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气得不想解释。
她如何能懂?
她就是心太好了,看没主的流浪猫可怜,喝不上水的百姓可怜,这莫名其妙冒出的九皇子也可怜——她看什么不可怜?
可能就是看他这个亲人俱在,喝得上水,又没被虐打的弟弟不可怜吧。
尽管,他是她的双生弟弟。
有她的衬托,他自私的心里话怎么说得出口?
“瞧我——你来了这么久,我都忘了请你坐下。结绿,去把陛下赏的好茶……”
“不必了!”
五皇子压着怒气,拂袖而去。
碧琳站在门口,想拦又不敢拦,手无足措地看着秦秾华:
“公主,要把五皇子追回来吗?”
秦秾华说:“你去吧。”
碧琳立即往殿外跑去。
“公主真要把他追回来?”乌宝问。
“她追不回来的。”秦秾华神色笃定。
果不其然,一炷香的时间后,碧琳失望地回来了。
“他去哪儿了?”秦秾华问。
“回禀公主……五皇子去春回殿了。”
秦秾华挥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碧琳退下后,秦秾华看着小碟里剩下的桂花糖糕,唇边扬起淡淡的嘲笑:
“无事延瑞宫,有事春回殿。重来一次,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公主……”乌宝说:“那碧琳,您还要留着吗?”
结绿收回投给碧琳的鄙夷目光,说:
“公主不如把这丫头早些打发了吧,我看她一颗心劈成两半,一半在太后那儿,一半在五皇子那儿,反正横竖不在公主身上!这样的人要她何用?”
“碧琳上次挨了怜贵妃一巴掌,都没等天亮就把状告到了太后那儿。”秦秾华笑道:“这样的人还不算有用吗?”
结绿刚要说话,一名小宫女端着玉盒走进后院:
“公主,金吾卫指挥佥事方正平送来了一盒枇杷。”
乌宝检查过后,把玉盒拿到秦秾华面前。
造型精美的玉盒里盛着几十粒嫩黄色椭圆大果,凑近一些,还能闻到成熟果子上的淡淡枇杷香。
秦秾华问:“他留话了么?”
“没有。”小宫女犹豫片刻,补上一句:“……但是,奴婢走了以后,方佥事也没离开。”
这个方正平。
秦秾华拿起一粒形状饱满的枇杷端详。
现在离枇杷结果的季节还有一两个月,虽不知他是从哪儿搞来的枇杷,但显然花费了一番力气。
她抬眼,看见秦曜渊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果子,扬唇道:“这是枇杷,吃过吗?”
他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怀里的小秾华仰起头,黑溜溜的一双眼睛跟着他的下巴转。
秦秾华拿起一颗枇杷,亲自剥给他看,剥完以后,问:“学会怎么吃了吗?”
他点点头。
秦秾华捏着湿润的枇杷朝他递去,少年对这套流程已十分驯熟,乖乖张嘴,任她投喂。
枇杷进了少年嘴里,秦秾华笑道:
“既然学会了,阿姊今后要吃的枇杷、葡萄、猕猴桃、芒果……就都拜托你了。”
秦曜渊:“?”
旁观的乌宝不由暗中为公主竖起大拇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愧是公主!
他又学到一招!
秦秾华笑眯眯地看着刚任职铲屎官不久,就又上任首席水果剥皮师的少年,说:
“枇杷虽然有润肺、止咳的药效,但果核和新叶带有轻微毒性,要记得吐……”
她刚说到这里,就见少年的喉咙大幅度滚了一下。
两人都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对视着。
终于,秦秾华回过神来。
她神色诚恳地安慰着脸色发青的少年:“……少量误食,不妨事,往好的方面想,还可疏肝行气、利水消肿……”
少年不买账,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
她忍笑道:“是阿姊的错……重要的事情,下次一定先说。”
秦秾华合上玉盒,递给一旁的结绿,笑道:“母妃爱吃枇杷,三日后母妃造访,届时拿出来招待。”
“公主怎知娘娘三日后要来?”结绿好奇道。
“五皇子去回春殿诉苦,以母妃的本心,怕是想明日一早便来。”
秦秾华淡淡地笑着,脸上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
“可是母妃又知道我想得多,怕我因此和五皇子生了龃龉。一天,太急躁,两天,太明显,三天,正好,三天后,以母妃的性子,她却又舍不得再看五皇子烦闷了。”
秦秾华说完,顿了顿,对乌宝说:“你去看看方正平走没走?”
