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城自嘲地笑笑:“只会让他瞎担心而已。”
三年来,上到宫廷御医,下到赤脚大夫,什么样的偏方都试过了,没用就是没用。
心病,没药医。
大哥忧心地叹了口气。
二哥抬头看了顾瑾城一眼,见他正坐在亭边仰头看星星。
刀削斧刻般的轮廓在月色下蜿蜒出清新俊逸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似有星辰坠落眸中。
“你生病了?”二哥打量着他,看不出他哪里不对。
但大哥先前写信的时候似乎有提过,好像还挺严重的,不禁面露惊疑之色,“什么病?”
顾瑾城没有回答他,而是引开话题,问他:“看的怎么样?”
“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二哥说道,“你确定这是传递消息的书?会不会原本里面夹着信件,但是被人取走了?”
顾瑾城摇头,说道:“这是白将军给我的,祖父让他把书交给我娘,只可惜……”
“我确定,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二哥合上书卷,封皮上写着手抄的《南华经》三个字。
盯着书本看了会儿,二哥说:“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明显是手抄本——查查出自谁手,或许有用。”
顾瑾城沉吟片刻,将书收了起来:“多谢。”
将壶里的酒喝完,他准备离开。
“这么晚了,就在家中歇下,明日你不是还要随阿柔出门吗?”二哥说道,“上回的房间还给你留着。”
“也好。”少年与他们告别,回了上回的厢房。
简单洗漱后,夜已深了。
他也不在乎时间,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便依旧像上回那样,和衣而睡。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瑾城很快便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的确发了梦,却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再是困着他的战场,而是几个时辰前刚刚去过的义庄。
他梦见自己躺在棺椁里,耳边响起哭声。
睁开眼,看见一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梳着两个圆圆的花苞头,坐在旁边的木板上。
小胖手揉着眼睛,盘着小短腿,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冷。
小豆丁哭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哥哥,他不、不要我了。”
“你哥哥真坏。”他从棺椁里翻身坐起,与小豆丁圆圆的眼睛对视着。
看她打湿的睫毛,越看越喜欢。
恶劣地捏她的小胖脸,见她扁着嘴巴,又心疼地去哄。
“你是蜚蜚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小豆丁突然瞪他,凶巴巴地抓着他的手啃了上去!
顾瑾城:“!!!”
猛地睁开眼,先是让阳光刺得眼睛一酸,随即感觉到右手酸麻,发现是自己睡觉时候下意识握刀,结果给压麻了。
“什么鬼?!”顾瑾城用力甩甩手,跳下床,“竟然哄孩子哄了一晚上。”
等等……他又睡到了天亮?
顾瑾城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间房,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风水一说。
两次留宿,两次都睡得很好,应该不是巧合?
那他今晚还要赖在这儿!
卯初,在练刀的途中跟大哥狭路相逢,又一次被揪过去当陪练。
挨了一个时辰的揍,顾瑾城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衣服被汗水打湿,顾瑾城喊来暗卫,让他回府去拿换洗的衣物。
——他决定在江家多住几日。
因为要排查可疑人,阿柔早早就起了,特意换了身男装,早饭后在会客厅等顾瑾城。
不过,却先等来了萧如茵。
-
萧如茵还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模样,梳着坠马髻,看起来清丽漂亮,见到她便笑了出来,似乎心情很好。
叶灵芝也难得穿了身女装,箭袖窄腰,英姿飒爽,却仍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她钱似的。
“你这样,倒叫我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萧如茵说道,“单你这张脸,便与你三哥有五分相似,气质也像。”
长得像她承认,气质?
三哥那傻乎乎的二狗子气质,和她哪里像?
“长公主恕罪。”阿柔先跟她说好,“今日我有事要办,恐不能作陪。”
萧如茵反倒更高兴了:“没关系,你尽管去忙,有蜚蜚在也是一样。”
阿柔更不想让她跟蜚蜚单独在一起。
怕妹妹被她诓。
“若要出门,最好让三哥陪你们一起。”阿柔说道,“外面乱,长公主当多关注一下个人安危,也算是体恤咱们了。”
“真是大言不惭!”叶灵芝不满地说道,“轮得到你来教公主做事?”
