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手捧着一盒妆粉,细声询问道:“娘娘,今儿个天气闷热异常,不如还是别抹这粉儿了。整日顶着浓妆,难免容易感到黏腻。”
蒋琬琰闻言,两叶柳眉皱得紧紧的,语气坚定地道:“不可。我这刻意盛装打扮的,不就是为着给那些小秀女下下马威么?”
语落,回应她的却不是琇莹温柔的嗓音,反倒是一道嘲弄似的轻啧声。
蒋琬琰在听闻这道声音的片刻,就忍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当她转过头,面对唐琛时,又挂起了甜甜的笑容,“臣妾陛下请安。”
唐琛自然没有忽略女子叹气时,那对微微抖动的双肩,只不过是懒得与她计较。
大手一摆,示意蒋琬琰不必多礼后,又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空位落座。
随后,唐琛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梳妆台面,瞅准那条沾湿的手帕,一把攥在掌中。紧接着,他居然直接上手,抹去她那张俏脸儿上的精致妆容。
蒋琬琰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的意图,就被唐琛这一通粗鲁的操作给惊呆了。
她张了张嘴,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似在问着:陛下您今日吃了炸/药?
蒋琬琰不断扭动着身子,以表达小小的反抗。
唐琛本就不擅长处理这类的事情,经过她这般挣扎更是不顺手,不由沉着声道:“别动。”
说完,他自个儿也怔住了,只怕语气太过凶狠会吓着眼前的人儿,只得别扭地补了句,“晏晏,你乖点儿。”
蒋琬琰听后,还真就不动了。
唐琛见状,误以为是自己哄姑娘的招数奏效了,心下正得意。
可谁知,蒋琬琰却是僵着身躯,重新回想了遍唐琛刚才的语气、神态,终于归纳出结论。
——这男人,肯定是在威胁她。
倘若她不乖乖就范,唐琛下句话或许就是禁足,罚俸或是抄女则百遍,任卿挑选。
思及此,蒋琬琰越发皱紧小脸。
可对方是万人之上的陛下,她除了生生闷气,还能怎么办呢?忍着呗。
就在这时,唐琛停下手边的动作,盯着蒋琬琰未施一丝粉黛,白白净净的脸蛋儿端详起来。
唐琛从未费心了解过,女人这些胭脂水粉的用途。
他只知道,蒋琬琰本来的眉毛修长而细致,由眉头往眉尾渐细渐淡,见了令人舒心。
但她,却偏要画成一字型的粗平眉。
唐琛喉结滚动,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哼,审美真差。
蒋琬琰仍愣着神儿,还未反应过来时,唐琛又接续着说道:“你可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
“是你即便素面朝天,依旧艳压群芳。”
这下,蒋琬琰内心无法平静了。
她弓着背,上身大幅度地前倾,几乎凑到了他的鼻子跟前,“陛下,您在夸臣妾?”
她的双唇近在咫尺,唐琛不由多瞧了几眼。
蒋琬琰的唇齿尤其好看,唇是嫣然的淡粉色,齿是皓白纯净的贝齿。
唐琛迟疑半晌,却是不解风情地道:“你想多了。”
“把这里收拾收拾,该走了。”
说罢,他便丢下了愣在原地的蒋琬琰,径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
选秀的地儿选在西边的储秀宫。
因着宫里头目前还未住进其他妃嫔,此处平时空置着,嘉木森森,连天凝翠,环境倒是清幽的很。
聚集成群的秀女们,虽然都刻意压低着音量,可一人一语的,却仍嫌吵杂。
蒋琬琰轻轻皱眉。她昨晚出于气愤随口说了几句气话,但行事上定是不能那般胡来的,偏偏……
这届秀女的素质实在有些低落。
蒋琬琰索性挪开眼,去瞄摆在案前的名册。
她还记得唐琛过去曾说过,选秀比得不是品貌,而是爹娘。当年的蒋家尚不如现在鼎盛,因此她只得了个太子良娣的头衔。
骤然忆起那段,在太子府中做妾的种种过往,蒋琬琰心底仍不免介怀。
她的确是小气,爱记仇,又心胸狭窄。可这世间,又有哪个女人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心里正烦闷着,蒋琬琰不禁转过头,瞥了瞥帝王轮廓深邃的侧脸。他的下颌方正,由耳垂下方连至颈部,紧缩成一线。
这样的下颌线略长了点儿,却显得无比流畅,散发出清爽的少年气息。
似乎是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唐琛幽幽地侧过头来,回望着她,剑眉微扬了扬,“有事?”
