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扇!奴婢这就扇!”福娘一言毕,高高扬手,对着自己的腮上就是一掌带风狠刮过去。
长玉端着手站在福娘跟前,眼瞧着她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自己耳光,眼眸中沉静不动。
福娘没轻下手,每个巴掌落在脸上都又响又亮,直打得自己唾沫星子都飚出来了。
燕草站在长玉身边替长玉数数,半刻后垂首恭顺道:“回帝姬的话,六十个耳光扇完了……”
长玉抬眸望去,福娘脸肿胀如猪头一般跪在她跟前,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有气无力道:“回、回帝姬……六十个耳光,奴婢打完了。”
长玉凝神盯了她片刻,微微笑了笑:“好。”
福娘踉跄着站起身来,捡了半条命,“谢九帝姬,奴婢来日定当……”
“来日?”长玉微微扬声,打断了福娘的话。
福娘的胸口顿时一抽,骤然抬眸紧张瞧着长玉。
夜风摇动起身边小太监手里的宫灯,明灭不定的灯火折射在长玉脸上。那张面容,半面在明,半面隐在深深寂夜的浓黑当中。
福娘死死锁着她的脸,却只瞧见在明的那半张脸上泛着淡薄的笑意,随之,福娘听见她声音悠悠道,“哪有什么来日给你?”
福娘心里仅存的一丝希冀在长玉那半句话的话音里土崩瓦解,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长玉,青筋暴起的手狠狠上前想要抓住长玉,“九帝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答应了!你明明答应了……”
长玉轻巧往后退开一步,淡淡甩手挥袖,便扯开了福娘的爪子,含笑道,“我答应你什么了?我只叫你扇三十个耳光,可没叫你做别的。”
“你明明……!”适才披在皮囊上的伪善已经撕去,福姑像是一头被惹恼的母兽,凶狠咆哮着伸出爪牙,像是要把长玉撕碎,“你这个小贱人!我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早知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把你这只小畜生淹死!你这个贱人!”
长玉眸色清冷。
燕草立时会意,骤然厉声冲着一旁的小太监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押了堵住嘴!由着她满嘴喷粪污了主子清耳么!?”
小太监们这才如梦初醒,一窝蜂上前将福娘死死捆了,拿着破布堵了她满嘴巴。
福娘像是只困兽,红着眼,咬牙切齿恨恨盯着长玉,嘴里被布塞着,只能吚吚呜呜怒叫着。
长玉上前一步,就立在福娘跟前,一张平静的脸对上福娘狂怒的。
“我那三十个巴掌,是替我母妃出气,若不是她善心,也容不得你在西偏殿猖狂这么些年。另外三十个巴掌,是我替淑妃娘娘警醒你的,虽没做主子的命数,却不能连个奴才都当不好了。既做了一主之仆,就一心一意好好服侍自己的主子,哪怕主子再落魄,好歹盛京宫里还能有一席容身之所。如今你背弃安嫔而求淑妃的名声已然传出去了,今朝若是再背弃淑妃一次,你这条命……还能活吗?”
长玉抿嘴一笑,“所以,多的那三十个巴掌,我都是为你好,叫你今日自己把自己打清醒了,回去好好服侍淑妃娘娘……“她凑近附近福娘耳边,一字一顿轻声慢念,“好好惜命。”
说罢,长玉拢袖往后退一步,站开许多,冷声,“把她嘴里的布拿出来,好生送出去。”
小太监领了命,将福娘嘴里的布拔.出来。
福娘满头大汗喘息着,红了眼恨恨锁死长玉那张秀丽沉静的面容上。
“若我活着!定要你们母女不得好死!我要将你们挫骨扬灰,要一段段把你切了喂狗!就算是我死了,变成厉鬼,也要拉你下黄泉,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叫你堕畜生道来日为猪为狗死在人口里!九帝姬……你瞧着,你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一辈子就是如此不得善终了!……”
愤恨恼怒已叫福娘连口齿都有些不清。
燕草听得心慌,正想训斥小太监堵住福娘的嘴,却被身旁的长玉笑吟吟拦住了手,只听她悠声沉静笑着:
“好,我这辈子就帮你先把狗喂好,等着你回来,把我切了喂狗。只是,我怕我这辈子帮你把狗喂好了,你却没了命回来,那岂不是可笑?”