阿柔放下茶杯,凛冽地瞧了她一眼。
“好了,灵芝你这是干什么?”萧如茵训斥着她,“江姑娘也是好心提醒。”
叶灵芝仍不太服气。
“下次你若还是这样,就不必跟我出来了!”萧如茵也动了真怒,四下无人,她也不用顾忌什么,“江姑娘是我的朋友,自然与旁人不同。”
这话听得阿柔也不太舒服,却没有说什么。
沉默片刻,顾瑾城来了,见到萧如茵主仆两个,脸色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有事?”
“不是来找你的。”萧如茵冲他摆摆手,“知道你跟江姑娘还有事,去罢,不用专程招待我。”
她毕竟是长公主,阿柔再觉得麻烦,也不会怠慢她。
只得狠狠心,将蜚蜚叫了起来,让她陪着长公主待会儿。
蜚蜚还迷糊着,在会客厅跟萧如茵大眼瞪大眼。
“长公主想去那儿玩?”蜚蜚意兴阑珊。
一听到玩,萧如茵来了精神:“我都可以,上回你推荐的那些,果然都很有意思。”
蜚蜚挠挠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并且正试着拉另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纨绔下海。
“上回听你说想打猎。”蜚蜚说,“托人问了下,西郊倒是有个猎场,只不过我家近来多有不便,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可以让纳兰公子出面联系,刚好纳兰府有喜事,春猎也是很好的放松庆祝。”蜚蜚提议道。
萧如茵自然听说了他们家的事儿,顿时拉着她的手说好话哄她。
蜚蜚不太习惯,状似不经意地抽回了手,引开话题说:“今日天气不错,眼光明媚的,不如,泛舟游湖?”
四月中旬,正值春夏交接之际,气候宜人,早些则冷,晚些则热。
只是荷花还未开,少些雅趣。
游湖玩乐倒是好去处。
“听你的。”萧如茵笑着望她,很好说话。
见她招来仆从,让他们先去准备。仆从走后,小姑娘以袖口遮掩,打了个呵欠。
她今日仍梳着双垂髻,瞧着倒比萧如茵还显小。
困得眼睛都眯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她失礼,反倒显得率真可爱。
“走罢。”蜚蜚困倦的很,觉得没必要装扮。
萧如茵却喊住了她,难得表现得有些扭捏:“三哥不去?”
“咱们女孩子的聚会,他去不合适。”蜚蜚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她,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萧如茵让她看的羞赧,头越埋越低。
就在她以为蜚蜚要拿三哥来取笑她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说:“你想听我三哥弹唱?”
萧如茵:“……”
“嗯。”萧如茵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是啊,你真的太聪明了。”
小姑娘这下犯了难:“可我哥已经发誓不弹琴了,我、我租个人给你弹,行吗?”
