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又听见他献宝似的说:“我在沬州也有些产业,过些时日,便尽数转交给你,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江敬武:“不不不,这如何使得?草民受之有愧。”
“我就烟儿一个孩子,你不要,也是平白让旁人抢了去。”太傅直来直去的,“明天,你跟我到府上拿地契和账簿。”
江敬武:“……”
这真是传说中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上来就送钱送铺子,别是假扮的罢?
“再议,再议。”江敬武连忙引开话题,“太傅大人可曾用饭?”
太傅虎目一瞪,说道:“你一直叫我太傅大人,是不是在挤兑我?”
瞄一眼旁边的柏秋,太傅又拿手绢去拭眼角。
“我知道,都怪我当年刚愎自用,眼高于着,哽咽一声,“你们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
“没那回事。”江敬武看看自家夫人,见她仍似平时那般清冷,便知道太傅这招对她没用。
江敬武自然要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只客气地劝了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不喊岳父?”太傅却倔强地说,“给你东西也不想收,摆明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岳父。”江敬武直接喊了一声,来堵他。
反正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太傅还是不甚满意,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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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小娃娃,还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呢。”太傅目光瞧向兄妹几个,定在阿柔身上,“这个丫头,长得和烟儿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叹一口气,抱怨似的说柏秋:“还非说我认错了,光看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家烟儿。”
都说她们娘俩长得像,柏秋便不再反驳,介绍:“这是老四,闺名唤阿柔。”
阿柔朝他行了晚辈礼,虽然没有喊他外公,但老头仍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笑,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柏秋接着将几个孩子都介绍了一遍,太傅连连点头,又说:“外公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就让人抬过来。”
说完,便打量他们几个,越看越喜欢,又怕吓着他们,于是各问了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缓解尴尬。
毕竟是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基本条件。
阿林和他说了几句话,顿觉受益匪浅。太傅一看这儿还有个好学的,当即如遇知音,拉着他当场指导起来。
又得知他老师是柳汝新,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柳汝新这个人,一半道一半儒,为人坦荡,文章浑然大气,有大家之风。只一点,实在太懒了,你可不要学他。”
“太傅识得我老师?”
“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嘛,那年是我头一回任监考官,记得清楚。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
太傅瞧他一眼,哄小孩儿似的,“诶?这屋子里,我就瞧你最听话老实,喊声外公听听?”
众人:“???”
二哥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才对他恭敬些。
听话老实四个字,连他头发丝儿都沾不上。
“您、您真的没有认错人?”阿林不确定,自然也不肯喊他,甚至出言提醒,“您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太傅着急地瞧着他们:“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瞧不上我?莫不是怕我讹你们?”
“您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敬武忙解释,“都知道您思女心切,这不是怕您认错了,占了您的便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他们都是积极善良的好孩子。
太傅也不强求他们能瞬间接受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和外公。
瞧了柏秋一眼,他又叹气,这回却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京都时兴拓掌纹和脚纹,我和你娘便给你也拓了一份。”
“——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或许天差地别,掌纹和脚纹的变化却不会很大。”太傅说道,“你走以后,那纹路我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了心里,一看便知。”
说着,让柏秋将手给他。
和江敬武对视一眼,柏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见他目光殷切,柏秋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摊开了右手。
太傅先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掌心,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谨慎又小心地描了一下横贯她掌心的智慧线。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柏秋觉得痒,下意识将手给缩了回来。
太傅也连忙收回手,仰头想要将眼泪控回去。
柏秋低着头,掌心的泪滴几乎能把人烫伤。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内心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有些难受。
“我就知道不会认错。”太傅脸上尽是愧疚和歉意,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给柏秋看。
——与常人的掌纹不同,他的右手上,有一整条横贯在手心的智慧线。
“你跟我一样。”太傅喟叹着道,“都是断掌。”
柏秋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确定,这个父亲,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这么说,您真是我们的外公?”二哥看看阿娘,又看看太傅。
试探着问了句,“我偶然得了一道题,怎么解都觉得思路不太对,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众人:“……”
太傅察觉出来,想要打入江家内部,让女儿承认自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好学不倦的外孙,当即大笑着,满口答应。
题在阿林院子里,爷孙俩兴冲冲地离开了正厅,去给阿林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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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走,正厅就陷入了沉默。
“阿娘,您不高兴?”蜚蜚见柏秋面色沉重,问了一句。
柏秋却没办法和她解释,便说道:“没有,只是还没见过大周氏,不知道她的为人,有些紧张。”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禁也忧心了起来。
上回小周氏过来认亲,她们可是见识过那疯劲儿的。
隐隐觉得,大周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今日为何只有太傅独自前来?”江敬武说道,“小周氏姑侄俩呢?”
