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宛哭声:“陛下——您听听皇后说的都是什么话?臣妾,臣妾委屈!再说了,出兵杜国怎么就是荒谬之举?皇后娘娘,当初杜国人在陛下面前这样嚣张,你不替陛下委屈,臣妾还替陛下委屈呢!我燕国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偏僻的杜国吗?皇后娘娘,你也太冤枉臣妾了!”
明昭帝的脸色越发沉了,他看了一眼长玉,问道:“长玉,你说魏皇后这话说得如何?”
听见明昭帝唤自己,长玉连忙福身下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也正冷冷盯着自己的魏皇后,才低头柔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郑贵妃说得话很有道理。”
魏皇后瞪着长玉的眼惊讶睁大:“九帝姬……你!”
长玉并未理会魏皇后,只继续说:“当初杜国再燕国境内,当着父皇的面就已经如此不敬,想来也从未将父皇放在眼中,当日儿臣随八皇姐一同和亲杜国,一路上多加侮辱,至边境时,若非是陛下将儿臣救回来,想来儿臣也已经入八皇姐一般身首异处了。”长玉沉静说着,全然不顾魏皇后已经变了的脸色。
郑小宛嘴角翘起来,得意看了一眼魏皇后。
长玉接着道:“而郑贵妃……”她看了一眼明昭帝,“郑贵妃服侍父皇素来贴心,全然将心思放在父皇身上,依照儿臣看来,郑贵妃伺候父皇乃是功臣,又怎么会是皇后娘娘口中的祸国妖妃呢?”
明昭帝骤然笑起来:“好啊,不愧是朕最疼爱的女儿!说得好,朕当真是没有白疼你!”
长玉垂头,微微笑道:“儿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魏皇后冷睨长玉一眼,嗤笑:“九帝姬当真是个会投机取巧的人,这番话说出来,是想日后与郑氏一同青史留名么?”
长玉低声:“儿臣不敢。”
魏皇后冷笑:“你不敢?”
“皇后,这儿是沐宸殿,不是你的坤宁宫!朕看你是瞧着小宛受宠,如今越发妒忌不过,今日竟然撒泼撒到这儿来了!”明昭帝骤然一声怒喝,叫沐宸殿上上下下都安静了下来。
魏皇后当中被斥责,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
魏皇后又是羞恼,又是不甘:“陛下,臣妾只是……只是不甘如今朝野上下的议论!陛下不理朝政,臣子们不敢多言陛下的不是,反而怨恨臣妾不曾规劝陛下,臣妾也……”
“够了!”明昭帝厉声打断,他拧眉瞧着魏皇后,“若是皇后真这么在乎前朝议论,就自己去与那些老臣们争辩,在沐宸殿欺辱嫔妃,也算得上是皇后的风范?”
“陛下——!”魏皇后怔怔嘶声。
明昭帝冷着脸吩咐身边的太监:“皇后不适,你们送皇后回坤宁宫当中,让皇后这些天好好休养一番!”
“臣妾都是为了您,为了燕国啊!”魏皇后还欲争辩,殿上如意吉祥就已经带着人将她请了下去。
*
坤宁宫的宫室当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响了一个下午。
宫室内,兰姑竹姑垂首侍立身边,瞧着魏皇后把宫室当中能砸碎的东西全然砸碎一地,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砸到最后,手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供魏皇后再摔了,兰姑才忖度着小心翼翼上前,朝着魏皇后道:“……娘娘,消消气吧,仔细动怒伤了自己身子。”
魏皇后眉头紧锁,脸上怒气正盛,没有答话。
竹姑也低声道:“娘娘,如今郑贵妃仗着陛下宠爱,可到底她是个妾,您还是正妻皇后,要拿她还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她势头正盛,咱们倒不如先退一步忍着,等着时机到了,还怕这个郑氏没办法除去吗?再说了,陛下不过垂涎她美色,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之前有陆淑妃,再有安娘,如今有她郑小宛,来日宫中还不知道是谁呢。等过一段时间,娘娘您托母家送一批美人进宫分了郑氏的恩宠,要拿捏郑氏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魏皇后捶桌,恨声道:“如今盛京宫当中变动大,本宫只是心急。如今就当真拿捏不住这个贱人了么?”
兰姑在一旁静静听着,突然上前一步道:“娘娘,您如今拿捏不住郑贵妃,难道还拿捏不住那一位吗?”
魏皇后立即回头,瞧着兰姑拧眉:“你是说九姬那个丫头?”
