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帝姬——蒋沉沉
时间:2020-06-13 09:18:19

  燕草忙低声道:“不是的,主子,是奴婢跟送饮食的宫女偷换了衣服,这才得以进殿来。如今这甘泉宫四面都是禁军侍卫,外人无诏不可入内。”
  长玉咬了咬唇,别过脸,淡声说:“我会没事的,你赶紧走,这段时间我会求薛止放你出宫。你别再跟着我了,跟着我没有活路的。”
  燕草低低压着哭声,朝着长玉拜了一拜,坚定道:“不,奴婢今日过来,就是要救主子出去。”
  长玉有些微微讶然:“你说什么?”
  燕草道:“那一日奴婢与主子回宫之时,甘泉宫内伺候您的人就已经被陛下斩尽杀绝了,只有晏弥生事先发觉不对,于是先偷偷溜了出来。奴婢出甘泉宫后宫门就紧闭了,是晏弥生赶紧把奴婢带走了,又告知了奴婢陛下所做的一切。”
  长玉喃喃道:“晏弥生?是郑小宛的……”
  燕草低声道:“晏弥生说,郑贵妃在生前的时候其实偷偷找过他,也与他说明了一切。之后,郑贵妃便要晏弥生在您身边伺候您,要他帮您趁早堤防着陛下。他说那日沐宸殿里,郑贵妃原本就是想告诉您陛下早已经生了斩草除根之心,可是那日沐宸殿内陛下那边蛰伏在暗中的耳目实在太多,她若是那个时候告诉您,只怕您也出不去沐宸殿。主子,送您出宫的计划晏弥生早已经安排好了,少时只待主子与奴婢换一身衣裳,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话已至此,燕草早已经泪水涟涟。
  “从今往后……主子去看一看宫外的天地吧。”
  长玉瞳仁颤抖:“燕草,那你呢?”
  燕草擦干眼角的泪水,转而微笑起来:“主子您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等主子出了盛京城之后,奴婢自然会与您相见的。自奴婢入宫之后,您待奴婢宽厚如姊妹,奴婢感激不尽,今日您身陷囹圄,奴婢也自当为您出一份力。”燕草看着长玉略有犹豫,便伸手抓住长玉的手,“主子,你就同意吧!就算……就算您为陆世子想一想!”
  长玉缓缓垂下头,抓紧了手。
  燕草行大礼朝长玉一拜,抬头起来,眼里泪水涟涟。
  她哽咽:“这回,就让奴婢做一次您的主吧。”
  盛京宫的夜里骤然起了大风,呼啸而来。
  挂在回廊上的宫灯摇曳出斑驳光影。
  长玉换了宫女的衣裳,跟在晏弥生的身后往盛京宫宫门的方向匆忙而行。
  晏弥生在前轻声道:“今夜会放出去一批已经到了年纪的宫女,奴才已经做好了准备,帝姬到时候只要跟着奴才登车上马,出了盛京城门之后,城三里处客栈门前就有人接应您。您但请放心。”
  长玉跟在晏弥生身后,垂着头一言不发。
  至盛京宫门前时,果然已经看到外放的宫女开始上马车。
  晏弥生拉着长玉飞快上前,趁着人多将长玉安插进一列登车宫女当中。
  长玉低着头,跟着人群往前走。
  恰在这个时候,宫门大开,外头进来一列人马。
  一众宫女们纷纷跪下,朝着进来的人马行礼:“参见抚南侯世子。”
  长玉骤然一惊,恍然抬头,正见陆嚣的马往这边走过来。
  陆嚣骑在马上往内廷走,路过这群出宫宫女的时候,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
  骤然之间,却在人群当中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长玉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缓缓抬起眼睛,正对上马上陆嚣讶异的双眼。
  陆嚣还未曾警觉到这时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见远处传来呼啸的喊杀声。
  长玉心中狠狠一沉,猛然抬眸之间,却发现宫中的侍卫已经追过来了。
  暗夜长风当中,不知何处飘来一片烧焦后的尘埃灰烬。
  那灰烬落在长玉的手背上。
  长玉的瞳孔骤然缩紧了。
  只见漆黑暗沉的天幕之上,远处甘泉宫所在的地方燃烧起了冲天的火焰。
  ——甘泉宫失火了。
  长玉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手脚发软,下意识想往甘泉宫的地方冲回去。
  “陆世子!您救九帝姬一命!陛下是要她对的命啊!”晏弥生最先反应过来,狠狠抓这长玉的手。
  陆嚣压低了眉睫,脸上神色顿时肃穆起来,他利落跳下马,一把抓住了长玉的手,还没等长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已经被她扔上马。
  盛京宫当中的禁卫军首领高喊:“赶紧关闭宫门!”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只羽箭射穿了喉咙。
  陆嚣放下手里的弓箭,抬头看着长玉,狠狠对晏弥生道:“带她赶紧出宫!”
