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娴如今正值豆蔻年华,仍透露着青涩的如画眉眼,已经隐约可见将来成年后的绝世风姿。
与外貌同时变化的,还有她那逐渐收敛的性子。
说是收敛,其实也不完全。
唐景娴并没有将自身的锋芒尽数深藏,她只是把情绪控制得收放自如,该胡闹的时候胡闹,该沉稳的时候沉稳。
因而朝中并不乏少年才俊,暗自倾慕于这位曾经刁蛮的公主。
可偏偏公主眼光高,满朝文武愣是谁也没看上。
唐琛低笑两声,随即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发出疑问:“听我们娴姐儿这口气,似乎很是鄙夷?”
唐景娴闻言,却丝毫不觉得戏谑,反倒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君子一言九鼎,不能不说,不能乱说,可也不能早说。”
话语微顿,她又接续着道:“哥哥方才便属于早说,同样不恰当。”
唐琛听后,不禁轻啧一声,面上摆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朕这闺女说起道理时,嘴皮子倒是挺溜的,看来这往后的驸马,日子是不好过了。”
提起此事,唐景娴忍不住连声叹息道:“我将来的驸马,这会儿还不晓得躲在哪个角落,迟迟不肯露面呢。”
言下之意,表示那些个成日凑在她跟前晃来晃去的男子,皆不符合公主心中的择偶标准。
再说直白点,所谓追求者全都是瞎忙活,白费劲儿!
想到这里,蒋琬琰没憋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唐景娴循声侧过头时,望见的即是,自家母后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她忙不迭出言解释道:“这实在不能怪我眼高于顶。”
“谁让我是公主呢?成天面对着品貌皆属非凡的父兄,哪里还能轻易对寻常男子感到动心。”
唐景娴语速快,还特别理直气壮,短短几句话儿便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唐琛原先还静静听着,到后来却噗哧一声笑出。“好端端的,怎么还怪罪上朕了?你个ㄚ头。”
虽然这话乍听有些无俚头,但唐景娴说得也不算错,因为她确实是以父皇为准绳,去挑选未来的夫君。
毕竟她这辈子亲眼所见,感情最深笃的夫妻,便是自己身旁这对父母,坚定到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过分毫。
所以说,爱情其实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有的淡薄脆弱,一折即断。
有的经年累月,却始终不变。
戌时刚过不久,唐景禹兄妹已双双起身,准备告退离开。
一连串动作做得极其自然,压根不需要旁人提醒,仿佛他们下意识的就认为夜晚时分,理所应当是父皇与母后独处的时间。
而唐琛也没有辜负儿女的好意。
待目送皇子公主离开后,蒋琬琰便迈步走出侧殿,自顾自地坐在院子里乘凉。
她皮肤白,穿着又单薄,身在月光下时,正好与那抹皎洁的白光浑然成景。
很美,而且是那种超脱凡俗的美。
又过片刻,蒋琬琰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轻得几乎能够忽略。
可紧接着,那独属于唐琛的气息便强势地落了下来。
他垂着头,贴附在她耳边低问,“你瞧,咱们的儿子都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说不准再有几年,你便该升格为祖母了,难过么?”
“难过什么?”蒋琬琰奇怪地看向他,语气里是浓浓的困惑。
唐琛好似正等着这个回应,当即轻启薄唇,缓缓地吐出一个字,“老。”
蒋琬琰听罢,顿时气得瞪圆了双眼,“你究竟会不会说话?我明明也就刚过三十的年纪,还是朵盛放的花儿呢。”
唐琛没有反驳,只顾闷着声笑,肩膀抖得尤其厉害。“那是肯定的,朕的晏晏永远十六一枝花。”
“……”
蒋琬琰静默半晌,硬生生咽下想骂他狗皇帝的冲动,转而改口说道:“那还是罢了吧,臣妾更想陪着您慢慢变老。 ”
分明是非常浪漫的言语,从她气鼓鼓的小嘴儿里道出来,却变得异常哀怨,逗得唐琛笑个不停。
他略弯下腰,但环着蒋琬琰的双臂并没有丝毫欲放松的迹象,仍旧搂得死紧。“你不只要陪着朕慢慢变老,还得陪着朕下棺,入土……”
眼看他还想再说,蒋琬琰渐渐有些耐不住,索性开口打断道:“没见外头天色这么暗吗?再谈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物,未免过于可怕。”
唐琛听罢,稍微收敛起唇边的坏笑,不再继续吓唬怀中那胆怯的人儿,只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哄着。
其实死亡并没有那么恐怖。
真正令唐琛感到害怕的,是命运。它强行将相爱的两人拆散,再逼着苟活下来的那方,独自适应没有尽头的孤寂。
而他没有能力抵抗。
“晏晏。”
他蓦地低下头,覆在她软绵的唇瓣上,来回吮吸,吻得认真而仔细。
直至将她温润的红唇里里外外,每处角落,都用舌尖轻轻扫过一遍,才算完事。
“朕从前曾答应过,会用自己将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五十年的年华来待你好。”唐琛微喘着气,心律略显不整,却依旧坚持把话说完。
“现在,朕兑现了一半的诺言。”
蒋琬琰静了片刻,接着眼睛弯弯地笑开,“姑且算你说得对吧。”
“容我想想,当时提出的交换条件是什么来着?下辈子依然给你当……”
妻子两字犹未说出口,唐琛却已经顺口接道:“下辈子给朕当童养媳罢,咱们节省点儿时间,去做有意义的事情。”
“你想得美!”
