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您有空也去治治这般若仙府的人,这见人就跪可是个大毛病,膝盖这么软,以后恐怕要连累终生啊。”
话中满是嘲讽,只是她神色鲜活,朝气满满的样子,让玄宁根本不想打断。
他确实有事要处理,所以没有阻拦盛鸣瑶离去,而是看着她转身。
青色的身影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只需要在这世间翩然起舞。
不可追,不可及。
“盛鸣瑶。”
在她离开前,玄宁再一次开口。
“我从未跪过。”
像是为了腔调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从未。”
不用他说,盛鸣瑶也能猜到。
玄宁这样高傲冷淡又目下无尘的性格,怎么可能下跪呢?
盛鸣瑶耸耸肩,侧过脸,神采飞扬地冲着玄宁挑眉:“这也与我无关。虽然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玄宁真人日后若还有事要找我,我在大荒宫静候。”
盛鸣瑶已经想通了。
既然玄宁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有死去,躲也没用,倒不如光明正大地与他交锋。
躲什么?怕什么?对于玄宁,从始至终,她盛鸣瑶都敢说一句‘问心无愧’。
见盛鸣瑶笑了,在她彻底转身的瞬间,玄宁也露出了一个浅薄的笑意,淡得散在空中也无人注意。
他望着盛鸣瑶离去的身影,又看到她偏过脸,和纯戴剑宗的小子说了些什么,那样子似乎是带着笑的。
最后,两人朝着不远处的小商贩走去了。
在玄宁眼中,所有喧闹的人群皆是虚妄,只有那个青色的身影印在眼底,无比清晰。
玄宁犹记得盛鸣瑶曾说过,她并不喜欢白衣,而更喜欢明亮些的色彩。
现在能不被束缚,想必她快意至极。
其实这样很好。
思及此,玄宁收回目光,不过须臾,他就又变成了不近人情的白衣仙人。
所有的灯火阑珊都被玄宁敛在了心间,即便是常云也半点没有发现端倪。
“你是说,这几个弟子又去挑衅了大荒宫的弟子?”
在经历了一天的波折后,刚刚回到般若仙府的常云骤然见到面覆寒冰的玄宁,又从他口中大致猜测出了事情的原委,深深叹了口气。
一瞬间,这位执掌了般若仙府多年的仙人像是瞬间感受到了岁月的流逝,总是笑呵呵的面容也变得苍老。
是自己错了吗?是般若仙府的门规错了吗?
出身论人是否太过偏颇?这些生性骄傲的弟子一个个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每每惹出乱子,几乎全是由他们挑起。
“我们这些弟子啊,可真是给我长脸。”
在令人将这几位弟子提前送回般若仙府,并勒令他们在思过崖悔过后,常云走到了玄宁身后。他对着窗外,摩挲着掌心中工艺粗糙木雕,再次叹了口气。
“那大荒宫的弟子,你可问了他姓名?”
玄宁拿起了手旁的茶盅,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好一切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盛鸣瑶。”
仅仅三个字,惊得常云当即转头,嘴唇嗫嚅,须臾后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
“你和她……”
“无关。”
玄宁抿了口茶,抬眸看向了惊愕恼怒的常云,眉宇间难得带上了几分戏谑。
“如今非亲非故,她又不再是般若仙府的弟子,现在自然与我无关了。”
这并不代表玄宁放弃。
他摩挲着掌心的龙纹玉佩,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神色。
他们往后的日子还很漫长。
青山允白头,绿水可微皱。
既然确定了盛鸣瑶还活着,玄宁就不会放弃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师徒也好,其余也罢。
只是有些事,盛鸣瑶永远都不必知道。
比如……那和她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玄宁跪过[doge]
“青山允白头,绿水可微皱。”源自于清朝李文甫的一副对联。
原文: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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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绸带
当着玄宁的面洒脱转身, 这是曾经那个盛鸣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走在滕当渊身侧, 没有牵住滕当渊的手, 而是刻意隔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心中快意,在滕当渊说话时, 即便这话并不有趣,盛鸣瑶脸上也难免染着三分笑意。
“之前还说,等我们再次相遇,就给你答案。”盛鸣瑶转头对滕当渊发出了邀请,“这些事情拖着也惹人心烦,滕道友若是不介意,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开诚公布的详谈。”
夜空散漫, 星河低垂,人世间的灯火明亮,似要将星光拉长。
万道会武的夜市很大, 对于常人来说, 长长的街巷纵横交错, 还有阵法将其拓宽延绵至几乎看不见边际, 惹得混在人群内第一次见识到灵力的凡尘之人啧啧称奇,又难掩羡慕。
原来这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是仙缘。
可惜他们注定没有缘分。
“好。”
滕当渊将指尖卡在了掌心, 他终究没有再次试着伸手拉住盛鸣瑶,而是提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在这之前,陪我做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 滕当渊不容置疑地扣住了盛鸣瑶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时已经不剩下什么。
“以防走散。”
盛鸣瑶余光瞥见了滕当渊的神色,想起方才他的维护,终究没有选择将他推开。
在他们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商贩,那小商贩身前摆着琳琅满目的钗环首饰。凭借着大荒宫这么多年的富养,盛鸣瑶一眼便看出这些饰品空有其表,实则连筑基期修士随意一挥手的攻击,都抵挡不住。
滕当渊带她来这里做什么?这些东西根本无用,难不成还另有玄机?