蒋琬琰目光瑟缩,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便把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问道:“看了这么多,陛下可有相中哪名秀女?”
宫廷选秀的程序,宛如刺绣般的繁琐。
待选的秀女每六名排成一列,上前供帝后相看,依序替换几轮后,已经过了足足两刻钟。
唐琛本就稀少的耐心,早已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这会儿经她一提,竟然直接转向负责唱名的司礼内监,问道:“还剩下多少人?让她们一起上吧。”
蒋琬琰听了这话,险些没有惊掉下巴,心里直犯嘀咕:全部人一起上?您这是选妃,还是打算干架?
那位司礼监显然相当习惯帝王的脾气,面色不改分毫,依言张罗去了。
可谁知,等到秀女们整整齐齐伫立在殿中,唐琛仍旧不甚满意。
蒋琬琰见状,倒也迟迟明白过来。
唐琛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认真地选妃,充其量是演演戏,做做样子罢了。
他是皇帝,爱咋咋地,可蒋琬琰却不同。
这回,钱太后她老人家,不知往里头倾注了多少精神在筹备。倘若唐琛一个也看不上,岂不是白白让她的心血全付诸水流了么?
届时,钱太后定是不敢明着对陛下发脾气的,这笔帐只能算在蒋琬琰头上。
她掂量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劝说唐琛几句,便道:“先帝离世不久,广纳嫔妃确实不妥,陛下不如……就选个两三位意思意思?”
唐琛深看了她几眼,直把蒋琬琰看得浑身不自在。
正欲撇开头的时候,他却突然把薄唇贴近她圆润的耳垂,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瞧瞧,左边这位脸生的比瓜子还尖,看着有些刻薄。”
“右边那位眼距过窄,这类人大多心眼儿小。”
“再看中间的,人中明显歪斜,恰是喜欢搬弄是非的面相。”
唐琛轻啧一声,并把目光重新落回蒋琬琰标致的五官,声音略低,“朕倒觉得,还是皇后最好。”
说来也奇怪,蒋琬琰碰巧就在这时耳鸣了片刻,压根儿没听清楚他的话,只得出声追问道:“陛下,您方才说什么?”
唐琛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自己从前都低估了这女人伪装的能力。她如今的模样,可不正是个披着兔皮的小狐狸么?
自觉受到欺骗的唐琛,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跨出几步,他才恍然发觉蒋琬琰并未跟上,满是不耐地回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唐琛近来的喜怒无常,让蒋琬琰越发看不透自个儿这名义上的夫君。
她假温顺地应了声是,才提起曳地裙摆,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
申时过后,天空逐渐变得暮气氤氲。
热气消融了大半,漫步在湖边的林间小径上,倒也清凉舒爽。
眼看与凤栖宫相距愈来愈远,蒋琬琰心中不禁冒出疑惑。
——唐琛这是打算把她带去哪儿?
——总不能只是两人简简单单地约个会吧?
她正犹豫着,是否该直接开口询问他的意图,却突然没来由地打起哆嗦来。
下一刻,阵阵凉风扑面而来,捎带着浓厚的脂粉气息,熏得她鼻子通不过气,连连咳嗽几声才好。
唐琛似也有所察觉,不由侧着头,问向随行在身旁的太监总管张汜清,“那是何人?”
张汜清躬了躬身,语气平稳,不掺杂半点的私人情绪,“回陛下,前头是安阳县主。”
唐琛闻言,不动声色地蹙着眉,片刻又松开。
他正欲掉头离去,却听见少女矫揉造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您等一等凝儿啊!”
话音落地,蒋琬琰立刻回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这么大喇喇地,在皇帝跟前以闺名自称。更何况,是喊成这般千娇百媚,让人反胃。
放眼整座京城,恐怕也唯有她一人。
公孙凝前些年,曾在宫中给七公主当过一阵子的伴读。
但她对于自己份内的学业,是半点儿都不上心,反倒将一肚子的心思,全耗费在“偶遇”她的皇帝哥哥上。
公孙凝行止确实逾矩,可人家偏偏是当朝摄政王娇宠着的小女儿。背倚着坚强的靠山,即便是钱太后也敢怒不敢言。
最终,还得依靠太皇太后出面,才算平定了这起事件。
思及此,蒋琬琰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面前的男人的衣摆,声音怯怯地,像只温驯的小鹿。
唐琛剑眉微挑,用眼神询问着。
不出多久,他便听见女子轻声呢喃道:“臣妾能否教训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晏晏:小三儿退散!