乌宝领命,没一会就跑了回来,说:“没呢,还在宫道上站着。”
秦秾华起身,秦曜渊也跟着站起,她回头对他笑道:“我过会就回,你要乖乖等我。”
少年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小秾华扒拉着他的裤腿,一边喵喵撒娇一边往上爬,想要他的关注或是拥抱。
两样,一样都没有。
等秦秾华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立即迈出脚步,跟了上去。
跟着他移动的不止是裤腿上的猫,还有想要拦下他的结绿和乌宝。
“九……”
结绿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迫吞下了后面的声音。
少年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和秦秾华在一起时截然不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漂亮得像个死物,也冷得像个死物。
任何人都能从这兽一般冰冷危险的目光里看出警告,即使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少年转过身,向着秦秾华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这一次,无人敢追。
他在梧桐宫大门处,找到了正在说话的秦秾华和方正平。
她在微笑,而他在说话,脸色通红,又紧张又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隔得太远,他只能听见断断续续一句话:
“……我不会……等我……”
方正平说完,忐忑地看着秦秾华,秦曜渊也远远看着她。
片刻后,她朝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秦曜渊决定将这个男人,和刚才来了又去的五皇子划分成同一类人。
方正平,五皇子——
能杀就杀。
第26章
三天后, 如秦秾华预料的那般,周嫔带着两名心腹宫女低调造访梧桐宫。
秦秾华步入正厅时,周嫔正坐在花梨藤心扶手椅上, 面带微笑倾听结绿和她说话。
“大抵是天热了,公主近来也吃得多了些,昨日小厨房……呀,公主来了。”
周嫔回头望来, 微笑完全绽开:“秾华……”
秦秾华看了一眼茶盏, 对结绿吩咐道:“母妃不爱喝味苦的茶, 你把这杯换下去, 换前些时日得的大吉岭来……”
“不必劳烦结绿了。”周嫔起身, 笑道:“我路过此处, 顺便来瞧瞧你。你若无事,不如随我出去走走,遇仙池的迎春开得极好, 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小吃,我们一边赏花, 一边品茗不是更好?”
“确是极好。”秦秾华笑道:“结绿, 把大吉岭带上, 还有那盒枇杷。”
“枇杷?”周嫔奇道:“这时节怎么会有枇杷?”
“方正平送来的。”秦秾华亲昵地挽住周嫔手臂,说:“等路上, 女儿慢慢和您说。”
她的亲近让周嫔十分受用, 笑道:“……好, 你慢慢和我说。”
秦秾华和周嫔先行, 结绿让碧琳先跟上,她亲自去开内库,取蕃商进献的大吉岭红茶,又拿出冰桶里保存的玉盒。
结绿拿上这两样东西,刚要离开内库,一开门就撞上一双乌黑透紫的眼眸。
“九皇子?您……”结绿刚要说“一声不吭站在这里吓死我了”,被他那双冷酷锐利的眼睛一瞧,不分尊卑的话说不出来了,她规规矩矩地说:“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狮子猫蹲在少年脚边轻轻晃动尾巴,懒洋洋地看着她。
“她……在哪里?”