蒋琬琰缩了缩肩膀,想从他怀里钻出去,但结果当然是被原封不动的拽回。
唐琛这次甚至伸手挡在她身前,堵住了去路,嘴上挑衅地说道:“想跑?那就试试看呗。”
倘若是以前的蒋琬琰,或许还会挣扎几下做做样子,可她现在压根儿没有半点求胜欲,二话不说径直瘫倒在唐琛的臂弯里。
“试了也不会成功,我何必白白浪费精神。”
唐琛笑着,然后收紧双臂,好让她能够更加紧贴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轻勾起她的下巴,英俊的面庞愈是欺近几寸,道:“朕养得金丝雀儿越发懒惰了,这可怎么是好。”
蒋琬琰眨着水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那陛下便好生养着,永远也别放生了。”
话落,她当即倾身往前,飞快地在他的唇畔落下一吻。
唐琛也不甘示弱,猛地翻身,就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加深了这个吻。
他垂首吞噬着她的唇舌,动作既霸道又热烈。
以至于当他终于移开嘴,眼眸幽深深地盯着蒋琬琰时,她的面色早已潮红一片,双唇更是带着刚被滋润过的湿软,显得娇艳动人。
“真要在这儿么?”
蒋琬琰声音微弱,呼吸中夹杂着浓重的喘息,听得他喉头一阵紧缩。
唐琛左右环顾半晌,才重新低下头去,温柔地轻啄着她的发梢。“有月光相伴,倒也别有意趣。”
说着,他那双瘦劲有力的大手已经探入了罩衫内,三两下解开碍事的肚兜。
仿佛不知腻味似的。
尽管早已见过无数遍,可每当她那如云似雪的白皙躯体,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时,唐琛仍旧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暗藏在血液里的蓬勃脉动。
她对他,总是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第63章 大结局(下)
蒋琬琰离开人世的时候, 年仅三十九岁。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四周静谧无声。
哪怕眼角隐约堆起些许细纹,变得不复年轻, 都依然是个如明珠般熠熠生辉的美人。
“母后……”
唐景禹向来是情绪内敛, 喜怒不显的性子。
即便声音颤抖得厉害, 仍旧强忍住没有落下半滴眼泪。
然而, 屋里另外两个女人,却没有他这般的坚韧。
郁茜当年嫁进皇家, 成为太子妃以后,因为生怕犯错,待人处事格外地小心谨慎,把自己活成了胆小畏缩的样子。
幸亏蒋琬琰心细,不但将她带在身旁, 手把手教导打理宫务的诀窍,更是打从心底的把这个儿媳当作自己人疼爱。
婆媳二人感情深厚, 堪比母女。
因此,郁茜这会儿虽然拼命地想控制住泪水,却仍是泪如泉涌,只得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
至于唐景娴, 几乎是险些哭晕过去, 不得不依靠着驸马的搀扶。
驸马姓秦,单名朔,当初不过是个受尽奚落的商贾身份。
但好在当朝不禁止商户参与科举考试,于是他把握零碎的时间, 在经商之余用功苦读, 最终在万千学子当中脱颖而出,并抱得娇妻归。
秦朔上进是一回事, 但天生聪颖才是根本的原因。否则,也无法打动眼比天高的公主殿下。
厚重的丧钟声,穿透重重宫墙,再度宣告着逝者已逝的信息,仿佛要碾碎亲属最后的希望。
在这个瞬间,众人皆顾着独自哀伤,却没有留意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唐琛。
他平生未曾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这副落魄的模样,好似风中落叶般凋零,而又残缺。
唐琛下意识捂住胸口,心想自己丢失的,可能是整整一块心肝肉。
皇后过世后举国哀悼,皆释服,停音乐,禁杀生。
素以勤政闻名的皇帝,罕见地下令罢朝,时间更是长达三月之久。
正当朝中官员纷纷猜测,皇帝约莫挺不过这道坎儿的时候,他却重新以王者的姿态现身。
整体气势依旧,但眼下的乌青已是层层叠叠,深重得难以抹灭。
唐琛抬手抹了把脸,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原先他的确是打算,紧紧追随着蒋琬琰的脚步走开。
偏生她在离世前,特意留下了几句遗言,说是盼着能够在九泉之下看见,业朝在他手中开创出前所未有的繁华盛世。
经济富足,人民安乐,世间再无悲苦。
