皇后按穴位的时候,见马皇后面露舒服之态,便试探着跟她闲聊:“母后和儿媳讲讲燕王爷小时候的事如何?如今瞧着王爷不管什么时候都板着一张脸,儿媳还真想象不出王爷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总觉得他小时候也会如现在这样呢?”
“却不是如此!他小时候逢人便笑,最温和乖巧不过,连只蚂蚁都不舍踩死。那时他身边的宫人欺负他仁厚,疏忽怠慢他,他却念及宫人曾为护他摔了一跤折了腿,便再三忍耐那宫人,纵着他。后来事发,陛下恼火他妇人之仁,便要磨炼他的性子。那两年但凡京内有哪位大臣抄家问斩,陛下必叫他去观刑。”
徐青青按肩的力道恰到好处,马皇后随即舒服
地闭上眼,叹徐青青好手法。
“老五也同你一样钻研医术,却没见他有你这般能耐。”儿媳妇太让人满意,马皇后就开始嫌弃起儿子了。
“五弟更爱钻研医药,儿媳远不如他。”
徐青青嘿嘿笑着谦虚一句,继续努力去套马皇后的话。
“王爷那时候年纪小,观完斩刑会不会害怕?我小时候有一次跟着师父下山,碰巧见一老农在门口杀鸡放血,自那之后,我便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不敢一个人睡。过了两三个月了,这事儿才算彻底过去。”
“怕,起初也同你一样做噩梦,却照旧还是要去看。但他是男郎,是大明的亲王,将来或许还要代父去战场上打仗,岂能如此胆小懦弱,不经世面?”
马皇后赞同皇帝磨炼朱棣的性子,但是当时皇帝教化他的做法,马皇后其实并不算太赞同,有点太过激烈了。老四后来转性,对什么都冷淡,正是由此缘故。后来又多了那件事刺激,老四的性子便更冷了。
“那王爷以前和三哥是不是就玩不来?我看他们现在还总拌嘴。”徐青青半开玩笑地说道。
“恰恰相反,他们两个关系最要好。老三贪玩总是欺负老四,但老四从不会有怨言,厚道让着他。”
“那后来——”徐青青迫不及待想听这后面的故事。
“后来因为一件事儿,兄弟闹了分歧。老四不肯原谅他,老三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俩兄弟才别扭了这么多年。别瞧他们兄弟如今这样,在大是大非面前却能同仇敌忾。”
马皇后了解这俩孩子的性子。
因为一件事儿?到底什么事?徐青青就想听这部分内容,谁知马皇后又给跳过去了。
不过这事儿越是有人有心隐藏,就越说明是个大秘密,足够重要。
既然皇后娘娘不肯说,徐青青只能另寻办法。趁着在宫里住的时候,先锁定宫里的老宫人,派碧螺和碧溪去打入群众内部,探听消息。
这位紫英姑娘从小就爱武刀弄枪,因她是功勋殉国将领的妹妹,马皇后和皇帝都心疼她年幼丧兄,不曾拘束过她,知她顽皮,便把她当成儿子一般来教养。几位王爷年纪不大的时候,紫英和他们都一起玩,关系很要好。
“当年伺候过紫英姑娘的人,如今早都不在宫内了,奴婢红安不容易找到了负责扫院子的小宫女。她跟奴婢说,紫英姑娘在被赐婚之前,曾有一次在屋内和晋王、燕王大吵了一架,却不知吵架内容为何,总之摔了东西,似乎都很生气。
当时外头有诸多人把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具体情况。这架吵完之后,燕王爷率先跑出来,匆匆去了,随后晋王也恼怒地走了。紫英姑娘独自在屋子里哭了小半天才消停下来,那之后本来很要好的三人就不再来往了。?”
徐青青琢磨了两遍碧螺打听来的情况,再推算当时三个人的年纪。会不会当时三人都情窦初开,来了一段‘我爱他,但他爱别人’的多角恋故事?
徐青青记得,她当
初跟朱棣打听他转性的过去的时候,朱棣曾感慨过这样一句话:皇子皇孙何曾差过人伺候,差的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和不配得到真心的背叛。
言不由衷:爱在心口难开?
身不由己:卿本佳人,奈何身世不够,所以本王没办法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