兰姑垂眸:“今日殿上,她与郑氏倒是亲近,处处维护着郑氏。奴婢看,恐怕是郑氏已经在宫中笼络人脉了。吉祥哪儿不是也说么?九帝姬秘密回宫那一日,在沐宸殿上亲口说了是郑贵妃协助她回宫的。娘娘若真是心里过不去,咱们治不了郑氏,也可先给九帝姬一个警醒,敲山震虎,卸掉郑氏的羽翼。”
魏皇后垂眸:“你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刚说到这里,外头的人便进来通报:“皇后娘娘!不好了!十一帝姬在含章殿与九帝姬动起手来了!含章殿的人一个也劝不住,娘娘,您赶紧去瞧瞧!”
魏皇后一怔。
身旁兰姑急道:“这十一帝姬怎么会和九帝姬动起手来了?”
魏皇后道:“想必是九姬今日在沐宸殿上维护郑氏的话叫如意知道了。”蹙眉,“这孩子也太急躁了些!什么后路都没有预备,就这么冒失地跟九姬那丫头动手。”
竹姑赶紧道:“娘娘,咱们还是赶紧先过去看看吧。九帝姬心眼儿狠毒,明面上斗不过咱们十一帝姬,背后还不知道要用什么阴招!”
魏皇后蹙眉:“很是,赶紧着人预备轿撵,本宫要去一趟含章殿。”
*
“一、二、三……”
魏皇后人刚到含章殿朝阳阁门外,就听见院子里的喧闹声。
竹姑等推了门,魏皇后一进薛长忆的院落,就见院子里围了一圈人。
薛长忆坐在回廊台阶上摆着的一把交椅上,身边茶树伺候,而长玉就跪在院落当中,一边一个婆子按着她的肩膀,另外有一个薛长忆的贴身宫女正扬手往长玉的脸上打。
燕草等一干长玉的侍女也都被薛长忆压制住,只苦苦跪在院中,哭着求薛长忆绕过长玉。
魏皇后登时怒色道:“如意!你在做什么!?”
院子里的人一时都怔住,赶紧跪下给魏皇后行礼。
燕草挣脱束缚,爬到魏皇后的脚边哭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九帝姬吧,您再不来,十一帝姬便是真要了九帝姬的命了!”
薛长忆此时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搀扶着魏皇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魏皇后冷睨她一眼:“本宫再不过来,由着你把你九皇姐打死?”
薛长忆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玉:“女儿就是要为母后出气,治一治这个助着妖妃霍乱后宫的人!母后,这件事情您就别管了,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父皇责罚下来,一切儿臣自己当着。”
“简直就是胡闹!”魏皇后狠狠拽了一把薛长忆。
“母后!”薛长忆不甘心道,“薛长玉她今日明明在沐宸殿上……”
“住口!”魏皇后瞪了一眼薛长忆,“还嫌不够为母后添乱吗?”
薛长忆不敢说话了,只冷冷瞪一眼跪在地上的长玉。
魏皇后没说话,只拉着薛长忆往外:“走,跟母后回宫!”
“可是……”薛长忆不甘道。
兰姑劝说:“十一帝姬,您就听皇后娘娘的话吧。”
说到这份上,薛长忆也不敢在反驳魏皇后的话,只冷冷看了长玉一眼,便跟着魏皇后离开了朝阳阁。
身边的人已经道完“恭送皇后”,长玉却还在地上跪着。
身边的燕草连忙过来搀扶起长玉。
这时候,左右都是摘星阁的人,燕草方才低声凑近与长玉说:“帝姬,您适才也激得十一帝姬太过了,这般激怒十一帝姬,还派人偷偷告诉十一帝姬今日在沐宸殿上的事,叫十一帝姬把火都发泄在您的身上,可是苦了您自己了。”
长玉搀着燕草的手,慢慢站起身。
她抬手抚了抚唇角,笑了一声,眼角眉梢皆是寒意。
“无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我还正愁十一皇妹不把这顿脾气发在我的身上呢。”
第91章 晋江首发
“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母后!”薛长忆一路上都想挣脱魏皇后的手, 可魏皇后却只拖着她往前行,头也不回。
魏皇后拽着薛长忆往前行了很长的一段路, 方才回头, 对着身后竹姑兰姑冷声吩咐道:“你们领着这人在这儿别动, 本宫有几句话要与十一帝姬说。”
兰姑与竹姑对视一眼, 垂头道了一声是,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停步。
魏皇后拖着薛长忆往前走了一段路, 估摸着身后的人已经听不见谈话的内容,方才松开了薛长忆的手、
薛长忆揉着手腕,眼眶微红, 抬头瞧着魏皇后委屈道:“母后,您这是在做什么?”
魏皇后冷眼瞧着她:“沐宸殿上的消息素来不会外传, 今日你怎么得知九姬在殿上替郑氏说话的?”
薛长忆有些心虚, 低着头小声倔道:“难道儿臣不能知道吗?”
