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白——这碗粥
时间:2020-06-15 09:00:02

  花瓶碎了,再也粘不起来。李深一脚碾过碎片,匆匆去向电梯厅。按了电梯键,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
  刚才不是纸在抖……
  电梯就要到了,他又回去沙发。仔细地收起诊断单。
  服务员关心地问:“这位客人,刚才有没有事?”
  李深还是没听见,又再走向电梯。
  电梯去了最高层,下来时层层停,闪烁的楼层灯正在煎熬他。过了许久,电梯下到了大堂。
  刚才的旅客又遇上了李深。旅客再看李深一眼。才一会儿,这人比刚才被推出来时更狼狈了。都不叫狼狈,是颓废。
  进了电梯,楼层灯跳得越来越慢。李深感觉,这段时间足以上上下下几十次了。好不容易到了,他冲出电梯,到了陈乌夏的门前,按住门铃。“陈乌夏!”
  陈乌夏刚刚睡着,被吓醒了。“还不消停了……”
  “叮咚叮咚”的门铃响个不停。她拉上被子盖住脸,假装听不见。
  他在重复:“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忍不住回了句:“她不在,她睡了。”
  李深:“陈乌夏,你开门!”
  陈乌夏捏捏右耳。该听不见的时刻,却又震耳欲聋。
  李深:“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下了床,从猫眼上看过去。
  他捶了捶门。
  他最多就是嘴皮子吵架,这么大起伏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担心,收起了脾气,问:“什么事啊?”
  “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李深什么也不回答,来回重复她的名字。
  陈乌夏梳梳头发,整整衣服,打开了门,礼貌地问:“你又怎么了?”
  他沉下脸,就要走进来。
  她一手拦住了,靠着门框:“有事就说,说完就走。你别闯我的房间了。”
  “陈乌夏,我有话问你。”李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他告诉自己该冷静,但一见到她没办法了。他把门一推,人进来了。
  她没心力陪他闹,说:“算了,你喜欢住这间就住吧。”
  他关上门,上了锁,扬起手里的诊断单,“我问你,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陈乌夏掀开药袋子,才发现少了一张纸,“你为什么偷我东西?”
  “我问你话,陈乌夏。”李深的脸上像是裂开了缝,许多负面的东西要从中爆发出来。
  她退了退,试图缓和气氛,“李深,有话好好说。”
  “你回答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他的面色越来越沉,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陈乌夏低了头:“就是医生写的那样,我右耳有点听不见了。”
  李深:“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这里写着三年。”
  陈乌夏点了点头,“嗯,就是三年。”
  “怎么发生的?”
  “很突然,撞到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是……”李深顿了下,才继续问:那天吗?”
  陈乌夏迟疑了下,点了头。
  李深对未来所有的假设,这一刻泡汤了。这一趟回来也是笑话。“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陈乌夏,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相信他不是坏心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深跌坐在床上。
  “当时找不到你。”
  “我回来了,你还要把我蒙在鼓里?你不想向我讨债吗?”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右耳听力回不来了。”
  “你没有问过你自己有什么不甘吗?”李深靠着墙,只有这样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陈乌夏叹气:“我的不甘太多了。”
  “你为什么装成心平气和?”
  “不是装。”她平静地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走出来,难道要怨天尤人,感叹命运对我不公吗?”
  李深的头抬不起来,“陈乌夏,我错了……”
  陈乌夏在沙发坐下:“李深,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说就吵,累死了。”
  李深坐直了,说:“我们谈一谈吧。”
  陈乌夏想,可又要从何谈起呢?她问:“你当年恨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三年过去了,我释怀了。你情商比我高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你从不和我讲真话。”李深说:“受过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我。”
  “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付出的代价是无价的。”她拿起药袋子,“这三年,我不停看病吃药。李深,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李深看着才像是要吃药的人,脸色灰败。“医生怎么说?”