盛鸣瑶好奇地跟在了滕当渊的身后,就在两人靠近那商贩时,滕当渊脚步一转,走向了左面另一处。
是一家买点心的商铺,匾额上写着大大的“四方斋”。
刚一走进,就听门口的小二与人吹嘘,说这家店的老板‘纳尽四方好物,尝遍四方美味’,手艺精湛,简直神乎其神。
商铺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立在手旁的还有一根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棍子。
“嘿,仙人们要不要来试试看我家点心?或是糖葫芦了?”那老板机灵得很,见两人姿容不俗,立即亲自上前,热情地招呼道,“不是我吹嘘,我家这糖葫啊芦,起码在这夜市,没人能做得比我更好。”
“走南闯北这些年,依我看呐,那些吹出花来的醉心阁,还有背面李记果脯家的糖葫芦啊,皆不如我的。”
这老板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棕色长衫,一幅书生模样,面色不见疲态,周身缭绕着淡淡灵气,大抵也是个修道之人,只是没什么天赋罢了。
而且他实在将自家这糖葫芦吹得太过。
盛鸣瑶不自觉地弯了眉眼,眼中似有新月清辉:“那就依老板的话,来一串糖葫芦。”
不等她身后将灵石递过,一只修长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付了账。
是滕当渊。
盛鸣瑶颇有些不习惯这般亲昵,她刚想婉拒,一直沉默的滕当渊忽而开口:“这是我欠你的。”
声音冷淡至极,仿佛面前这个女子与他毫无干系。
也只有盛鸣瑶能感受到滕当渊周身不易察觉的紧张了。
生怕盛鸣瑶拒绝,滕当渊又低低加了一句:“就当是了却了我的心愿。”
等今夜一过,等盛鸣瑶‘说清’,那么从此以后,他们就再无干系了。
到了这一步,滕当渊甚至开始恼恨自己一时冲动,做出来夜市寻找盛鸣瑶的决定。
在他从那木屋回到纯戴剑宗之后,神思不属,又得知盛鸣瑶去了夜市,滕当渊终是没忍住前来寻人。
莽撞,天真,完全不像是一个沉稳持重的剑修,倒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子。
这一切的起因,是由于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不是纯戴剑宗的孤雪剑,而是滕当渊。
只是滕当渊。
……
盛鸣瑶对他道了谢,接过糖葫芦就送入口中,她刚想出言赞扬,可这太过熟悉的滋味刺激了她的味蕾,连带着想起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
淡黄色麦芽糖裹着红彤彤的山楂果,晶莹剔透,它的甜并不让人腻味,反倒带着一股花香。
……桂花香。
而普通的糖葫芦,通常是不会有桂花香的。
晚风簌簌,将小摊子上的香甜气息送入了每一个过路人的鼻尖,不少人向此处张望,又在见到冷着脸的滕当渊时,下意识收回了脚。
真是稀奇了,孤绝高洁的剑宗孤雪剑竟然也会逛这庸俗夜市?
“老板,你这糖葫芦的配方,是从何处得来的?”
