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盛鸣瑶从不会担心苍柏会伤害自己。
这就是区别, 在盛鸣瑶心中, 任何人都无法和苍柏比较。
“我没事。”盛鸣瑶回握住苍柏的手, 在感受到对方愈发用力的攥住了自己的手指时, 眨眨眼,“别担心,我不信他。”
这一次, 你该信他。
苍柏没说什么,回以一笑。
这一次前来,他没有用白绸覆眼, 长长的睫毛扫在眼下,昳丽到近乎不似真人的面容安静又乖巧。
这个模样的苍柏,到是让盛鸣瑶想起曾经在浮蒙之林的初见。
“此人离间计用得太过浅薄,阿鸣姐姐确实不必信他。”
苍柏垂下头凑近了盛鸣瑶的耳畔,他的尾调不似身体那样冰冷,温热的气息竟然让盛鸣瑶感受到了微醺的灼热。
“……但凡阿鸣姐姐想知道的事情,只要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苍柏的嗓音低沉,不像是少年郎的清越,更像是来自远古妖兽的低吟。
天色又暗转明,丝丝稀疏的光亮从空中投射,像是终于被嶙峋的枯枝划破了天空,从而迫不得已降落于人间的光。
这些光,从此也就属于人间了。
借着今日所见的第一缕光,盛鸣瑶握紧了苍柏冰冷似雪的手指,鼻尖缭绕着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木香,只觉得无比安心。
从前的一切都需要盛鸣瑶小心翼翼地试探,步步算计,算计到最后,她都快被自己的细腻心思逼疯。
而现在不同了。
苍柏总是来得很及时,像是上天赠予她独一无二的礼物。
桂阿见两人之间并未因松溅阴走前那句话有何嫌隙,放下心来,转而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两位妖女身上。
不比大荒宫内那些仅仅是身上具有妖族血脉的孩子,面前这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妖女’。
祸月与谷秋都杀过人也就罢了,谷秋到底是杀的是无辜之人,罪孽更深一层。
是的,祸月没有走。
虽然松溅阴的分\身离开了,祸月到底与他不算是同道中人,因而之前也拒绝了一同前去魔界之域的邀请。
当然,她本也有别的办法脱身,只是祸月甫一见苍柏就知大事不妙,先泄了气。
之后又有桂阿前来堵住了她的退路,祸月索性也不再挣扎,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诸位好久不见,今日到是凑巧,大家聚到一处来了。”
说这话时,祸月眼尾扫到了一旁盛鸣瑶的正脸,也终于将她与记忆中那个诓骗了自己‘容貌已毁’的女子联系了起来。
观这女子眼神,倒也不像是一个为情爱要死要活之人,甚至不像是一位轻易动情之人。
好歹也曾是为爱疯魔过的女子,祸月自认对于人心的把控,她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比如后来,她就再也没被人骗过,反倒是几个路过的游人着了迷,天天叫嚷着要娶她,更有甚者还为她写了诗词小曲儿,流传于人世。
其中那些扰得她不得清净的,都被祸月剥了皮。
男人嘛,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若还能有几分神秘,那就是完美的情人。
只是情人,而非家中正室。
毕竟啊,别看他们嘴上‘天女’‘神仙’的叫着,其实心里精着呐,才不愿意娶一个世人眼中‘低劣肮脏’的妖族,作为携手一生的妻子呢。
偏偏先是这位来历神秘的龙君,后又是那位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依照这两人的身份,应该身边都不缺女子才对,为何都折在了一人手中?