第3章 撑腰
唐琛眉头挑得更高了,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瞳仁微微眯起。
蒋琬琰被他打量得不自在,正打算别开视线时,便看见他颔了颔首,表示同意。
公孙凝离得远,没听清两人间的谈话内容,凑上前就想去挽唐琛的手臂。不料,却被后者闪身躲开,愣是连他的衣袍都碰不着,扑了个空。
公孙凝也不气恼,待要再伸手去拉唐琛垂在身侧的手,却被琇琴抓住后领,提了起来。
琇琴善武功通医理,与琇莹同样是蒋府中带出来的ㄚ鬟,满腔忠心。
因此,这会儿即便面对恶名昭彰的公孙凝,也丝毫不胆怯,拽着她拖行了整整十尺。
琇琴乍一松手,公孙凝便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脚。那身雾绡丽裙亦变得凌乱,模样有些不堪。
公孙凝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打小骄纵惯了,压根不管此处是皇宫内院,手指着琇琴的鼻尖,高声怒斥道:“没眼色的贱婢!来人,给本小姐拖下去!”
公孙凝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把蒋琬琰这个正经主子给看在眼里了。
蒋琬琰柳眉横竖,杏眼圆睁。
倘若她还是太子府里小小的良娣,或许尚能隐忍着不发作,可她如今是中宫皇后,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岂可容得他人放肆!
见状,宫人皆是面面相觑。
公孙家这个小姑奶奶刁蛮,又不讲道理,连当今太后都曾在她手上吃过闷亏,更何况是手无实权的皇后?
但陛下偏偏杵在那儿,俨然一副给皇后当靠山的态势。
这下,众人都看清了局势,连忙低着头不敢动作。
蒋琬琰自然知道,这股威风是仗了唐琛的势气。但机会难得,不好生利用利用如何对得起她这座雄厚的靠山呢?
她两片嘴唇轻抿,勾勒出桃心的形状,娇媚撩人。
“本宫尝听太皇太后念叨,摄政王忙于朝政,三过家门而不入。对于公孙姑娘的教习,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语气微顿,蒋琬琰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可怜摄政王为我业朝费尽心神,不遗余力,竟连自家儿女都管束不及。”
紧接着,她突然把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本宫作为国母,怎可放任公孙姑娘行止粗鄙,丢光王府的脸面!”
闻言,唐琛幽深不见底的双眸,浮现出一丝玩味。他倒是没想到,晏晏这个纸老虎还装得挺有模有样。
唐琛正觉有趣,便听得蒋琬琰再度张口说道:“公孙凝,本宫今日便罚你抄女诫五十遍,没抄完不许出府。”
女诫包括七章,全文逾万字。公孙凝只怕连字都识不全,罚抄五十遍,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而公孙凝想当然地不服这项处置。
她一向认为,若不是自己仍未达适婚年龄,这皇后的宝座又怎么轮得到旁人来坐?
思及此,公孙凝不禁把目光投向唐琛,求助意味浓厚,“皇帝哥哥……”
唐琛剑眉斜飞,底下那对黑眸似笑非笑。
他身形颀长,寻常女子只可仰而望之,显得盛气逼人。 “五十遍?朕以为公孙姑娘精力旺盛,抄书百遍,边抄写边诵读并非难事。”
话音落地,公孙凝的面上顿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甚至,等到唐琛迈着大步离开,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
唐琛今日会有这般的反应,倒真让蒋琬琰挺讶异的。
当年,先帝为平衡朝中文武势力,同时将内阁首辅之女蔡芳珩,以及夫兄皆在五军都督府任差的蒋琬琰,赐婚予太子。
只不过,蔡芳珩是经过明谋正娶的太子妃,而蒋琬琰却只能乘着一顶小轿,自侧门抬入。
正当众人皆以为太子会接受蔡家示出的善意,继而宠信蔡芳珩时,唐琛偏偏不肯按牌理出牌。
新婚当晚,双璧联辉。
唐琛并未留宿在正妃房里,反倒来了她所居的绛霞殿。
琇莹提前从管事那边得了信儿,欢欢喜喜地说道:“看来殿下心里是青睐主子的。”
蒋琬琰听后只是笑笑,并未往心里去。
说白了,她和唐琛连一面都不曾见过,哪里能有多少情份?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近来京中关于蔡家向太子投诚的风声,仿佛受到有心人恶意般,越演越烈。
依唐琛的性子,绝不可能甘愿当个傀儡。
因此,他这是在暗示隐匿在幕后的人,别妄图主导政局。
蒋琬琰想得入神,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悄悄推开房门。
直到对方走到面前,离她仅隔两、三步的距离,蒋琬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