“行!”萧如茵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行,当然行了。”
完美解决,蜚蜚高兴了:“那走罢。”
跟家里人说了声,大哥派了两个士兵跟着她,三人便上了马车,出发去络江。
因阿柔有间镖局,时常要押送货物,故而有船。
方才蜚蜚便是让仆从来跟镖局的人说一声,借一艘船来游湖。
镖局的人自然积极配合,专程布置了一艘画舫,里面轻纱飞扬,灯红酒绿,别有一番风味。
画舫有两层,底下是两间船舱,一间摆了圆桌圆凳,布置了酒菜和瓜果。另一间摆了床榻用做休息。
船舱上面则做成了挑空的亭子,中间长长的露天甲板,视野极好。
蜚蜚言而有信,问了萧如茵说想听琵琶,便到醉红楼选了位卖艺的姐儿,一同带上了船。
络江是人工开凿的,水并不深,只是流域长,弯弯地半裹着沬州。
凉风习习,江水泛着细小的波澜,两岸是繁华的沬州城,坐在船上,吃着水果,听着琵琶。
即便萧如茵原本并不真心想来,此刻也不免有些陶醉。
“蜚蜚,我真的好羡慕你。”萧如茵突然说道,“有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喜欢你——江姐姐、三哥、瑾城表哥……就连小舅妈,那个疯女人,她都夸你可爱。”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认真,让蜚蜚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你也可爱啊。”蜚蜚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说道,“而且,你是长公主诶,只要你想,全天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会捧到你面前。”
“不一样的。”萧如茵斟了杯酒,仰头喝下。
旁边的叶灵芝连忙劝她:“主上,那是酒,喝了要醉的……”
她没有说完,就听“嘭”的一声,萧如茵猛地摔了酒杯。
瓷片迸裂,擦破了叶灵芝的手背。
叶灵芝面露惊异,连忙单膝跪在萧如茵脚边。
蜚蜚愣住,葡萄都忘了吃。
讷讷地看着叶灵芝流血的白皙手背。
“看见了吗?”萧如茵说道,“全天下的尽在我手又如何?掣肘之处,多了去了。”
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斟满,放到蜚蜚面前。
“听说你喜欢喝酒?”萧如茵笑得清丽漂亮,冲她眨眨眼,“其实我也喜欢,而且,我酒量特别好。”
蜚蜚见到面前变了个人似的长公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傻了?”萧如茵歪了歪头,笑着看她,“船上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蜚蜚连忙摇头。
“我不怕。”蜚蜚说,“我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蜚蜚抿了抿嘴,犹豫着说:“叶灵芝也是关心你,你若不想要她关心,要与她说清楚啊,不然,她会误会的,这样你就会越来越难受。”
萧如茵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呢?你对你哥哥姐姐的关心也是这样?不喜欢就直说,”萧如茵道,“——你不怕他们伤心?”
蜚蜚想了想,说道:“我想要的,他们都会给我。只有我做错了,他们才会阻止。所以,没有不喜欢。”
萧如茵笑了起来:“所以我才羡慕你。”
“不过,你可真是个小傻子,居然为我这个仇家感到担心。”萧如茵突然说道。
“什么仇家?”蜚蜚说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了。”
萧如茵便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轻轻的,慢慢的,与她说道:“死在你家酒馆里的人,是我派人做的啊,你不知道吗?”
-
蜚蜚:“???”
“你、你在开玩笑?”蜚蜚震惊地望着她,“你可是长公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我、我觉得你在骗我。”
萧如茵让她逗笑了,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欢喜:“真可爱,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你了。”
“我骗你才没好处的罢。”萧如茵又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蜚蜚还是不相信:“那你干嘛告诉我?”
“过来。”萧如茵朝她招一招手,学着她的语气,“凑近些,我告诉你呀。”
现在逃跑的话,蜚蜚心想,还来得及吗?,,
第77章
见蜚蜚抗拒地看着她, 萧如茵笑了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与她说道:“你真的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
“你、你会不会杀我灭口?”蜚蜚望着她。
萧如茵摇了摇头:“当然不会的, 我只是看你们找的太辛苦, 觉得不好玩了, 所以才直接告诉你们。”
“只可惜, 你就算知道, 也拿我没办法, 不是吗?”萧如茵笑道,“皇兄说的不错,江南果然有趣。”
她这样口无遮拦,把蜚蜚都吓着了, 讷讷地瞧着她,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主上,你喝醉了。”见萧如茵摇摇晃晃的,叶灵芝连忙扶着她, “我扶你去休息。”
蜚蜚疑惑地皱眉:“她不是说自己酒量特别好吗?”
叶灵芝瞥她一眼:“你真傻假傻?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蜚蜚:“……”
“我只是没想到, ”方才的紧张感尽数烟消云散,蜚蜚松了口气,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行就说不行嘛,为什么要强撑。”
萧如茵的世界和她的自然不同。
她叶灵芝索性不作答,扶着萧如茵到另一间船舱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