福娘着人拉着出了西偏殿,长玉远远听见那叫嚣声远了,才回眸过来冲着燕草道:“你跟着那几个小太监去一趟昭阳宫,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做的好事,一件件说与陆淑妃身边的人听,免得节外生枝。”
燕草欠身赶紧应下,半晌蹙眉道:“主子,那福娘嘴里说得这般恶毒,您别放在心上,回去到佛堂面前静静心。”
“你忙着担心我做什么?你只去你的便是。”长玉笑了一声,“满宫里这话我都不知听了多少,怕什么?皇天在上,若是老天爷当真是个有眼的,又岂能容得福娘那样的人活到现在?可见,老天爷他就是个没长眼的。要咒我死,也没这样容易。你去吧,快去快回。”
燕草倒被长玉这话说得有些忍俊不禁,拜了拜,赶紧折身跟着福娘的方向后去了。
长玉远望着燕草离去的身影,径自转身,朝着前殿过去。
这会子皇帝应当已经起驾了,若是按照常理,今夜只怕轮得到安嫔前去沐宸殿侍寝,她还得回去为安嫔打点一二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滚开!新年66大顺
第16章
昭阳宫主殿灯火已上,内室当中陆淑妃掌事宫女菊姑正传了小宫女们入室,将明日主子要穿的衣物一一小心捧在碳火上熏干。
陆淑妃一袭日常单衣,长发未绾坐在南窗下铺着厚厚绵羊毛褥的炕上,怀里搂着皇十九子薛沆,笑着逗他抓手指玩。
十九皇子尚足月不久,才刚会笑,眼睛滴溜溜转,伸着小胖手就去捏着母亲的手指玩。
陆淑妃爱怜笑着,戳了戳儿子的小脸,抬眸去看菊姑处:“衣服熏香的时候仔细着些,别毛手毛脚弄得全沾上气味,就在袖口领口细细熏上一些,太浓了倒叫陛下生厌。”
菊姑一欠身,轻声细语:“奴婢晓得,都是熏的陛下素日爱的那几味香,晚上熏好了放进柜子,等香味挥发一些,明儿陛下来用早膳时香气便是正好的。”
“嗯,仔细些。”陆淑妃微微点头。
一时外面传来宫女的回话:“娘娘,九帝姬身边的人过来回话。”
“她来做什么?”陆淑妃一时蹙眉,望向坐在小几对面的女儿薛长敏。
母女面面相觑,菊姑赶紧上前欠身:“奴婢出去瞧瞧。”
陆淑妃狐疑,还是点了点头:“一会儿过来回话。”
“是。”
菊姑领了命,便叫了几个内室里的宫女一同随行着出了殿中。
一直瞧着菊姑背影不见,陆淑妃方才回首,朝着对面薛长敏道,“难得你巴巴地还跑过来一趟,甘泉宫那对母女再能整些花样,左不过也就是泥鳅,翻不出泥塘,陛下偶尔想起便想起了便想起,没几天便又忘了的。倒是你,这会子天晚了,一会儿菊姑回话来,你赶紧地就回含章殿去。如今皇后在病中把协理阖宫的大权放在翠溦宫那贱人手里,你在我这里待久了,倒落他人话柄。”
薛长敏有些惴惴不安:“女儿就是奇怪,好端端的,陛下怎会想起她们母女,何况今日……”
她脑海里闪过今日长街上坐在御撵上回眸的薛长玉,轻轻捏紧了手中的绢子。
陆淑妃垂眸拍着小儿子:“怎么?你害怕?”
“女儿没有……”薛长敏惶惶辩解。
“还说没有?”陆淑妃瞥她一眼,冷笑,“魂都要吓飞到爪哇国了,真是弄不懂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畏首畏尾的?陆家平辈的表姊妹里个个泼辣,就没哪个像你这样温温吞吞。”
薛长敏挨了一脸批,不敢露忿,只把头压低了一些,低声道:“女儿不过是怕薛长玉把之前的事情说出去给陛下听,万一陛下迁怒了您和弟弟……女儿、女儿就是担心您而已。”
“就算陛下知道了那些又如何?难不成陛下还要你娘我在安嫔的跟前磕头认罪?娘和你背后是你舅家,安嫔和老九背后连张纸都无,你是真蠢还是装的?你说话前不能掂量些轻重?”陆淑妃窝火,狠狠眄了一眼女儿,“还担心我,倒是不如想想自己,读了这么多年诗书,回头连九丫头的嘴都争辩不出个输赢,我当初九死一生把你生下来到底是在干什么?”
薛长敏颤颤咬着嘴唇,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是……女儿知道了,女儿这就回含章殿去。”
陆淑妃瞥了薛长敏一眼,长吁了口气压火,起身把怀里的儿子抱给一旁的奶娘,冷硬的声音放柔了两分:“我说你这些话你是不爱听,可娘能害你?还不都是为你好?敏儿,你这性子里的软是断断要不得的,须知人一旦软弱优柔,后患便会无尽无穷。以后你嫁了人,当了家,整个陆家内府都要听你的号令行事,那时的软,就是杀自己的刀子。”
薛长敏静静站着听,垂着脸看不清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淑妃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外头雪没消,娘送你出去。”
内殿的宫女取了厚厚的狐裘过来,堪堪给陆淑妃母女二人穿好了,便见菊姑躬身急急从殿外走了进来,停在跟前不虞低声道:“回娘娘的话,九帝姬是押了人过来的。”
薛长敏系着脖颈下狐裘带子的手一顿,朝着菊姑看去。
陆淑妃垂眸下去,柳眉拧紧:“好好的押什么人?”