  “陆嚣!”长玉失声。
  晏弥生飞快上马,落座在背后,抓住缰绳一扬。
  马在城门再次关闭之前飞快溜了出去。
  策马狂奔,耳边的风呼啸不止,掠过耳际的刹那间,给人一种情人呢喃的错觉。
  黑夜里,盛京宫被冲天的火光笼罩,城门关闭的刹那之间,长玉回头。
  陆嚣就站在门的那一边,也正回头瞧着她微笑。
  伴随在他身后的,是漫天如雨的箭。
  ——轰的一声,宫门关闭。
  那道她觉得似乎永远都跨不出去的宫门,就这样紧闭上了。
  长玉回过头,颤抖着双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才发觉,脸颊上的泪痕早已经冰凉。
  长玉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回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
  她既害怕,又觉得释然。
  她这只雀鸟,终于从樊笼当中挣脱出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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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止于礼
  “陛下自登基以来,肃清朝政,轻徭薄赋,杜国内乱之后战败,如今在陛下治理之下我燕国当真是天下海晏河清。如今战事休止,皇后娘娘又在此时有孕,当真是天佑我大燕啊。”
  薛止自坤宁宫出来回沐宸殿之时,身边的大内侍一直喜滋滋地与他说着贺喜之话。
  听了一路,未免有些疲乏,薛止淡淡笑了一声,温声道:“既然你张嘴这样懂得讨巧,朕就把上回南奚国上贡来的那一斛南珠赏给你,算是为皇后腹中的龙子积福。”
  内侍一听连忙笑道:“陛下宽厚!我大燕自从陛下继位,当真是万民之福啊。如今百姓当中,就连儿童都在传唱赞颂陛下明德的歌谣,奴才当真是……”
  “好了,说几句也罢了。”薛止实在听得有些厌烦,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摆了摆手。
  身边的内侍知道这位年轻君王的秉性,素来温和,可却是万万不能触碰底线的,遂也知趣闭了嘴。
  薛止胳膊撑在扶手之上,闭目养神。
  内侍跟在撵边,一路过去无话。
  直到抬撵的小太监选错了一条路。
  大内侍在一瞬之间警醒过来,连忙小声呵斥道:“谁让你们走这条路的!?赶紧折回去!”
  说话的声音轻微,可是却还是惊醒了薛止。
  他睁开眼,淡声问道:“怎么了?”
  内侍有些结巴:“陛下……这……这几个小太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薛止抬眼一望,顿了一顿。
  内侍小心打量薛止的脸色,忙不迭道:“奴才有罪!”
  薛止轻笑一声:“何罪之有?”
  内侍满头大汗。
  薛止朝着这条宫道的尽头看了一眼,淡淡笑了一声:“罢了,就走这条路。”
  “是……”内侍这才松了一口气。
  沿着宫道往下走,便到了甘泉宫的门前。
  内侍忧心看了薛止一眼:“陛下……斯人已逝,您万万不要伤心了。”
  五年之前,抚南侯世子在盛京宫宫门造反,同时甘泉宫夜火。
  一夜火光冲天。
  之后一场大雨,直下了一天一夜才把这场大火浇灭。
  甘泉宫上下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随着这场大火一同消逝的,还有传闻当中陛下最疼爱的一位皇妹顺庆长帝姬薛长玉。
  听闻她被找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烧毁得辨认不出人形了,也只能依靠着身上贴身所佩的物件来确定身份。
  内侍转过头去,忧心看着薛止。
  薛止坐在撵上,望着甘泉宫宫门眸光沉沉,良久才轻声道:“朕进去看看。”
  “是。”内侍连忙唤人放下撵。
  薛止下了撵,踏进甘泉宫这一片废墟。
  内侍跟在薛止身后进入甘泉宫。
  这座宫殿烧得已经只剩下一座架子。
  薛止即位之后,修整了整个盛京宫,却唯独没有修缮甘泉宫。
  是以到现在,这里也依旧是一片废墟模样。
  薛止沿着甘泉宫的宫门走进去,走到西偏殿。
  西偏殿的废墟上已经荒草丛生,风过时,依依而动。
  薛止站在西偏殿的台阶前,垂眸沉思了很久。
  身后的内侍并不知道君王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好垂首恭敬等候。
  已经是夕阳时,天边晚霞起,风拂过像是人的叹息。
  薛止回过神来,对着内侍缓缓笑了一下:“今夜,请那位来一趟沐宸殿吧,朕……有些话想对他说。”
  内侍赶紧低头,称了一声是。
  寂夜来,盛京宫灯火渐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沐宸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臣陆嚣,参见陛下。”
  薛止站在殿中,听见背后人沉声道。
  “来了?”薛止缓缓转过身,望着脚边伏跪的一道青年男子的身影,慢慢笑了一声,“五年了。”
  底下陆嚣浑身一身囚衣,慢慢抬起了头来。
  薛止望着他的脸,轻笑道:“朕把你囚在地牢里五年,也算是解气了。”
  陆嚣垂眸无言。
  薛止突然道:“你知道今日朕找你来,意味在何吗?”