  “没治。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其实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大错。”
  李深抹了抹脸:“陈乌夏,会好的,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牙,“我不好受。”她的眼眶有泪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着抹一抹泪。
  “你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了。”陈乌夏说:“哭了会耳鸣,里面藏了一只鼓。”
  李深看着她。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了吧。”陈乌夏说:“见到你我就不甘心。”
  李深:“陈乌夏,对不起。陈乌夏,对不起……”
  陈乌夏乱糟糟的,“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要不,你给我补偿费,我们就两清了吧。”
  “钱我给你。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
  “我不能。”李深说:“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那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她累,不止身体,心上也是。
  两个人剩下争吵的时候,就该散了。
  从父母离世,陈乌夏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又没有诉苦的对象。
  换作李深以外的任何人,也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换作李深以外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她发脾气,仗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不甘心,以及,他不会还手。
  果然堂哥才了解李深,知道她的耳疾对李深来说,杀人又诛心。
  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深。
  李深:“好。”
  他的自负,他的胜券,一切化为灰烬。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衡量的输赢成败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陈乌夏怨恨愤怒,也好过她这样轻描淡写。
  这是上天给李深甩过最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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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深走出酒店,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买了烟,他站在店外点燃了。
  吸一口,尼古丁还没有上脑。他烟瘾不大,偶尔一支。以前是为了灵感,现在因为烦躁。他讨厌不受掌控的东西。
  高山蝶说,李深很像从前的孟泽。
  李明澜后来对这话做出了解释:“有句话说得好,天才和疯子就住在隔壁。坏就坏在,那谁把这两间房的隔断给打通了,来回穿梭。”
  见过孟泽,李深引以为戒。哪怕对着陈乌夏,李深的大脑也没有停止运作。除了得知真相的一刻。
  吸了几口烟,李深看着灰霾的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庸人。他曾想,三年了,他也没能把她忘掉,这份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了。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她的那天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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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乌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李深已经走了。床头压了一叠现金。
  快九点了,肖奕媛即将下班。
  陈乌夏收拾了心情,出去吃晚饭。
  “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上这晚的家教,肖奕媛穿了件无袖连衣裙。她扬扬钱包,“正好请你吃饭。”
  “嗯。”陈乌夏为肖奕媛高兴,但今天提不起神。
  到了烤鸭店。
  肖奕媛滔滔不绝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惊讶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
  “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肖奕媛笑:“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
 
 
第57章 
  肖奕媛的连衣裙是V领, 露出了一道深沟。
  陈乌夏看一眼, 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要小心。”
  “明白。”肖奕媛说:“耍心机我比你懂。”
  陈乌夏看一眼窗外, 对面有一道黑影。她收回目光, “奕媛, 我明天就走了。”
  肖奕媛惊讶:“这么快?不在这里走走吗?或者去逛逛旅游景点。是不是我没时间陪你, 你……不高兴?”
  “当然不是了。”陈乌夏说:“以后我有稳定收入了再来旅游。这趟是为了治病,一大堆检查单,花了不少钱,再住酒店的话, 开销太大了。”而且, 这趟旅途发生了意外, 她也乱。
  两人是兼职攒生活费的人, 肖奕媛没有强行挽留。见陈乌夏一晚上不大高兴,她说:“乌夏, 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有大伯,有哥哥, 让他们给你分担啊。”
  “他们照顾我太多了。”陈乌夏说:“而且,我哥以后结婚肯定要买房, 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吓人。我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 生活费要靠自己了。”
  肖奕媛的微信响了, 她抱怨说:“我下班了还来找。”看了微信, 她皱起眉头。
  见状, 陈乌夏问:“怎么了?”
  “单亲小孩的父亲。”肖奕媛放下了手机,撩了撩头发,问:“我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拜金'的字样?”
  “不是。”陈乌夏看着肖奕媛的眼睛,“你眼里的是对生活的渴求,这份渴求不是贬义,它向阳而生。”
  “也就你会给我灌鸡汤了。”肖奕媛拿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其实大学里有男生追我的。但我要赚钱啊,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这男生也没钱。”
  肖奕媛喜欢过李深,其他没有。陈乌夏尝试把李深和其他女生联系起来问:“你还喜欢李深那样的男生吗?”
  “不喜欢了。我喜欢有钱的。我想过无数次,我要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好了。”微信又响了。肖奕媛看都不看,说:“可我不喜欢可以当我爸的老男人。”
  陈乌夏:“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乌夏,我以后一定要当女强人。”肖奕媛说:“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狠了。我怀疑,再过几年,只有金钱的味道可以打动我。”
  “奕媛,你手头紧的话,我这边可以——”
  “开玩笑的。我剩你一个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变成你唾弃的样子。”肖奕媛的小梨涡还是很可爱,“你也是啊,别放开我,我怕你不要我,我就真成坏女人了。”
  “不会的。你常说自己坏,自私,用一切不好的词形容自己,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做过错事,我伯娘说,人生就是泥泞路,比的是沾没沾上裤脚。”
  “我就只能和你当朋友。”微信再响,肖奕媛也没有理。“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不了,接二连三请假给人印象不好。我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
  “行,我们的乌夏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回酒店吧。”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这样像不像我们高中结伴上厕所的样子。”
  陈乌夏笑了笑。
  肖奕媛问:“对了,你有没有遇见谁?”
  陈乌夏反问:“谁?”
  肖奕媛这才说:“我听邝力说,李深也来了。”邝力还说,给陈乌夏和李深一个说话的机会,可肖奕媛没见到李深人。“乌夏,你和李深到底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高三和你说过,我和他话说不到一块了。”陈乌夏再看对街。
  那道黑影不在了。
  她说:“你当时还问我,有没有说到一起的曾经?其实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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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家,陈乌夏开始了煲中药的日子。
  和从前的一样,中药吃了没什么感觉。调理嘛,调得怎样天晓得。西药还是一堆副作用。
  暑假结束,陈乌夏回校了。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一班军训的新生走过。摘了帽子的脸青涩又热情。
  这几天常常见到新生,吴婷贝也一天三叹,“虽然我才过了生日,但我发现我讨厌工作。想回到大一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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