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的折磨，素衣素食，就连住的地方都是草棚，在葬礼结束之后，王夫人不但瘦了一圈，更是直接就病倒了，而对此，王子腾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毕竟为长辈服丧，乃是应尽的义务，就算是贾母的要求稍显严苛了一些，那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而除了贾珠和贾元春以外，贾家其他人对于王夫人的遭遇，都是处于一种视而不见的状态，就连贾政这个做丈夫的也是如此。
好在贾家现在还有需要用到王家的时候，所以即便贾母对王夫人还是有相当多的不满，但看到对方已经病倒了，还是大发慈悲的让对方去休息了。
而同样的，王夫人被放回去了，刑夫人也被放回去了，是以现在这荣禧堂之内，往日里总是站着伺候的两位夫人，这会都没有出现。
其实按理来说，贾代善现在已经死了，这荣禧堂是应该空出来给袭爵的大房住的，不过贾母不愿意，她更想把这屋子让给老二去住。
若是她的超品诰命能得到，自然可以直接就压制住老大的意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这会没有那超然的身份，单单只靠孝道压制，显然是不行的。
不过贾母就是不愿意让老大住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而眼看着她压制不住老大，不能如愿的让老二搬进来，索性她也就不挪地方了，直接就继续住在这里。
至于说合不合规矩，哪家也不可能把思念丈夫的老母亲给赶到别的地方去，贾赦就算是再混不吝，他也不敢这么做。
要说经过了上次贾代善看信之后被气死的事情，贾府现在是极为的消沉，往日里的欢声笑语都再也不见了，就连年纪还小的宝玉，都会看眼色的没有再闹腾。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信封，望着上面那熟悉的娟秀字迹，贾母的眼神显得有些复杂，上次就是因为来自同样地方的一封信，给贾家一个极大的打击。
不仅失去了圣眷，背上了恶名，甚至就连实质的利益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老大的爵位就不用说了，单单老二的官位，自己的诰命等级，就让贾母产生了一丝恨意。
不是对贾敏，而是对林如海，对方那不合时宜的一封信造成的巨大损失，让贾母有太多的理由对其不满了，甚至已经不仅仅只是不满。
对于自己的女儿，贾母倒是没有像是对林如海那样，只是想到这件事是由贾敏落水引起的，从来没有学会反思自己的贾母，对女儿也难免有些迁怒。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看着手中的信封，她叹了口气，还是拆开来看了。
这一看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原本便不怎么愉快的心情，顿时越发的感到烦闷，那点迁怒的心理倒是淡了很多。
这是自然的，再是不称职的母亲，当听到自己孩子已经活不了几年的时候，都会心生怜惜，贾母虽然对女儿的感情已经淡了很多，但也不会例外。
看到女儿就只剩下了几年的寿命，再看到有关于梅姨娘的时期，想到林贾两家的关系，可能就只会再维持几年，一瞬间的心痛之后，贾母顿时感到事情的棘手。
她虽然恨林如海那一封书信，把贾家置于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但现在正是贾家最落魄的时候，想要等着贾珠，等着第三代成长起来，必须得有亲戚的扶持。
而只有王子腾那是远远不够的，再者说，贾家也需要林如海，来保证在王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
若是她有着超品的诰命，那自然能够维持住荣国公府的匾额，不用太在意这点，但既然不能，她就必须得在意了。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小姐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荣国府正堂之内，自然不可能只有贾母一个人，这会见贾母这幅模样，其他那些小丫鬟不太敢开口。
可一直站在贾母身旁的赖嬷嬷就不得不问一声了，毕竟为主子解忧，那也是做下人的本分嘛。
这府里面下人这么多，想要一直保持着贾母心腹的体面，即便是贾母当初的陪嫁丫鬟，关系情分不同，但同样也需要赖嬷嬷多费些心思。
“你看看就知道了，我这苦命的女儿啊，这才多大的年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我这心啊，真是……”
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身旁的赖嬷嬷，贾母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声音显得有些悲切，只是这悲伤到底是为了自己苦命的女儿，还是贾家现在面临的一系列困境，那就不知道了。
或许是以前做戏做多了，演技说来就来，又或者是真的感到悲伤，贾母这哭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似得，瞅着就让人觉得伤感。
“老太太，您别哭了，若是小姐在这里，也不忍看见您这么伤心的，您哭成这样，这让小姐知道了，不是让她更加难受嘛！”
眼见着贾母哭得这般伤心，赖嬷嬷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信，连忙就开口劝慰道，同时也不忘跟屋内的丫鬟们使个眼色，让她们也都过来劝劝。
