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自是察觉到徐氏神态变化,他却只作不知,仍旧是不疾不徐的往下道:“若我适才所见不虚,那几盆花乃是曼陀罗,此花有毒,久闻容易致幻,是不好搁在屋里的......”
此言一出,屋中立时便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随即,便听到了徐氏急促而又压抑的呼吸声,她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容已然没了半点血色,只用自己瘦削的手掌紧紧抓着身上的锦被,极力克制着自己那激烈翻涌的情绪。
燕王视若无睹,不疾不徐的往下道:“当然,此事空口无凭,信与不信终究还是要看夫人自己的心意。倘夫人有意,自可以去查,若真查出什么......”
燕王语声一顿,并未立时将话说完。
徐氏却像是受伤的母豹,浑身都紧绷起来,张牙舞爪,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燕王这才一笑,淡淡道:“若真查出什么,只要夫人想,大可似之前那般,让人传个话去燕王府。”
徐氏紧紧攥着自己身上的丝被,骨节泛青,发出咯吱的声响。她咬紧牙关,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王爷怎的想起说这个?”
燕王深深看她一眼,已然看透了徐氏面上的故作镇定以及内里的歇斯底里。他并未多说,只是道:“想必夫人也明白:本王与阮二姑娘的婚事总是要退的。只是,这婚要如何退,总该有个更好的法子。”
燕王与阮樱樱已经订了亲,还是宫中赐婚,若是无缘无故的退了婚,只怕要惹人非议。
更何况,燕王从不觉得这事是自己过错,既然是阮樱樱与阮修竹这对父女不清不楚,他自觉受了欺骗背叛,心下正堵着口气,自不会主动去背黑锅。甚至,他要成全这对“感情深厚”的父女,帮着把他们的事情戳出去,如此才能顺理成章的退了婚。
徐氏一时无言,只低头想着事,脸色惨白。
恰在此时,阮樱樱坐着轮椅从外头回来,人还未到,笑声已先至了。徐氏反应极快,立时便压下纷乱思绪,收拾了下自己脸上神色,这才好应付对方。
好在,燕王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也不想再在阮家与阮樱樱周旋——阮樱樱实在有些邪乎,他可不想再栽到对方身上。
不一时,燕王便借口还有公务要忙,起身离开了。
阮樱樱心下不舍,一脸依依的亲送燕王出门。
等这两人走后,徐氏立时便令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将那几盆已经换下的花卉拿去外头查一查。
虽说这曼陀罗在京里算是罕见,可真要查自然也是有认得的人,很快便有了结果。
得知了曼陀罗的功效,想到自己此前的那夜夜噩梦,想到自己提心吊胆几个月、艰难保胎却还是没能保住的那一段痛苦时日,徐氏简直都要疯了。
她是早便知道阮修竹无情无义的,可她实在没想到阮修竹竟能冷血无情至此。
简直是,简直是畜生!猪狗不如!
有那么一刻,徐氏恨得心头滴血,恨得想要冲出去和阮修竹拼命。只是,哪怕她再恨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自然也知道自己那拼命的想法多么可笑。待冷静下来,徐氏也总算是想起了燕王的那些话,心里渐渐也有了其他的想法:阮修竹不义,也怪不得她不仁了。
不得不说,徐氏和燕王两个人,一个敢想,一个敢做,你来我往之下竟还真就商量出了一个“好主意”。
只是,因着阮樱樱腿脚未好,他们的安排便拖到了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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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秋狩夜宴
虽然萧景廷早前便答应了要带阮清绮去秋狩, 可朝里事忙,这事便也拖到了十月下旬。
正好, 这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朝里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烦心事。萧景廷忙完了手头的事,这便大手一挥, 下令六部准备, 等到月底就要领着群臣在京郊的皇家猎场秋狩。
虽说阮修竹先时还因着多寿之事被萧景廷挑出错来,被迫在家“歇息”,但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年底了, 朝里到底不会清闲太久, 许多事也离不得阮修竹这个内阁首辅。所以,这一次的秋狩对于阮修竹来说显然是个很好的回归机会。
而萧景廷本就知道不可能单凭着多寿之事彻底解决阮修竹, 至多不过是借机敲打一二给阮清绮出个气罢了,这回也就顺应大流的点了阮修竹随驾。
为此,阮清绮还颇有些怨言,酸溜溜的道:“看样子,这朝里果真是离不得阮首辅——他这才歇几天呢,就又要‘披甲上阵’了?”
