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帝姬——蒋沉沉
时间:2020-06-13 09:18:19

  “梅姑,你着人去内务府瞧瞧,看将这婢子打发何处,理好了之后再去坤宁宫一趟,给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传个话。”李贤妃回眸吩咐。
  梅姑领了命,上前一步,冲着还趴在地上的福姑踹了一脚,冷声道:“还不起来?”
  “是是是!”福姑依言爬起来,跟着梅姑喜气洋洋地站到了李贤妃的身后,末了还得意地扫了一眼对面的长玉。
  长玉不动声色瞧着福姑的得意劲儿。
  她心中其实尚未解气,福姑在西偏殿里作威作福多年,不削她一块肉下来,实在无法过意,只是今日误打误撞却叫李贤妃将福姑支走,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常年在含章殿与其余姊妹一同受教养嬷嬷教养,将福姑留在含章殿着实是一根肉中刺。
  至少现如今殿中就那两个陆淑妃扔进来的小丫头。
  叫安美人与那两个小宫女待着,总比把安美人放在福姑的手心里叫人安心。
  甘泉宫西偏殿里的事情既已解决,李贤妃也准备离去。
  长玉欠身,冲着李贤妃施以一礼。
  李贤妃领着一行宫人转身,可还没有走出两步,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
  长玉眉梢一抬,朝着李贤妃的背影看去。
  李贤妃转过头来,侧目淡声道:“本宫听说,接风安定大帝姬的差事,皇后娘娘交给你了?”
  长玉隐才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语气里谈笑风生:“回贤妃娘娘的话,是。”
  此话一出,李贤妃望着长玉的那双眼中,突然有某处微微松动了一些。她看了看长玉,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瑟瑟不安的安美人,垂眸静静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一番美意,你便莫要辜负了,好生接待大帝姬,叙叙姐妹之情。”
  长玉妥帖含笑,欠身道:“是。”
  话毕,那袭紫衣便曳曳而去。
  长玉收了礼,缓缓站直身子,瞳仁深处寂静幽深如同无波古井。
  *
  李贤妃一行人离了甘泉宫,轿撵行在长街之内。
  李贤妃高高坐在仪撵上,拥着厚厚的白狐毛暖手,一双狭长清冷的丹凤眼深深望着前方不尽的宫道。
  盛京宫傍山而立,前后覆压三百余里,亭台楼阁层层,檐牙高啄之间延绵起伏,一眼望去像是血海涌浪。
  “到底是可惜了。”仪仗往前走了数步,随侍前行在旁的梅姑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主子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主子是在想九帝姬接风安定大帝姬的事情?”梅姑仰首,叹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谁知道这一劫就落到她们母女头上了。”
  李贤妃垂眸,平缓匀了口气,沉声:“到底……还是要有个好的生母在。”
  “主子心善,倒是替她们母女想着。”梅姑轻轻一笑,“只是九帝姬生母已然是如此,陛下又想不起她这个女儿来,今朝这棘手的差事,除了她去,奴婢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合适。”
  “也罢,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李贤妃收回目光,“今日我瞧那孩子也是叫逼得没法子了,你明儿得空了,去一趟内务府,叫他们给安美人那儿多少贴补些。到底也是瞧着她一片护母心意,别叫那孩子太难过。若是内务府的人有多言,你就叫他们从本宫的份例里拨。”
  梅姑笑着摇头:“有时候奴婢真是不明白,主子总是背后施人恩惠到底值不值得?奴婢就怕这些人受着主子的恩德,不谢恩便罢,反过来还觉着是自己的命数好。”
  李贤妃的眸子眄过去:“话多。”
  梅姑一笑:“是是是。只是如今这宫里,陆淑妃处处争红脸,到叫您唱白脸,奴婢这是替您不值。”
  “本宫也不是谁的闲事都插一手的。”李贤妃淡声,“不过就是瞧着那孩子有几分孝心的份上。”
  梅姑听这话却有几分唏嘘:“母慈子孝……若是咱们三皇子也能如九帝姬一般亲近生母一些……”
  “好了,净说些混账话。”李贤妃应声打断,话语里蓦地染了两分薄薄的怒意。
  梅姑猛然惊觉,垂首下去懊悔道:“……奴婢失言!”
  李贤妃秀美的眉眼当中浮上一层倦色,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眉心,“适才跟来的那个婢子呢?”