阿柔便解释:“太傅说,他们昨夜才到沬州城外,今日城门一开,他等不急便过来了,大周氏在家中整理,稍后到。”
江敬武点点头:“那午饭让人多准备些。”
见柏秋面色不好,又安慰她:“都是造化,夫人莫要太过忧心,随遇而安便是。”
“嗯。”柏秋还沉浸在方才,太傅的眼泪滴落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刻。
但这个人是小周氏敬爱的姑父,传言还说,他对小周氏视如己出。
她怕这个人跟那疯婆子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正想着,仆从便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两个贵妇人,另有许多人抬着箱子,问他们怎么招呼。
一家人便出门迎接。
江敬武和阿嬷则还是在正厅坐着,留了两个丫鬟做陪。
门外。
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上,正门大开,柏秋领着几个孩子出来,小周氏才扶着姑姑从马车里露面。
大周氏的娘家在沬州也算望族,颇有家底。
她嫁到京都以后,只每年端午节回来一次,担心出嫁前在沬州积累的人脉会浪费掉,便早早由太傅出银子,在沬州开了许多铺面,眼下皆由大周氏的子侄打理。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周氏的长辈。
柏秋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却发现,她在下车的时候,因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柏秋,脚步稍软了下,若不是小周氏扶着,恐怕要摔倒。
眼神也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柏秋。
却与太傅的不敢看完全不同。
太傅是对她有愧,看她一眼就要哭出来,而大周氏,似乎是真的害怕。
这个发现,让柏秋觉得意外,但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太傅没问题,对她中的毒也并不知情,那当年害她的人,定然与她们姑侄俩脱不开干系!
“表姐。”小周氏甜甜地说道,“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往他们身后张望两下,“姑父呢?”
郊游一般的语气,似乎真的是来走亲戚的。
她也确实有本事,能完全不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心上。
“后院解题呢。”柏秋答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大周氏身上,福了福身。
孩子们便跟着行晚辈礼。
“快起来。”大周氏连忙上前搀柏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烟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柏秋笑笑,瞧着不像高兴:“先进屋罢。”
小周氏便招呼身后的人:“都小心些,抬进来,这可是姑老爷给几位公子小姐的见面礼,若磕了碰了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们过来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上回纳兰府抬东西来的时候,闹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小周氏这样说,明显就是在挤兑他们。
孩子们便心想,这个小周氏,事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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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是想体现什么,从刚刚下车开始,就一直粘着大周氏。
进门之后,更是一刻也不停地与她说话。
把旁人都晾在一边。
“姑姑,要不怎么说血脉相连呢?”小周氏说道,“表姐平素不爱出门,结果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却意外结识,感情甚笃,你说巧不巧?”
“有这样的事?”大周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小周氏阴阳怪气的,叫人不舒服。
阿柔于是直接开口:“感情甚笃?没有罢!分明是纳兰卓绑了我和妹妹,之后死乞白赖地道歉,咱们不愿搭理而已。”
大小周氏:“……”
她们一脸菜色,三哥嘴角掀了掀。
刚好,太傅跟二哥有说有笑地从后院出来,刚巧撞上他们,自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倒是姨母和姨夫,好生客气,怕咱们不够亲,非想着让卓表哥娶妹妹过门。”阿柔瞥见了太傅的身影,故意说给他听,“只妹妹年纪还小,担心她不懂规矩,阿娘想在家中多留两年。”
就纳兰卓那个怂样,还想娶他的外孙女?
太傅顿时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
来的时候,大周氏还说了纳兰卓即将当爹的消息,也就是说,小周氏得知纳兰卓不规矩,要拉他外孙女下水?
好一个亲上加亲!
太傅远远瞪了小周氏一眼,又瞧瞧阿柔身边的蜚蜚。
那么乖的孩子,她也好意思算计?!
“十五也不小了。”大周氏自然帮着自家侄女,“京都那些名门望族,也都是早早就订了亲的,晚了,好的可就被人挑走了。”
蜚蜚正要说自己就算嫁不出去,也瞧不上纳兰卓。
太傅就凉凉地开口,说道:“我郑骁云的外孙女儿,自然是想挑谁挑谁!”
“蜚蜚,节后跟外公回京都,”太傅说道,“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到时候,看上谁你直接说,外公给你保媒。”
说着,还白了小周氏一眼。
他平素十分严厉,孩子都怕他,哪怕小周氏几乎在他家长大,也没见过他一个笑脸,让他这样一瞪,顿时就蔫了。
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了不了。”蜚蜚连忙说道,“阿娘舍不得我。”
提到柏秋,外公的眼神又软化了许多。
望着她们母女,直点头:“也是,成亲之后,与娘家就聚少离多了,多留两年也好。”
大小周氏:“???”
这人、是那个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
怎么这么好说话?可别被下降头了!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太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周氏,神情严肃,“不是让你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吗?”
周氏姑侄俩见他这样,才松了口气。
——这张臭冷脸,才是她们熟悉的太傅大人!
刚才那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老头儿,太陌生,没见过,不认识。
“已经让人抬进院子里去了。”大周氏如实说道。
太傅这才满意,带头往正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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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老头儿故意混到孩子们堆里,小声与他们说:“上回,听你们姨母说,她要给你们见面礼,结果都没收?”
“一帮傻孩子。”太傅道,“二十多年没有给过你们什么东西,送你们点见面礼怎么了?”
说着,嘿嘿一笑:“外公送的你们可得收下,听见没有?”
“你们渐渐大了,得有自己的私房钱。”说着,拍拍阿林的肩膀,压低声音,“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外公给你买。”
想到上回小周氏过来送礼,阿林尴尬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太傅方才跟他聊了半天,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阿林更加正直、热情又懂事的青年人了。
见自家外孙面露难色,当即就问,“为什么这副表情,不相信外公?”
“当然不是。”阿林也压低声音,“上一回……也是我不懂事,与姨母闹得有些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