萧景廷隐约知道些燕王与徐氏私下往来,心里略有些猜测,但却不欲插手。所以, 他并未多说,只顺口安慰了阮清绮几句:“你也别总为这点事生气。阮家本就人心不齐,一个个的各怀心,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祸起萧墙了。”
听着萧景廷这话,阮清绮虽不知就里但还是立时想起了阮家的祸头:阮樱樱。也对,徐氏那胎没保住,指不定憋了多少怨气,再加一个阮樱樱,阮家里头指不定真就惹出大事来。
这般一想,阮清绮心里好受不少,便也安慰自己:其实,她也没必要这样紧盯着,不若便放宽心,由着这一家子狗咬狗吧。
反正,从原主的角度来说:阮家从上到下,从阮修竹这个亲爹到徐氏这个继母,从阮行止这个嫡亲兄长到阮樱樱这个庶出幼妹,全都不是好东西。无论哪个出事,都是拍手称快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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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徐氏的身子已是养得差不多了,阮修竹也就顺理成章的从书房搬回了正院。
于是,这对夫妻明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恩爱假象。
也正因此,眼见着徐氏为着此回秋狩忙里忙外,阮修竹不免开口宽慰了她几句:“左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身子才刚好,很不必这样折腾。”
徐氏对着阮修竹,自有一番说辞:“我知老爷心疼我,只是我这闲着也是闲着,难免要多想些......别的不说,樱樱先时腿伤未愈,自西山回来后便只得闷在家里。我瞧她一直不大高兴,如今她那腿好容易养好了,正碰上秋狩,可不就是个能出门透口气的好机会?我做母亲的,这会儿总得替她多准备些,叫她在外头松快些.......”
提起阮樱樱,阮修竹冷淡的面容也缓和下来,习惯性的颔首应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阮修竹这反应也在徐氏意料之中,她笑了笑,低头把弄着自己细嫩白皙的指尖,眼里闪过些什么,语声慈爱:“我还特意叫人给她做了几件鲜亮些的衣衫呢。她们小姑娘家,平日里就该多打扮打扮,这才讨人喜欢呢。”
阮修竹听着这话也觉顺耳,微微颔首,眉间也跟着舒展开来。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额外多说了一句:“行止的事,你也别忘了。”
徐氏语声一顿,紧接着又笑了:“老爷放心,这事我肯定忘不了——等到秋狩时,少不得要有大小晚宴,到时候各家姑娘都在,必能挑到合适的。”
阮修竹不过是随口一提,徐氏这般回,他也觉着没问题,这便将手上的书合了起来,口上道:“行了,就这样吧,今日早些安置吧。”
徐氏笑了笑,依旧是以往的贤淑模样,不假人手的上来替阮修竹宽衣,动作温柔。
只是,待得夫妻两人一同上榻安置,阮修竹照旧侧过身,以脊背对着徐氏。
徐氏看着阮修竹半露的脖颈,眼里不觉闪过一丝冷意,随即才慢慢的闭上眼。与此同时,她的手指不觉陷入被褥中,指尖泛白——她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掐阮修竹的脖子。
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掐死了阮修竹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哪怕同归于尽都好!
然而,痛恨厌憎之余,徐氏又还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她心里很清楚:若是她真伸手去掐对方,到时候死的只可能是她。所以,她现下只能忍着,咬牙忍着.......幸好,这回秋狩便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她和燕王也已给阮修竹安排好了一场“好戏”。
想起这个,徐氏终于心平气和了一些,心里甚至还涌出了些恶毒的念头:到时候,她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了阮修竹外头的那层人皮,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盛名在外、仪容绝佳的首辅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且不提徐氏这头的想法和准备,对于才养好了腿伤的阮樱樱来说,秋狩确实是个出门透气的好机会。
只是,想起自己先时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阮樱樱对着所谓的骑射就有些敬而远之了。便是徐氏让人给她又做了几套漂亮的骑装,她也不甚喜欢,端着委屈模样,小声推拒道:“先时我与长姐一起跑马,便出了大丑......这回秋狩,我就不跟着丢人了......”
徐氏顺着她的心意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你那会儿才刚学呢,若非皇后非要较真,怎么可能会摔着......”
阮樱樱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应声。
徐氏便又笑着劝她:“不过,毕竟是秋狩,还是该准备几套骑装的。实在不行,到时就叫燕王带着你便是了——燕王骑术高绝,总是能护着你的。”
提起燕王,阮樱樱脸上就红了,忍不住抬眼去瞪徐氏,嘴里声音却是软绵绵的,只叫了一声:“娘!”
