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先生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不是珠儿曦儿不听话,做错事了?”
这边宋婉芝温柔客气地跟薛先生寒暄,旁边的顾士元已经皱着眉头瞪明曦了。
“珠儿很乖,从不让我操心。”薛先生淡淡道,“我过来是想跟侯爷、夫人说说二小姐的课业。”
一句“二小姐”已经道尽了薛先生的愤怒,也说明她不再把明曦当学生了。
“这两份是二小姐的课业,一份是昨晚二小姐回家写的,一份是今早二小姐当着我的面写的。侯爷跟夫人看看吧。”
顾士元跟宋婉芝忙把那两张纸接过来,第一张课业字迹惊艳,既有楷书的端庄又有行书的生动。笔迹行云流水、潇洒舒展,让顾士元夫妻俩眼前一亮。若非情况不对,他二人恨不能好好研习一番。
此等珠玉在前,待看到第二张纸的时候,夫妻俩都怔了怔。
不堪入目,毫无章法,分明新手之作!
“不会写字并不是错,没有人生来就会。”薛先生清清冷冷道,“字不会,可以学,若品行坏了,再怎么教也没用。”
一席话说得宋婉芝脸色惨白,顾士元面红耳赤。
“明曦过来!”顾士元压着怒火,“跟薛先生赔礼道歉。”
明曦看了他一会,笑了,“我很抱歉让大家不高兴了,但对于她……”
明曦目光转向薛先生,“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是薛先生,她对我口出恶言,肆意污蔑,应该是她跟我道歉。”
有偏见,故意针对什么的,她无所谓。
但被人当面辱骂道德败坏她就不能忍了。
竟然要薛先生跟她道歉,众人被她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言论惊着了。
奇耻大辱!
这是对她的奇耻大辱!
薛先生气得手脚发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顾士元觉得她这是在造反。
“放肆!”顾士元的怒火像泰山一样压下来,“谁许你这样顶撞先生、无视父亲之命的?”
“你给我跪下!”
顾侯爷是体面人,做不来大吼小叫拍桌子瞪眼睛那一套,但他严厉的呵斥已足以把屋中的人给镇住了。
算了!
口舌之争解决不了问题,她还是用事实说话好了。
只是这厅堂里并没有笔墨,如果没记错的话,院中左边厢房就是顾士元的小书房。
明曦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得很。
竟然甩脸子走了!
怎么会这样?宋婉芝茫然哀痛,用帕子捂住了脸。
顾士元惊怒交加,脑中嗡嗡作响。
这孽障!
“把她抓回来!”顾士元气得头晕目眩,扶着椅子喝令下人,“还不快去!”
仆妇们早被二小姐的胆大包天惊呆了,听到顾侯爷喝令才如梦初醒,“是,侯爷。”
不等慌慌张张地仆妇们去抓人,明曦已经回来了。
左手拿纸,右手是砚台,不理会顾士元的喝问,她径直走到桌前,铺开纸,放好砚台,伸手将头上簪的青玉兰花簪拔下来,左手拿着蘸了墨,落在纸上。
她习惯用硬笔书写,就把这玉簪的另一头做了笔尖,平时是发饰,书写的时候就是蘸水笔,一物两用,十分方便。
墨水落在纸上,在她笔端变成横撇竖捺勾点折,变成一个个与第一张课业一模一样的字,字字风骨,笔迹飞扬。
薛先生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
宋婉芝顾不得擦眼泪,任由那泪珠挂在苍白的脸上,满眼的不敢相信。
顾士元也看怔了眼,这是不是遗落很久,只有古籍上才有的“竹梃蘸漆而书”的硬笔书法?
明曦写了十来个字就停下了,能证明自己就行了。
“听到别人指责我,您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给我定罪,我觉得这样不好。”
“刚才那种情况,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不想顶撞您,所以就自作主张拿了您的纸墨。”
明曦平心气和道,“如果有下次,我希望您能先听听我说话,也免得您误会我顶撞您。”
十几岁的小姑娘眼眸清凌凌的,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温和有礼,哪怕刚才受到那样大的指责,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依然能温润平和、理智敦厚。
顾士元面色发烫,形容狼狈,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明曦把玉簪插回发间,转头看向薛先生。
薛先生只觉浑身冰凉,心脏被无形的手攫住了。
“忘了告诉您,我习惯用左手写字,让您误会了。”
她还是那淡淡的语气,薛先生却觉得自己像被人扇了几耳光。
不是她忘记告诉她,而是她根本没问,认定她作弊撒谎,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
若品行坏了,再怎么教也没用……
自己的品行是坏的吗?