能在贾母身旁伺候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较聪明的丫鬟，一个个也都是有眼色的很，都不用赖嬷嬷使眼色，早在贾母开始用帕子抹眼泪的时候，她们就都围了过来。
而就在其他丫鬟安慰贾母的时候，赖嬷嬷抽空，直接一目十行的就看完了这封书信，没错，作为贾母昔日的贴身丫鬟，她也是认字的。
略过那些晦涩的语言，赖嬷嬷很快就清楚了这信上写的内容，总得来说，也无非就是两件事情而已。
不过以她对贾母的了解，她很清楚，贾母真正伤心的怕不是信上写的内容，而是这事情之后会造成的某种结果。
可这话心里清楚归心里清楚，明面上自然是不能说得，但有些事情不能说，有些事情却必须得赶紧的提醒一下，或者说把贾母的意思说出来。
“老太太，您也别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考虑一下小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若是真按小姐信里面说得，那留下小小姐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啊！”
把信收好，赖嬷嬷看着被丫鬟们围在中间，还在抹着眼泪的贾母，语气放轻，带着些哀伤，不会让人觉得理智的刺耳，又不会让人听不进去的说道。
赖嬷嬷跟着贾母已经几十年了，很清楚她伺候的这位主子的心意，这离家已经十几年，感情早就淡了很多的小姐，是生是死并不是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继续维持住贾家和林家的关系，贾家前段时间才被林家坑得那样惨，怎么甘心在这个时候，失去林家的支持，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呢。
“你说得对，若是敏儿没了，那玉儿该怎么办啊，她还那么小，这林如海他是个男子，怎么能照顾好玉儿，而且女儿家也不能没有长辈教养啊……”
要不怎么说赖嬷嬷是贾母的心腹呢，这话那是句句都说到了贾母的心坎上，听到这几句话，贾母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泪水顿时止住了。
只是面上露出了些担忧之色，似乎是真的无比牵挂自己的女儿和小外孙女似得，却下意识的忽略了，她女儿现在还没死呢，这些事还用不着她来操心。
其实若是真的担心，身为母亲最应该做的，那是赶紧的请太医，请名医去给自己的女儿诊治，虽然以贾家现在的情况，不一定能够请的动太医去那么远。
可再怎么说，也该试一试才对，而不是在这里忧心着女儿如果死了，外孙女应该怎么办，这本末倒置的做法，其实跟贾母对女儿的迁怒不无关系。
她虽然口中说着，这事情跟自己的女儿无关，女儿也是受害者，更是说那会自己只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已经想开了，但其实那只是她自己以为，心里面她还是在责怪着女儿的。
要不然，就算是为了林贾两家的关系能够继续的延续下去，为了贾家的利益和地位，那她也不应该直接就越过了贾敏可能活下去的这个选择。
贾母这样的心理，就连她自己怕是都不明白，至于赖嬷嬷，她或许能够察觉到那么一点点，但自认也不会说出来，惹得贾母厌烦。
她只要是顺着贾母的话，按照贾母的心意就往下说就可以了，至于什么这样做对不对好不好，林家又会怎么想，那不是她应该去考虑得。
“老太太，您是小姐的母亲，若是小姐真的出事了，您完全可以把小小姐接过来，由您亲自照顾，想来林大人也不会不同意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赖嬷嬷虽然不懂琴，但她绝对是懂得贾母的，这会一听贾母提到小小姐，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即便开口建议道。
至于说林大人到底会不会同意，让自己那么小的女儿，在刚刚失去了母亲的时候，再离开自己的身边，那赖嬷嬷就不知道了。
不过正常来说，应该都是不会同意的，至于说缺少长辈教养，那就更是开玩笑了，林如海才多大年纪，到时候肯定是要续娶的。
要说担心，那也应该担心继室会不会对原配嫡女好，可这话赖嬷嬷也只是在心里转了一圈，面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全是一幅忠心为贾母考虑的模样。
“你说得对，不过这事还得敏儿亲自跟林如海说才是，若不然，要是敏儿突然间没了，我们贸然的提出这要求，怕是林如海不会同意……”
听着赖嬷嬷的话，贾母是连连点头，显然也是赞同这个想法的，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想法，不过很快，她便又露出了些为难的模样，带着些忧愁的说道：
“可是……可是我的敏儿才刚刚经历这样的事情，这话让我如何与她说呢，她看到了，怕是会更加难过伤心的吧，万一要是误会了什么，那……”
接下来的话贾母没有再往下说，不过身边围着的这些丫鬟，还有赖嬷嬷，却差不多都听明白了。
古代的下人，尤其是丫鬟们，因为不能随意进出大宅的原因，虽然见识少，但是常年的伺候人，各个心眼都是灵活的很，脑子是绝对不蠢的。
赖嬷嬷和贾母这一唱一和的，或许她们并没有看出来，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感觉到一些的，这会一看贾母这为难的样子，顿时脑袋就开动了起来。
不过她们到底还是没有赖嬷嬷想得快，到底是差了那么多的年岁，差了那么多的阅历，都没给其他几个小丫鬟反应过来的机会，赖嬷嬷就开口说道：