思及此处,唐琛略显不耐地轻啧一声。
蒋琬琰这女人的心思,简直是深沉如海。
她煞费苦心在临死前留下这道难题,可不就是为了让他没办法以身殉情么。
她要他好好活着,别枉来人世走这趟。
在这之后的五年内,唐琛置办官学,开通商贸之路,从各方面向提高了人民的生活品质。
虽然离肃清所有穷苦,仍存在着不小的差距,但京城里接踵而至的车队,南来北往的行商,愈来愈多身裹绫罗绸缎的富户,也足可见皇帝的仁政。
然而,唐琛并未对这份繁荣存着过多的留恋。
崇德二十七年,皇帝于乾元宫内驾崩。
据近身伺候的宫人传言,皇帝在回光返照时,梦魇得极为严重。至少有两刻钟的时间里,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不曾间断的唤着已故皇后的闺名。
一声一声,全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情。
晏晏,朕担心你听不见,所以总共喊了两千零一十八遍。
你不要嫌朕烦,嫌朕唠叨。
朕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
只可惜,蒋琬琰无法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
她错过了奈何桥,找不着顺利投胎的路径,魂魄如烟似雾的升上来,飘荡在半空中。不知浮沉了几千年,才终于在阎王爷的协助下进行转世。
从周围人们的口中,蒋琬琰认知到自己目前身处的时空,称作现代。
这时不再由皇权统治,男女能够享有相对平等的地位,生活条件飞速改善,甚至具有各式各样方便的发明。
更令她感到诧异的事情是,眼下的新身份。
蒋琬琰六岁那年,父母因为感情渐淡而选择离异。随后,母亲便带着她这只漂亮的拖油瓶改嫁。
巧合的地方在于,那户人家正是申城声名煊赫的霍家。
传闻中坐拥无数房地产,手头还掌握着几处关键的土地开发权,是光跺跺脚,都能让整个商界震上一震的大人物。
但如果只是这样,仍不足以让蒋琬琰觉得震撼。
真正奇特之处是,这豪门的独生子同样为霍容辞。
不仅仅是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脾气性格习惯,都有着极高的相似程度,几度让蒋琬琰怀疑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
若非她曾经旁敲侧击的试探过,而霍容辞却没有透露出丝毫破绽,蒋琬琰实在很难相信,只有自身的记忆未被消除的事实。
霍容辞对待她这个突然冒出的妹妹,并没有多少幼稚的抵触心理,反倒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但是无论关系如何的密切,他始终没有逾越兄妹的界线,只把多余的感情付诸那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儿,赵令杳。
蒋琬琰无从得知自己这种特殊的存在,是否为阴界管理失控所产生的bug,但她总有种莫名奇妙的预感,直觉会在这个世界再次与唐琛重逢。
就这样,她一路抱着这份念头,直到进了大学。
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女,总有颗蠢蠢萌动的春心。蒋琬琰搬进宿舍后刚认识的朋友,余可儿,即是如此。
她天生自来熟,又和蒋琬琰颇有眼缘,当即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晏晏,你知道么?咱们金融系三年级有位学长,可有名了!”
“当初顶着省状元的光环进校,还以为是个镜片比啤酒瓶厚,穿着松垮牛仔裤配T恤的书呆子。”
说到这里,余可儿刻意顿了顿,像要卖足关子似的。
可谁知,蒋琬琰对这种校园风云人物压根提不起兴致,仍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余可儿只得自顾自地往下说,“结果呢,出乎意料的是个高富帅!颜值吊打一众当红娱乐圈小生,可以直接C位出道的那种。”
她侃侃地谈了一阵,而后突然发觉自己忘记了最基本的东西,不由苦恼地喃喃道:“对了,学长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琛……”蒋琬琰怔怔地说。
“对对对,是叫唐琛没错。”余可儿雀跃地附和着,正欲接续话题,转头却见蒋琬琰双眼像钉子似的,直直盯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