薛先生脸孔煞白,嘴唇发抖,一脚深一脚浅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顾士元与宋婉芝一个负手站着,一个捏着帕子,都刻意避开明曦的视线,气氛很尴尬。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宋婉芝便硬着头皮开口,“曦儿……是我们错怪你了,你别生气。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能满足的他们一定满足。毕竟是他们亏欠她在先,今天又冤枉了她。
宋婉芝心头发紧,眼神期期艾艾,并不确定自己能得到女孩儿的原谅。
“我没有生气啊。”
她已经证明了那作业是她自己做的,辱骂她的人也已经得到教训掩面而去了。
她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至于想法,的确有一个。”明曦斟酌了一下,缓缓说,“我还是希望,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爹娘能先听听我的说法。”
宋婉芝跟顾士元都一愣。
就这么简单?
两人面面相觑,心情很复杂。
“怎么?”明曦疑惑,“不可以吗?”
“可以,应该的,应该的。”宋婉芝忙答应了,“你放心,这种情况不会有下次了。”
“来吃饭。”宋婉芝招呼明曦坐下,“家里刚请了一个做江南菜的大师傅,今天做了徽州豆腐、烟笋糟肉、扬州狮子头、西湖油爆虾,都是我们娘俩爱吃的。等会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她爱吃江南菜,丈夫早就说请个江南厨子在家里,她觉得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爱吃,特意请个厨子,没必要。
不想丈夫想给她一个惊喜,瞒着她把人请回来了。
更没想到明曦口味跟她一样。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明曦笑了笑,“好。”
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又能正常呼吸了。
从明曦写出字开始,顾明珠就摇摇欲坠了。
她咬着唇,一直忍着,忍到宋婉芝跟明曦说话,说请了江南的厨子日日给明曦做不重样的江南菜,她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了了。
“我去叫哥哥来吃饭。”
眼泪掉下来之前,她快步出了房门,一出院子就哭了。
午膳之后,一家人都留在上房没走,像是有大事要说的样子。
“是这样的。你爹的上峰娶儿妇,我跟你爹、你姐姐要去喝喜酒。”
“你不是想去买书吗?我让你哥哥陪你去,好不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们一家都去,不带明曦,她会怎么想?
可人家只安排了两个女眷、两个男宾的席位,多带一个明曦不合适;把珠儿换下来,让明曦去,更不妥当。
左也不是,右也不好,只能让儿子也不去,陪着明曦了。
“不用了。”明曦拒绝得很干脆,这一看就是之前做好的计划,不必因为她更改。
“只是去书店而已,我不去别的地方,不必让人陪。”
可宋婉芝却不安起来,“还是让你哥哥陪你去吧,让他陪你转转。今天下午,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里,只管跟哥哥说。以后再有宴会,娘再带你去,好不好?”
她几乎是商量乃至恳求的语气了。
明曦看着她,稍稍思索下,答应了,“好吧!”
宋婉芝松了一口气,忙交代顾明烨,“好好陪着你妹妹,这银子你拿着。”给了厚厚的一封新票,看着就知道不少。
顾明烨知道自己这是在帮爹娘解围,既然答应了娘,他会好好看着明曦,不会让她出丑的。
第7章 表姐妹
“去墨香阁书斋。”
“去文瀚楼书房。”
上了马车,顾明烨与明曦同时开口,说了两个不同的目的地。
车夫就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去墨香阁。”
顾明烨再次吩咐,心道,娘安排他看着明曦,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否则她还真的就丢人了。
“文瀚楼不是谁都能去的,只对有贵宾的来客开放,没有贵宾卡,有钱也进不去。”
“除了文瀚楼,盛京城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以后你要去之前,先问清楚,免得冒冒失失,丢了我们济宁侯府的颜面。”
嗯?好像有些不对啊。
文瀚楼是她在杭州跟人合作做的第一个项目,贵宾卡是她一手推起来的。卡有金、银、铜三种级别,每一种都限量发售。
虽然金卡极少,整个盛京城只发了十张,但以济宁侯府的爵位,就算没有银卡,也该有一张铜卡。
盛京城的侯爵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眼中的诧异让顾明烨误会了,他以为她不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顾明烨正色警告她,“你最好不要去试,要是丢了我们家脸,任谁求情,爹都不会网开一面的。”
“除非你想受家法。但顾家是以功勋起家的,家法没人能受得住。我劝你最好不要试探爹的底线,之前的小打小闹毕竟是在家里,你若是在外头闹出丑闻,爹一定饶了你。”
“我没有不信。”明曦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怎么济宁侯府连铜卡都没有吗?”