徐氏抬手掩唇:“好好好,我不说了。”
徐氏这般一说,阮樱樱心里便已有几分肯了。
待得秋狩那日,夜里设宴,众人在座饮酒,气氛倒是极轻松热闹的。燕王寻了个借口从宴上下去了,不一时便派了人去请阮樱樱过去说话。
旁的人不曾注意,可一直留意着阮樱樱身侧动静的阮修竹却是看见了,心下多少有些不悦:虽说阮樱樱与燕王已经订了亲,许多事不必太讲究。可也不能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啊!燕王这般行事,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好似是心里堵着口气,阮修竹不由又多喝了一杯酒,正欲抬手阻拦。
然而,也就在此时,徐氏却握住了阮修竹的手,叹了口气:“老爷,就随她去吧。”
阮修竹闻言一怔,回头去看徐氏。
徐氏却是叹气:“樱樱也不是小姑娘了,她自己有主意着呢。我们做父母的再这样管头管脚的,只会叫她不快.......”
顿了顿,徐氏转眸去看已经要起身离席的阮樱樱,口中不禁感慨:“老爷你瞧,樱樱她也十分欢喜呢。”
阮修竹下意识的转眸看过去,果真看见了阮樱樱那笑盈盈的脸容。
宴上篝火正旺,灯光摇曳里,阮樱樱一张小脸被照得雪白,娇嫩的颊边仿佛浮着两团霞红,似羞似喜,似嗔似怪。
阮修竹看着看着,不由一怔。
徐氏抬手替他斟酒,像是想起了什么,柔声感慨:“我瞧她现下这模样,就好像是姐姐当年一般......唉,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眼的功夫,樱樱都是大姑娘了。”
徐氏甚少在阮修竹跟前提起长姐,然而,阮修竹还是不由得在她的话声里想起了大徐氏。
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宴上的灯火太过刺眼,又或者仅仅只是过往岁月和这一刻的复杂情绪在心里发酵出了难以诉之于口的诸般滋味,素来冷淡自制的阮修竹竟也难得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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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父女翻脸
也就在阮修竹出神想事的时候, 徐氏握着酒杯的指尖不易察觉的翘了翘。
虽然徐家原也不过是庄户人家,但徐氏这个小女儿倒还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及笄没多久便嫁入阮家,此后更是少有要自己动手做活的时候。故而,她这一双手保养得宜,十指纤纤, 白皙修长, 就连指甲上都染了淡淡的蔻丹,颜色极好。
也正因此,徐氏指尖翘起时, 嵌在指甲里的细小粉末便也跟着落在了酒杯里。
夜宴里灯火摇曳, 粉末本就细小,这般飘落更是不曾引起旁人注意。只能隐约看见酒杯里的酒水映着细微的灯光, 轻轻晃动,那落在杯中的细小粉末不一时便已融入其中。
徐氏这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自然流畅,便如行云流水,很快便将酒杯递到了阮修竹手边,叹了口气:“罢了,不说那些了,还是先喝酒吧......”
阮修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阮樱樱处看了眼。
然而, 也就只这么一会儿工夫,阮樱樱已是不见踪影,想必是已经跟着燕王派来的人走了。
见此情况, 阮修竹心下越发不悦,难得的想起外人常说的那句话“女大不中留”——若是换做以往,还没碰见燕王时,阮樱樱便是离席肯定也会先来与他或是徐氏请示一声,而不是如现下一般,燕王不过是派了个人,她就去了......
阮修竹越想越觉心里憋火,偏这些话也不好说出口。故而,他索性也不多言,冷着脸接了徐氏递来的酒水,一口饮尽。
仿佛,这样就能浇灭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徐氏见状,又给他斟了一杯酒,低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老爷很不必这样生气——难得樱樱她自己喜欢,燕王待她也十分用心......女儿家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当年姐姐就是.......唉,这般说来,樱樱能碰着燕王,多少也算是缘分了。”
徐氏说话时轻轻柔柔的,可话里的字字句句仿佛就是直戳阮修竹的心口。
单是“樱樱她自己喜欢”,“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姐姐”,“缘分”这几个词就够叫人憋火的了。
阮修竹听着听着,忍不住便又就着徐氏递来的酒水喝了几杯。
待得宴散时,阮修竹难得的有了些醉意,徐氏忙搀着他回了营帐,又道:“老爷且先躺会儿,我叫人去端热水来给您擦一擦。”
阮修竹有些头晕,靠坐在榻上,伸手按了按额头,过了一会儿方才含糊应了一声。
徐氏急忙忙的出去端热水了,营帐里只阮修竹一人躺着,晕沉沉的,偏身上又渐渐升腾出热燥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自己的外衣,才解了衣襟又觉不耐,正欲开口唤人进来伺候,忽而又听得门外传来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