“老太太，您的想法小姐会理解的，这毕竟也是为了小小姐好，您是小小姐的亲外祖母，总不会害她，可这别人就未必了，尤其是继母，那几家的例子可都是摆在这的……”
赖嬷嬷口中说得那几家，自然是原配去世后，继室进门将几个原配嫡女都给远嫁了的事情，至于嫡子，那更是打压的重点。
只不过因为有宗族在旁边看着，再加上嫡子都是由父亲亲自带着教养的，即便是打压，除了捧杀和暗地里搞些小动作，其他的也不敢做些别的。
当然，也有那父亲是极为混账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继室打压的不成样子也无动于衷，当然这样的绝对是少数，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自己的儿子哪里可能不管。
可嫡女那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女儿，得在继母的手底下过活，不可能像是儿子一样，由父亲亲自带着教养，再者说两者的重视程度也不一样。
重男轻女那可不是说说而已，宗族看重的一般都是男孩，女孩他们都是不管的，而且按照规矩，继母本来就有权操控子女的婚事。
嫡子因为有宗族看着，事关宗族利益，不怎么好动手，可嫡女那就是随便了，只要选择的是大族，门当户对，嫁出去不丢面子，那嫁的到底是谁，嫁的好不好，没有人会关心。
那几家的嫡女就是这样被远嫁的，嫁的倒是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过得却没有一个好的，她们嫁的人家虽然是大族，但嫁的人却并不出息。
甚至还有一位是直接被嫁去了边关的，虽然那位将军极得圣眷，也极又本事，家世也很好，但边关那种漫天风沙的地府，哪里是闺阁小姐可以待得。
嫁过去不过三年多，就病死在了边关，可以说是这几位中最惨的了，其他的虽然活得憋屈不痛快，但起码人家都是活得着。
赖嬷嬷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贾母把这几家的事情，都给贾敏写信让其知道，挑起对方的担心，这样接下来的话自然就比较好说了。
要不然，就像是贾母自己说得，跟一个已经活不了几年的女儿，说她死后的事情，而不是积极的帮助对方诊治，这怎么说都不好听，是人都难免会多想。
“这样可以吗，岂不是会让敏儿更加担心，万一她忧思过度怎么办？”
对于赖嬷嬷的提议，贾母显然有些意动，不过只是一瞬，她就又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的感情，忘得差不多了，可要做这事的时候，她还是不免犹豫了一下，怕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再加重对方的病情。
“怎么会，老太太您这可是为了小小姐好，如果现在不说的话，小姐将来走的时候只会更加放心不下，您现在是再消除小姐的后顾之忧！”
瞅着贾母有些犹豫的模样，赖嬷嬷立刻劝慰着说道，她明白，贾母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现在做出的这样子，其实也是怕别人说她为母不慈。
所以才装出来的，就像是这个建议必须得由她提，而不是贾母直接做决定一样，这做主子的总是习惯性的就会找一个背锅的，不管是什么事情。
“你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总不能让敏儿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为女儿操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必须得为她考虑好了……”
有了赖嬷嬷这番话，本来就偏向这个方案居多的贾母，顿时顺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她叹了口气说道，话语中满是为贾敏好的意思。
同时心里也在打起了小算盘，这林家现在眼看着是越发的兴盛了，身为林家的嫡长女，小黛玉就算是没了母亲，身份也是不一样的。
而自己膝下养着的宝玉，小小年纪就无比的聪慧，更是生来就口中含玉，显然是有着大前程的，这两个孩子若是能够凑到一起，那岂不是最好的。
一个是自己的亲孙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外孙女，这样也方便自己一直照看着小黛玉，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女儿了。
这么想着的贾母，却丝毫都没有考虑林如海的想法，人家好好的嫡女，愿不愿意嫁给一个七品小官的儿子，还不是嫡长子而是次子。
在贾母眼中，自己的宝玉那便是公主郡主都配得上，能够考虑小黛玉，完全是看在自己女儿的面子上。
贾母的想法，赖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哪里能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对方的思路就偏了这么多，她瞅着贾母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提醒了一句：
“还有，那个梅姨娘，她的家人也必须立刻处置了，这样背主的下人，她家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留得久了，说不定在这里也会做出什么对贾家不利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