  陆嚣仍是垂头,冷声道:“臣不知。”
  薛止的睫羽缓缓搭落:“你父亲抚南侯在五天前过世,寿终正寝。他临死前,把陆家的兵权交还到朕的手里,亲自求见了朕一面。说,要以陆家兵权与爵位,换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一条生路。”
  陆嚣的肩膀颤了一下。
  薛止又道:“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押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五年吗?”
  陆嚣仍答:“臣不知。”
  薛止背过身去,闭上眼沉声:“其实朕只是觉得,朕气不过。其实当初,无论长玉做哪一个选择,朕都不会真的让她死。朕只是气,气她竟敢真的这么大胆就跑了,朕也只是气,气她在自己的生死关头,竟然还肯为你求情。朕不知道把这样的气发在谁的身上,所以朕只能把你押在地牢里,让你没有再见她的任何机会。”
  陆嚣垂眸,没有答话。
  薛止自言自语,苦笑一声:“朕没有真的想过杀了她。朕只是不想放她出宫……朕有的时候,会觉得长玉是自己的同类,长玉跟朕小时候的性子太像,朕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同类……也罢,也罢。五年了,朕也不想再计较了。抚南侯已经把兵权交还,朕也总该兑现诺言。陆嚣,你走吧。”
  陆嚣骤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止。
  薛止背过身,沉声道:“今日放你走,从今往后,这天下便再没有了抚南侯府,再没有了世子陆嚣,朕,不想再看到你。你去哪儿都好,离开盛京,甚至离开燕国,甚至你去找她……都好。朕不想再听见有关你们的一点消息。”
  陆嚣怔了良久,方才木然地跪下,朝着薛止磕了一个头。
  薛止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知道沐宸殿的门被重新关上,薛止才回过头来。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沐宸殿当中,望着紧闭的殿门。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当年盛京宫莲池边,他背着她脚扭伤的她一边说笑一边送她回含章,他笑声从容,而她警惕又羞怯。
  有一瞬间,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对她的那种感情。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还曾嘲讽过她的那一根“软肋”。
  怎么如今到最后,这根“软肋”也长在他心口前?
  薛止苦笑一声,吹熄了沐宸殿当中的灯火,才发现,今夜月光如水。
  他陷在黑暗里,看着近在咫尺的月光,最终疲惫转过了身。
  从头到尾,他都是嬴的人,这就够了。
  他从不敢奢求太多。
  不想舍,所以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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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无尘嚣
  陆嚣出宫,是在见过薛止的第二天傍晚。
  他穿着一身布衣,背着一把剑,一个行囊,牵着一匹瘦马,悄然从盛京宫的偏门当中走了出来。
  身后的宫门关上的一刹那,陆嚣抬头,看见从宫墙那头伸出的已经发新芽的绿柳。
  盛京已将暮春时。
  陆嚣牵着马上街。
  他被关在地牢五年,这样的人烟阜盛,倒叫他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不知去哪儿,于是牵着马在盛京城里瞎逛了一番。
  盛京的变化很大,不过五年而已,很多处路他都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他去自己少年时常与那些纨绔子弟们胡闹的花柳巷子转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昔日的抚南侯府。
  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陆嚣在紧闭的抚南侯府门前磕了一个头,而后便上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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