什么叫连铜卡都没有?
说得这般轻松,好像铜卡不值钱,人人都能有似的。
被噎一下,顾明烨耐心少了好多,但想起宋婉芝的吩咐,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们家自然是有铜卡的,只是我今天没带在身上。”
刚才明曦的话到底让他很介意,便又多解释了一句,“文瀚楼背靠着怀淑长公主,并不是一般的书店。能有一张铜卡,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
的确是这样没错。
明曦点了点头。
她太平静,点头太快,顾明烨怀疑她没认真听,又或者听了,但是没听懂。
罢了!
再跟她解释,她也不会明白的,还是带她去文瀚楼走一遭。她知道了厉害,自然不会乱闯了。
……
文瀚楼在棋盘街黄金地段,相较于其他门面门庭若市,文瀚楼显得有些高冷。进出的人的确很少,里面调素琴,阅金经,当真是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高雅之地。
嗯,跟杭州的文瀚楼相比,盛京城的文瀚楼显得更端庄宏伟一些。
明曦欣赏门面,顾明烨以为她被震住了,“走吧!我带你进去。”
之前怕她做出失礼的事,丢济宁侯府的颜面,所以谎称没带铜卡。
现在看来,堵不如疏。
“进去之后跟紧我,不要乱跑,更不许大声喧哗。”
顾明烨朝里走,到门口掏铜卡,左摸、右摸,摸不到。
难道他记错了,真的没带吗?
又或者带了,其实弄丢了?
脸色渐渐有些凝重,正打算拉明曦回去,只见书店司理满面笑容把一张卡递给明曦,“您请进。”
瞥了对方一眼,顾明烨发现那是一张金卡。
明曦把金卡接了,装进佩囊,走进书店。
顾明烨愕然。
怪不得她会说连铜卡都没有,因为她有的是金卡。
可是她哪里来的金卡?
据他所知,整个盛京城只有十张金卡。不像银卡、铜卡,可以一家人用一张,金卡只能持有者自己用,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虽然不知具体是哪十个人,但能拥有金卡者,绝对拥有足够崇高的身份与实力。
可明曦只是农女啊,她怎么能有金卡呢?
一个愣神的功夫,明曦已经走远了,顾明烨想了想,决定不跟着进去。而是司理打听消息。
“最近有人丢失金卡吗?”
没错,据他所知,金卡的确只能本人使用。但他到底没见过金卡,具体是怎么使用的,其实并不太清楚。
万一旁人捡了也可以用呢?
“没有。”司理客气地笑,回答得很专业,“金卡只能本人使用,就算被人捡到了,到我们这里也是不能用的。”
哦!那就不是捡的。
顾明烨想了想,又问,“那刚才与我同行的那位小姐,她用的是自己的卡吗?”
“是啊。”司理微笑点头,“金卡仅限本人使用。”
顾明烨呼吸一促,飞快地问,“那她的引荐人是谁?”
“这个请恕无可奉告。”司理笑着拒绝,“没有得到贵宾允许,我们是不能透露她的个人信息的。”
一般人只知道他们文瀚楼的金卡最尊贵,却不知金卡也分三个等级。
那位小姐使用的,可不是一般的金卡,而象征着他们文瀚楼最高身份的金卡。
她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竟然见到真人了。
顾明烨却呆站了许久。
他一开始怀疑明曦的那张卡,是冒用旁人的。可现在得知她没偷没抢,用的是自己的金卡,他却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