  “奴婢叫她跟在最后,免得碍着主子您的眼。”
  “记得当初安美人尚在中宫身边服侍之时,这个婢子像是与安美人交好。”
  梅姑回话道:“是。当年安美人与这叫福姑的都是皇后跟前有脸面的宫女,后来那会儿中宫有孕时,陛下不知怎的看上了那个福姑,原本都以为是要开脸的人了,只是最后抬去沐宸殿侍奉的人不知为何却成了安美人。”梅姑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屑道,“当年原是这个福姑,趁着皇后有孕在身蓄意勾引陛下,后来皇后知道了这事,暗中就叫人把安美人抬进沐宸殿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贤妃淡声问道。
  “只不过奴婢倒是听坤宁宫的人说,皇后那时原本也是预备着在二人中择一个去侍寝的。原本定了那个叫福姑的,只可惜这小蹄子心浮气躁,没等皇后说起这事儿,自个儿下贱去勾引陛下,这才叫皇后定了安美人。”梅姑道。
  李贤妃垂眸,兀自笑了笑:“后来又把这个婢子赐给安美人?”
  “是。”
  “皇后一贯的作风。明知道这福姑是恨死安美人了,还得叫她去伺候昔日姐妹。安美人受皇后压制,自是不可能一直得宠的,又叫这福姑伺候,日子岂非是哑巴吃黄连了?”李贤妃笑笑,“撑着大度劲儿,却还要背后给人穿小鞋,安美人也是可怜人。”
  梅姑撇撇嘴:“您今儿个还给那小蹄子换差事呢,奴婢真是瞧不上她这样浪劲儿。”
  李贤妃冷清一笑,垂眸抚了抚光滑的白狐裘:“你生什么气?到底也是皇后宫里的老人,本宫还是得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才行。”
  “主子心里有数了?”梅姑看向李贤妃。
  李贤妃垂眸,清冷如玉的面容上不见波澜起,“上回宫里新选的小宫女,皇后让本宫做主分配出去,本宫不是给昭阳宫里分了四个么?”
  梅姑寒声:“您不提还好,一提奴婢心里这气就咽不下去。好好的四个人送进去,不到十日就病死两个,还剩的两个听说今日正巧让陆淑妃打发到安美人那儿了,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昭阳宫那位也不怕恶事做多了,夜里鬼魂来索命!”
  “她是将门虎女,从小沙场点兵里混着,瞧死人就跟看戏似的,何曾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李贤妃漫不经心淡声,“梅姑,一会儿你去皇后跟前报个信儿,领着这婢子去昭阳宫。”
  梅姑一怔,猛然之间会意过来,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主子?”
  李贤妃想了想,补充道:“到了昭阳宫,好生与淑妃交代一番,就说这年下各宫事务繁忙,昭阳宫又是几宫当中最大的一处,本宫怕她手下的人料理不过来,特地又调了这个办事老到的给她。”
  梅姑哭笑不得应下:“那主子真是替福姑找了个好去处。陆家如今在前朝风光无限,陆淑妃那儿的差事,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这福姑,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可不是一步……登天么?”李贤妃眉眼沉静,半晌才淡淡道,“淑妃如今风光无限,本宫也自当为她锦上添花一番,方才是尽了咱们姐妹情深之意。”
 
 
第8章 
  送走李贤妃一行,长玉心口上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她收回目光,回身过去,沉默着将嵌进墙板上的菜刀拔.出来扔到地上。
  安美人惶急上前,双手紧紧捏着长玉的胳膊,皱着眉摇了摇头,眼眸当中尽是忧虑。
  长玉从前当着安美人的面向来是极其乖顺的,今日与福姑的那一出闹剧,实在是有些过了,难免叫安美人受些惊吓。
  长玉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母亲,便抽身开来,转身料理殿中的一片狼藉。
  收拾了一两处,长玉站直身子环顾周遭,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外殿。
  撩开挡风飐帘,料峭寒风迎面来,长玉微微打了个哆嗦,提高声音喊道:“来人。”
  话音落下去,却没有人回应。
  “来人!”长玉皱着眉,又唤了一声。
  半晌,耳房里的燕草才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冒着小雪登上主殿的台阶,停在长玉面前给长玉磕了一个头。
  “九帝姬有何吩咐?”燕草缩瑟着道。
  长玉神色不悦,垂眸盯着脚边的燕草:“怎么就你一个人?”