“什么叫从何处得来?”穿着棕色长衫的老板轻摇蒲扇,故弄玄虚道,“这就是我家祖传的方子。”
盛鸣瑶没有片刻迟疑,直接摇头否认道:“不可能。”
不提那桂花香,光是凭借麦芽糖的口感,也与普通的糖葫芦不同。
盛鸣瑶好歹吃了这么多年的糖葫芦,也算是个专业户了,不会连这点差别都分辨不出。
老板见她说得果决,倒也不再兜圈子,哂笑道:“既然被仙子看出来了,我也就直说了。”
“这本也没什么,我家里确实是凡尘中有名的糕点铺子。可惜之前受了些磨难,仙途不顺,又被小人陷害,走投无路,妻离子散。”
“还好我遇见了一位游历的仙人,模样和您身旁这位剑客有些相似,一袭白衣,样貌俊得很,一看就知不是凡尘人。”
“仙人买了一根我家的糖葫芦,许是觉得味道不好,竟然留下了方子让我按照方子做,还耐心指点,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老板说道兴起之时,抚掌大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是我祖上行善积德,才能遇上那位慈悲心肠的仙人啊!”
白衣仙人,脾气又好,还会做糖葫芦。
盛鸣瑶捏着糖葫芦的指节发白,原本喉咙中香甜的滋味都开始发腻,最后竟变得有些涩。
这种毫无准备的遇见故人的套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不用细想,盛鸣瑶已经在心中得出了答案。
——沈漓安。
怪不得此次万道会武他并未露面,原来是外出游历了。
也正是奇了。
短暂的荒谬过后,盛鸣瑶的思维又开始天马行空。
曾经几乎从不愿意下山的‘仙府第一公子’,如今竟也愿意踏足凡尘了?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糖葫芦总归是无辜的。
……
……
同一时间,苍柏离开了大荒宫的地界,顺着感应走到了般若仙府所在之处。
从般若仙府出来的人,身上都带着苍龙一族的气息,这般气息可使得万物生灵与他们更加亲密,连空气中的灵气也会独独偏爱他们。
这并非是什么神奇的传说,而是因为在千百年前,那位建立了般若仙府的乐氏族人,将苍龙族的骸骨埋在了灵戈山下,又辅以秘法,以龙血龙骨为祭,保般若仙府千年昌盛。
乐氏族人……此次前来万道会武的弟子中,也有不少乐氏血脉,其中更以般若仙府为最。
朝婉清,这位女弟子的身边人可不简单。
苍柏在虚空中缓缓张开了五指,他的手指细长,在黑夜的遮蔽下,隐约竟有几分像是猛兽的利爪。
就在这时,一股气息悄无声息缠住了他的脚踝,随着苍柏的骨骼逐渐向上攀附,如同一株飞速生长的藤蔓,在终于找到了自己得以寄生的猎物之后,疯狂地汲取养分。
这东西是修仙界有名的毒物,名为鬼卵爪,被缠上后会令人四肢乏力,除非有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相助,否则就会沦为这鬼卵爪的猎物,三个时辰之后,在无声息。
有这般功效的毒物,即便可以入药,正统修仙者也是不屑。到是魔界之域的人很喜欢,甚至有人专门饲养,用活人血肉喂食。
这些年,鬼卵爪被别有用心之人散播了出去,通常都是用来做一些腌臜勾当。
拿毒物来对付他,这些人真是……
苍柏轻轻叹了口气,在空中随意一抓,原本缠绕在他脚踝上的鬼卵爪顿时显出了原型——一根与普通藤蔓类似的植物,通体呈墨色,那些杂七杂八的藤枝如同深海章鱼的触角般四散挥舞,稍有不慎,就要被它掠去了一层皮去。
可惜,在苍柏面前,它也就维持了几秒这样的嚣张。
鬼卵爪像是有神智一般,知道挣扎恐吓都无济于事后,它乖顺地蜷成一团,落在了苍柏的掌心。
“大荒宫的弟子。”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身后春来传来,下一秒,清冷出尘的白衣仙人落在了苍柏后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冷漠厌烦:“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虽还不算般若仙府的地界,但也差不了多少。
万道会武尚未结束,人多口杂,通常大家在夜晚时都不会彼此打扰,更不会靠近他人门派的地界,以免落人口实。
听见这好似质问的话,苍柏莞尔,他合起手掌,站直了身体,这才转过身对着面前的玄宁一笑。
“真人不要动怒,在下不过是寻物至此,绝无打扰之意。”
容貌绝色的少年郎被月色笼罩,眉目舒展,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