“本宫问你是谁把这消息告诉你的!”魏皇后骤然疾言厉色。
薛长忆一时间被吓呆住了,她极少看到母亲用这种冰冷严肃的眼神瞧她。
“不……不是谁特意告诉儿臣的,是儿臣自己听到的。”薛长忆低声道。
魏皇后有些抓狂, 一把抓着薛长忆的手腕:“那你是从谁那儿听到的!?”
薛长忆怔怔瞧着像是疯魔了一样的母亲, 突然之间就害怕起来:“是……是薛长玉她从沐宸殿回来之后,和自己的婢女在含章殿高谈阔论这件事情, 言辞当中还颇对母后不敬, 儿臣听见了,心里生气,于是,于是就……就想教训她一下。谁知道她不敬不肯服软, 嘴里说的话反而更难听了,儿臣这才想为母后出出气的……”
魏皇后瞪着眼,失魂落魄地大叫:“谁叫你为本宫出这个气了!?”
薛长忆顶着母亲的盛怒,又委屈又气愤,忍不住嚎啕:“可是……可是……可是儿臣也是心疼母后啊!从前是陆淑妃,如今是郑贵妃,她们不过是妾,怎么能骑到母后的头上来作威作福?儿臣也是为了母后着想……母后为何反过来教训儿臣呢!”
魏皇后看着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的女儿,又是烦恼又是心疼,从怀里拉了一张帕子出来,小心翼翼为薛长忆擦干了眼泪:“好了,母后知道你是为母后心疼,快别哭了,你一急,万一再把旧病翻上来,还要母后活吗?母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心疼死母后啊。”
听见魏皇后劝,薛长忆方止住了一些哭声:“那……那刚才儿臣在含章殿抓着薛长玉不放的时候,母后为何还要责怪儿臣饶恕薛长玉?”
魏皇后拧着眉头,叹了一声:“她回宫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了,如今得你父皇宠爱,又似乎与郑氏交好。她那个人,心思怪异得很,母后也是怕你在她那儿讨不到好处反而受她算计。”
薛长忆揉了揉眼,冷声道:“薛长玉不过就是个贱妾生的孩子罢了,儿臣还要担心她吗?她不过就是个物件,儿臣想怎么打骂就怎么打骂!”
魏皇后摇头:“如意,话不是这么说的。”
薛长忆急了,道:“母后,您为什么总是这么畏首畏尾的?您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是父皇的正妻啊!这天下除了父皇您就是最尊贵的人,为什么您还要处处小心谨慎,好像咱们很害怕惹到她们一样?”
魏皇后扶着薛长忆的肩膀,低声道:“如意,在这宫里,说起来名分上高低不同,嫡庶有别,可是真要轮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靠着你父皇的恩宠度日。有恩宠者,即使低贱如一个小小更衣,也胜过无恩宠的贵妃千万倍。同样的,有时候妾跟正妻也是这个道理。母后没有皇子傍身,背后的母家也不是大燕的权臣氏族,母后这个皇后不过就是个空壳子一样的东西,就是你宫里那些好看的珐琅瓶子,外头瞧着光鲜亮丽,其实里头空空如也,谁轻轻一推就立马会粉身碎骨。”
薛长忆微微愣住:“母后……”
魏皇后苦笑了一声:“原本这样的话,母后是准备等你再大一些,快出嫁的时候再告诉你的,只是如今不同了。你看,自从忠勇王叛变之后,盛京宫被血洗,你父皇膝下如今能够继承皇位的儿子不过薛止,而膝下未出嫁的女儿也只剩下了跟九姬。且如今你父皇痴迷郑氏,母后只不过怕是……怕是马上会有大变故再现,叫你受了委屈。”
薛长忆执起魏皇后的手,仰头肯定道:“母后!不会的!就算三皇兄真的即位了,您还是大燕的皇太后,不会变的!”
魏皇后垂下眼帘:“不……若真是你那个三皇兄薛止即位,这天下就什么都变了。”
薛长忆不懂:“母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皇后垂头,想了一阵,最后还是与薛长忆道:“如意,你要谨慎薛止这个人。薛止他并不是你父皇的骨血。”
薛长忆一怔:“这话从前皇祖母也说过……母后,这是真的?”
魏皇后微微点头:“总之,这江山落到谁手里,都绝不可以落在你三皇兄的手里。若真是他薛止为天下主,薛氏族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再活下去了……”
*
沐宸殿之内,歌舞丝竹声靡靡。
长玉端坐在明昭帝的身边,垂眸冷眼瞧着趴在桌子上昏睡的不醒,满脸醉意通红的父亲。
一番歌舞下去,音乐突然静了下来。
长玉垂眸凝视着明昭帝的脸,突然发觉他的睫毛动了动,虽不动声色端正了坐姿,看着明昭帝的眼睛也从清冷变得笑意温润了起来。
明昭帝迷迷糊糊从长案上爬起来,习惯地往左边郑小宛常在的地方伸手一揽,却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