“公主和周嫔娘娘去遇仙池赏花了,奴婢取了东西,正要过去。”
秦曜渊看着她手里的玉盒,伸出手:“……拿来。”
结绿一愣:“可是,公主……”
“我……带过去。”
结绿这才递出玉盒,秦曜渊拿到东西后,转身就走,结绿看他走的不是出梧桐宫的路,连忙喊道:“九皇子,你走错路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结绿有些担忧他自己能不能找到去遇仙池的路,但又记挂着先走一步的公主,她看了眼手里的茶叶,最后决定先去追公主。
反正宫里还有那么多人,九皇子随便找个人,都能带他找到去遇仙池的路。
结绿想好后,不再犹豫,快步往宫外走去。
……
遇仙池边,秦秾华挽着周嫔的手臂走在青石小路上,周嫔的两个宫女落后十几米的距离,远远跟着。
周嫔听秦秾华讲了枇杷的来历,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欲言又止道:“你和母妃说句实话,对那方正平……你如何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秦秾华笑道:“他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周嫔说:“可他父亲……”
“九原郡王的事我已知道了,穆裴两家势大,九原郡王想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不成便不成吧。”她笑道:“我还想多陪母妃几年呢,难道母妃这么着急就想把秾华送到别家?”
“母妃当然想多留你几年,可你是女子,经不起耽搁,母妃这么早就替你张罗,还不是怕多遇上几个像方家这样的人?”
“是,秾华知道母妃对我好。”秦秾华笑着说。
“母妃看你这样子,想来对方家那小子也没有男女之情,原本两家婚事不成,母妃还怕你伤心……现在这样,也好。”周嫔神色刚刚宽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马上一紧:“你不会是在宫外遇上了什么心仪之人吧?”
“没有,没有,我都说了多少遍啦?我保证有了心仪之人那天,第一个告诉母妃!”秦秾华撒娇道:“好吗?”
“……你和你父皇一样,惯会说漂亮话。”周嫔无奈道。
“这才不是漂亮话呢,这是我和母妃说的心里话。”秦秾华笑道。
青石小路的前方,有一座可俯瞰遇仙池,名为望仙的石亭。
秦秾华和周嫔顺着石山蜿蜒而上的蹬道走入望仙亭,宫女手脚麻利地一番收拾后,石凳铺上了软垫,石桌也摆满了精美的糕点水果。
周嫔的宫女刚把烧水的炉子架上,结绿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亭子。
她先向周嫔行了一礼,然后走到秦秾华身边:“公主,结绿没来迟吧?”
“来得正好。”秦秾华笑道:“让你带的枇杷呢?”
结绿正在四下张望,闻言一惊:“九皇子还没来吗?”
“九皇子也来了?”秦秾华问。
“我从库房出来时,正好撞见九皇子,他把玉盒拿走了,说是要自己拿来。”结绿又看向宫道尽头:“可能过会就来了吧……”
“知道了,你先煮茶吧。”
结绿得了吩咐,立即去角落守着炉子了。
周嫔拿起白釉小碟里的一个蜜桔,剥去外皮,又撕掉橘络,将干干净净的橘子瓣递给秦秾华,看着她吃下后,周嫔状若无意,说:“你近来有见过五皇子吗?”
正题来了。
秦秾华笑着说:“前几日他才刚来过梧桐宫呢,只是没说几句,他就走了,想是见女儿宫里有猫,不愿多呆。”
“安儿小时险些被猫抓破脸,一直怕猫。我记得你也不曾喜欢这些,怎么突然就养起猫了?”
“那是辉嫔曾经养的猫,摘星宫没了以后,它一直在宫里流浪,前几日忽然出现在梧桐宫,大约是追着九皇子来的。”秦秾华笑道:“女儿不忍心赶它离开,索性就交给九皇子了。”
“原来如此。”周嫔点点头,说:“你和这九皇子,倒是处得不错。”
“九皇子话少,不生事,母妃若是愿意,我让他今后随我一起晨昏定省,时间长了,母妃也能和他相处融洽。”
“不必了,他若和我走得近了,怕会惹人闲话。况且我又喜静,不在乎那些虚的,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周嫔笑了笑:“你作为姊姊,能够体恤幼弟,母妃很欣慰。虽然他并非和你一母所生,但都是你父皇的孩子,身上流着一半和你一样的血,年纪轻轻,又受了那么多苦,母妃不介意你对他好,但是……”
周嫔话锋一转,神色担忧:“母妃也怕你因此忽略了安儿。”
“母妃这话从何说起?”
“我听说你在九皇子的事情上事必躬亲,连换药一事也不曾假手于人,你在一个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自然就会疏忽另一个人。母妃不是叫你对他不好,只是任何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对人,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