菊姑的脸上现过一丝阴狠:“是前些时候贤妃塞进来的那个宫女,从前服侍安嫔的。吃里扒外背主求荣的腌臜东西,今儿瞧着安嫔复宠,眼热跑了回去,拉着九帝姬的袖子求,说是娘娘您苛待了她,现要回甘泉宫侍奉,叫九帝姬教训了一顿,着送回来,请娘娘发落。”
陆淑妃秀美的面容上隐隐翻出一线阴冷,一笑道:“好一个有心气的。”
“娘娘预备如何发落那蹄子?”菊姑低声问道。
陆淑妃染着鲜红如血丹蔻的长指甲轻轻绕着狐裘领口上的细带子,声音森寒:“前些时候贤妃送这双眼睛进来时,你不是还愁着不好打发她么?如今名正言顺了。”
菊姑俯首恭顺道:“那奴婢就按老规矩办。”说着起身,折返往外出去。还未出门,却又听身后陆淑妃打断,“慢着。”
菊姑回身:“娘娘还有何吩咐?”
陆淑妃将已经揣进羊毛护套的手从中抽出,伸手将肩上的狐裘脱下递给一旁的宫女,从奶娘怀里将十九皇子抱来,垂眸瞧着怀里的儿子,慈爱笑道:“你下手轻些,别弄死了她或叫她自尽了。”
菊姑一时不解陆淑妃话中何意,怔怔抬头:“娘娘?”
陆淑妃抱着儿子,指尖轻抚婴儿娇嫩的脸颊,爱怜地笑,“到底也是一条人命,贵重着呢,怎么能说杀就杀?”
菊姑也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折身匆匆出去了。
薛长敏披着厚厚的狐裘,转身瞧着母亲:“娘不送我了?”
“不送了,我瞧你弟弟有些发困了,我哄他睡觉去。雪天路滑,回去宫道上叫开路的小太监仔细着些,小心别滑了脚下。”陆淑妃言毕,便抱着儿子转身没入昭阳宫主殿千层锦绣煌煌中。
薛长敏回眸,瞧着母亲身影渐隐,一时无言。半晌,才神色落寞对着身旁的侍女冰翘道:“到底我这般拼命争气出头,处处拔尖,也及不上她眼里一个才足月的儿子。”
冰翘一时伤怀,搀着主子细声劝道:“您别这样难过。不是有古话道,母年一百岁,长忧八十儿么?天下但凡人母,又有谁不是为自己的孩子谋求算计的呢?淑妃娘娘到底是心疼您的,您别多想了,后几日抚南侯夫人与众命妇入宫拜见,说不准陆家公子也得一同随行,您得好好预备着才是。”
“也罢。”薛长敏摇摇头收回思绪,折身朝着昭阳宫外漏夜归去。
一行至长街,远远听见前方宫车碌碌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冰翘凝神听,低声道与薛长敏道:“主子,是接贵人前去沐宸殿侍奉的恩车。”
薛长敏一言不发,领着人退开几步,立至甬道边,一直等着那辆宫车点着红纱灯笼,摇着清脆的铃铛,缓缓地驶过面前。
薛长敏抬眸瞧了一眼,翻飞而动的车帘下,只隐隐露出半个女人尖秀小巧的下巴。
再回首,宫车已经又渐渐没入远处宫道的幽深夜雾之中,唯能听见两声飘远的叮铃。
*
坤宁宫内魏皇后已将寝,灯火昏昏。大宫女兰姑侍奉跪于床前,一汤匙接着一汤匙给皇后喂药,竹姑亦立凤榻边,食指纤纤揉着主子的太阳穴。
远处恩车的宫铃欲近,皇后推了口边的汤匙,闭目养神道:“安嫔去了?”
兰姑收了药碗,敛眉道:“是,陛下今夜传安嫔侍寝。”
“真是要恭贺她一声了,东山再起,属实不易。”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又问,“沐宸殿那边有话传回来不曾?”
一旁的竹姑轻揉着皇后太阳穴,微微俯身一些:“今日偏不巧,如意送三皇子出宫一趟,侍候殿上的是吉祥的人,是以消息传过来得晚了一些。听闻,今日沐宸殿上陛下因之前史官案迁怒言官,殿上雷霆盛怒,门下省郑大夫当庭触柱而死,陛下未曾解气,又赐罪了另一位谏议大臣。九帝姬去拜见陛下,吉祥放了她进去,谁知竟叫陛下龙颜大悦了。”
皇后垂眸受着竹姑按抚头疼处,呼吸绵长,慢慢才道:“做何事叫陛下高兴了?”
竹姑屏息凝神,垂眸道:“听说是当庭斩杀了一名命官,惹得陛下转怒为喜,倒叫剩下一群人全捡了条命回去。”
“杀了人?”皇后眼眸一开,回头瞧着竹姑。
竹姑声音有些寒恶:“奴婢也奇。瞧着她素日里在您面前乖觉,也不像是个下得了这样狠手的人。安嫔这般软弱可欺,肚子里怎么爬出这样的恶鬼。”
皇后温和笑了一声:“杀了人便是恶鬼了?说的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