  燕草懦懦道:“回帝姬的话,碧丝……碧丝她说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像要死了……就不……”
  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轻微,几句话几乎糊在了一起。
  长玉面色森冷,抬眸,透过满庭落雪望着角落里那两件破旧耳房的门,想起今日封姑姑送来的那个脸色病恹恹的小宫女碧丝。
  原本以为今日难缠的人走了,这两个新来的小宫女总会老实一些,想来还是她把人想得太好了。
  “病了?”长玉清寒淡漠问道。盛京宫里的奴才狡诈,不想办事时便多称病推脱,这样的借口长玉不知道遇见过多少。
  燕草听见长玉语气不善更加害怕,缩瑟着蜷成一团不敢抬头。
  长玉想着将那碧丝直接揪出来先训一顿,压了气焰,可是转念一想内殿当中的一片狼藉还不知道何时能够收拾干净,默了片刻,才冷声道:“你先随我进来,把殿里收拾干净。”
  “是。”燕草怯懦答应着起了身,乖乖跟着长玉走进西偏殿当中。
  安美人身子没好全,长玉不敢叫她劳神费力,遂与燕草两个人将内外殿清扫了一遍,把该换置的东西换好,又烧了一盆新的碳火进来,将一些落到地上受了潮的衣裳被子烘在边上。
  长玉跟在燕草身边,不动声色看着燕草做了这许多事情。
  燕草样子看着是个怯懦胆小的,做事倒是很小心细致。只管按着长玉交代了的话去做,眼睛不乱看,话也不多说多问一句。这倒是叫长玉心里默默赞许了两分。
  一直折腾到晌午后,内务府派来的太监送了东西过来,长玉见殿内差不多料理好了,便支了燕草出去迎人收物。
  安美人泡了茶来,温柔笑着招手让长玉来炕上坐着。
  长玉和顺应了,与安美人对坐炕上,取了一根小圆木棍将炕后的菱花雕窗支开。
  午后雪已经停了,云中金鳞开,初晴霁阳洒在满院新雪如细盐上,浮光如锦如鎏金。
  长玉捧着温温的茶盏扭头往窗外看,但见院外的小太监们捧着东西往西偏殿的小库房进出,燕草则站在庭院里与一个领头太监装扮的人说话。
  大太监模样笑吟吟的,与燕草话说了一半,突然转过头来,正巧与长玉的视线汇上。
  他望见长玉,嘴角笑容的弧度立马又扩开了一分,朝着长玉的方向点了点头,便迈步往西偏殿走上来。
  长玉的目光移回殿里,但见门口的飐帘着人掀开,少时,那大太监便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立在长玉母女跟前,撩开衣摆行了一个大礼,嘴里抹了蜜一样甜声:“奴才内务府安德禄,给安美人请安,给九帝姬请安。”
  安美人转眸过去瞧长玉。
  长玉合了杯盖子抬起眼帘,不咸不淡道了声“起”。
  安德禄谢了恩,笑盈盈地起身,从衣襟里掏了张绢帛出来,双手恭敬捧上给长玉:“前些日子给安美人派放东西的那群狗儿子,都是才进内务府办事不久的,手脚驽钝,脑子也不灵光,奴才我那会儿正跟着师傅忙合宫事务,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好生查看一番,倒叫那些狗儿子一时怠慢了安美人。”
  长玉接了绢帛在手,一行行往下看。
  单子前面列的不过是些寻常过冬时份例内的碳火、食粮、衣料,往后一栏里却是些金钗玉穗,南珠翡翠之物。
  长玉皱了眉头。
  安德禄一只眼往长玉面上一扫,立即垂手低头乖顺笑问:“九帝姬可还满意?”
  “后头的这些东西,谁拨下来的?”长玉削尖的手指顺着绢帛上的名录一行行划过。
  安德禄一面从怀里又掏了一张绢帛,恭恭敬敬递给安美人,才会心一笑,回长玉的话:“九帝姬如今受命随陛下上奉贤殿,接待安定帝姬回朝那可是无上荣耀的事情,从前啊,都是奴才们有眼无珠,怠慢了九帝姬。从今以后九帝姬可是个有福的了,这一朝登殿,来日就是哪国国君的正妻了,奴才们又怎敢不为九帝姬尽些心呢?这些后面添置的,都是咱们内务府的人自掏腰包,为九帝姬补上的。”
  “那还真是让你们破财了。”长玉淡笑一声,别开眼,懒得看安德禄那张奉承相。
  安德禄媚笑:“这点儿东西哪能呢?奴才们也不过想沾一沾九帝姬的光。九帝姬您啊,天之骄女,奴才们只求您将来凤凰腾飞之时,别忘了奴才们才是。”
  长玉面上笑了笑:“自然。”
  她自然知道安德禄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燕朝帝姬和亲时,置办嫁妆的差事可是一桩富得流油水的肥差,听闻十年前安定帝姬和亲杜国之时,嫁妆里悄悄流出去的黄金就价值连城。如今该她走这一劫,这些人自当提早张嘴等着金子从天上落下来。
  长玉在宫里生长了近十三年,这样的嘴脸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可次次再见却还是觉得无比恶心。
  “其实内务府咱们这些奴才倒不用说,还是皇后娘娘疼惜九帝姬,派了人特意传旨,又另外专门为九帝姬添了些东西,已经叫人先送到含章殿了。”安德禄恭顺笑道,“恭喜九帝姬!恭喜安美人啊!”
  长玉垂眸,刚想应声,却猛然瞥见身旁的安美人身形一晃,不知怎的整个人像是失力一般就要往后倒。
  长玉连忙放了手中的茶盏跳下炕,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到安美人身边。
  安德禄也假模假样“哎哟”一声凑上前去:“安美人您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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