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如今已无宵禁,傍晚出城的时候,城门处仍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陆嚣在城门前下马,给守城的士兵交出自己的放行文书。
收了文书不久,却骤然听见城门前一声怒喝:“这是谁家的马?也不好好看着?瞧瞧把我们家的运上京城卖的绸缎都咬成什么样子了!?”
陆嚣立时回头去看自己栓在柱子上的马,却发现马早已经没了踪影。
他心下暗叫不好,连忙循着刚才叫骂的声音过去。
是一行即将进城的商队,商队的老板就站在自己家的拖车旁气得跳脚,而自己的那匹瘦马嘴里还衔着一块人家的布料绸缎咀嚼。
陆嚣赶紧上前道:“见谅!见谅,是我的马!”
老板气道:“你也不好好看着自己的马!咱们上京的料子全给你的破马咬了,你看看,怎么赔吧!?”
陆嚣赔礼道:“还请老板你算一算,这些料子一共多少?我这儿照着价钱赔给您。”
那男人却哼一声:“这可是上贡给盛京官家夫人小姐的料子,人家特定的,你那几个银子能赔吗?我不是这儿的当家,我可不敢说话,你去跟我们当家的说!”
陆嚣理亏在先,自然只好依着对方的话:“那我去跟你们当家的说。”
男人瞪他一眼,“来吧,我们当家的车马在前头。”
男人领着陆嚣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当家的,这小子的马把咱们送去鲁国公府的绸缎给咬了,您看着这怎么赔吧。”男人说着,冷笑站在马车边,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陆嚣,“咱们当家的可是个厉害人物,小子,你说话可得注意些。”
陆嚣理亏,也只好赔笑。
而后,他伸手叩了叩车窗,低头凑近窗口道:“真是对不住!”
“这些料子不必公子用银钱赔了。”帘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说话声。
陆嚣在听闻这声音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
而后,车帘慢慢卷了上来。
车内的女子笑意轻柔,右侧眉梢下一颗朱砂痣依依而动。
“把人赔给我便好。”
那人笑道。
一时间,陆嚣也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红,颤声呢喃:
“……长玉。”
那人眉眼翘起,从车窗当中探出手来,掐了一把他的脸,打趣道:“你没做梦,傻子。”
陆嚣抬手抚着脸上被掐过的红痕,笑了:“我知道。”
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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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浮生闲事
永祥十五年,帝君薛止积劳成疾驾崩于沐宸殿,传位于十岁太子薛成。
举国哀哭。
永祥帝出殡的当天,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驶上俯瞰盛京宫的一座山崖之上。
漫天大雪之中,马车在崖顶停了下来。
马车外的家仆禀报了一声,马车内才传来动静。
下车的先是一个身披灰鼠裘的高大男子。
男子下了车,而后转身伸手。
马车垂帘中探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搭在了男子的手上。
出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貌美女子,脸上未施一点脂粉,一张面容上唯独右侧眉梢下一点朱砂痣醒目。
“夫人慢些。”男子温柔扶着女子下了车。
女子刚下车,身后的帘子里便探出来两颗小脑袋。
两个长得一模样的女娃娃,兴高采烈道:“爹!娘!咱们到了看舅舅的地方了吗?”
男子与女子回身,望着自己一对女儿,微笑道:“舅舅就在山下的盛京城里。”
两个小娃娃欢呼一声:“爹爹娘亲!我们要看舅舅!”
男子无奈一笑,看着女子摇了摇头。
女子温柔笑着,伸手抱住其中一个:“阿团,阿圆,一会儿下来了可要乖乖听爹爹娘亲的话。”
小娃娃们点头如捣蒜。
一家人立在崖上。
崖下,盛京城飞雪如絮。
女子望着雪中盛京,眼神突然有些落寞。
阿团和阿圆有些不解道:“娘亲,咱们站在这儿,舅舅看得见咱们吗?”
女子回眸过来,看着女儿,迟迟笑了:“舅舅知道的。”
阿团阿圆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女子拉过自己的两个女儿,声音里突然有些颤抖:“来,阿团和阿圆给舅舅磕个头吧。”
女儿们很听母亲的话,乖乖跪下,冲着盛京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男子沉默:“当初我出宫的时候,答应他我们再不与他见面,只是如今……”
女子微然笑了一笑,也默然道:“……他不愿见我们,却总该见一见这两个外甥女儿。”
阿团回头,看见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泪水,茫然道:“娘……您怎么哭了?”
女子擦了擦眼睛,换上一个笑容:“娘没哭,娘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阿团连忙心疼道:“那我给娘吹吹,吹出痛痛就飞走啦。”
女子笑着抱起女儿:“好,阿团给娘吹吹。”
另一个女娃娃抱着男子的大腿,娇声:“阿圆给爹爹也吹吹!”
一句话,倒弄的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男子宠溺道:“好,阿圆给爹爹吹吹。”说着抱起女儿。
女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大雪当中宁静的盛京城,与男子道:“咱们走吧。”
男子点了点头,也回头看着一眼,突然问道:“长玉,你还恨他么?”
女子身影一怔,“恨?”她微微笑了笑,“十年了,再有什么恨意,也该淡了吧。从前的我便是太去在意恨,最后反而……”说着,像是自嘲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和我们的阿团阿圆,除此之外,放不下别的了。”
男子一愣,随即也释然笑了。
夫妻抱着女儿上了马车。
马走鸾铃响。
一家子有说有笑的。
渐渐,马车就隐在渐大的风雪当中,不见了踪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