这下,惹得祸月都开始好奇。
面前这位名为‘王苍儿’——哦不,应该是盛鸣瑶的女子,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不等祸月将话问出口,桂阿淡淡道:“祸月,你与魔界之人有了牵连——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祸月这个妖怪小毛病不少,倒也未做过太大的恶。汲南曾经承诺,在她悔过结束之后,若是表现良好,不惹大乱子,那便让祸月进入大荒宫中修炼。
谁能想到,如今祸月居然与魔界那边有了牵扯。
这一次,桂阿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轻摇折扇,一幅漫不经心的做派,相反,他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薄唇紧抿,总是笑得潋滟的桃花眼中也再没了笑意。
“是又如何?”祸月笑得温婉动人,同样是一袭青衣,她少了盛鸣瑶身上的那一份鲜活明快,而是恬静清淡,能与清晨的薄雾融为一体。
她像是半点也不在意自己会受到何种惩罚,也半点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会因为今夜一个小小的选择而拐向何处。
“我受够了用人间那一套‘礼义廉耻’来要求自己。桂阿,我们是妖,我们伪装的再好,也不是人!”
“人类从来都不会用平等的心对待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一个踏脚石、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罢了!”
祸月仰头大笑,发丝在空中四散飞舞,无端为她的清丽添上了几分张狂的艳色。
她在做什么?为何突然这般言行无状?
盛鸣瑶觉得祸月不太对劲,望向了苍柏,就在她目光瞥去的那一刹那,苍柏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传音为她解释了原委。
[祸月原本与大荒宫有约在先,如今虽不知那人是用了何种手段将她带走,但毕竟是违反了契约,要被压在静心钟下反省,没有百年,别想出来了。]
至于百年之后,祸月还能不能或者出来,全凭天意了。
怪不得她现在如此肆无忌惮。
事实上,此番出来,祸月本想去掘了那负心汉的坟,可后来真正被松溅阴带到了那里,又觉得无趣至极。
她看着那森冷无情的墓碑,寥寥几笔,全然勾勒不出曾经那人的模样。
情动时,觉得他温柔体贴,才华横溢,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情灭时,顿觉他浑身恶臭无比,不过朽木枯骨。
无论情动还是情灭,都不是这几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罢了。”祸月转向了松溅阴,说道,“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我会帮你去做,只是这坟,今日就算了。”
松溅阴可有可无地颔首,他能将祸月从浮蒙之林带出,虽也有曾经汲南与祸月立下的契约效果减弱的缘故,但到底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然而哪怕是魔尊这样有本事的人,在情爱面前,不也只能无措恼恨,找不着出路吗?
祸月想起这些,更觉好笑,她松开了手,一直缠绕在谷秋身上的青雾绳也随着消散在空中。
明明没有了束缚,谷秋却没有动,她蜷缩在地上,连眼睛也不敢抬起。
直到这时,谷秋才开始害怕。
她不怕惩罚,不怕死去,只怕在死前,自己钟爱了一生的男子开始怨她。
“桂阿长老先别动手,好歹也让我把这最后一句说完。”祸月娇笑着抬起手,遥遥一指,问道,“你就是盛鸣瑶吧?”
桂阿一直藏于袖中的静心钟此时已经笼罩在了祸月的头顶,只要他一声令下,祸月就会被收入其中。
正因如此,盛鸣瑶倒也不怕,况且有苍柏在,她就更不怕了。
“是,我就是盛鸣瑶。”
“很好。”
祸月抬起头,借着越来越亮的光线,盛鸣瑶才看见她的头发已然全数化为了雪白。
并非被世人美化为‘银丝’的颜色,而是黯淡无光,枯败地像是褪了色的杂草。
“盛鸣瑶,你很有趣,一听闻你身陷险境,竟让魔尊都千里迢迢赶了过来。”祸月话锋一转,忽而对着苍柏挑眉一笑,这一笑称得上风情万种,到是有几分活色生香的味道。
“这位……郎君,”祸月斟酌了一下用词,到底还是不敢叫破苍柏的身份,“你心中想必也是极为担忧的,这才用了秘法千里迢迢赶来。刚才乍一见心爱女子身旁有了他人,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盛鸣瑶:……?
合着祸月这妖怪了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最后那句挑拨离间?
真是难懂。
也难怪盛鸣瑶想不通,这实在是祸月今夜经历了这许多后,有感而发罢了。
她这问话,盛鸣瑶没法接,没了负担的桂阿饶有兴致地靠在树旁看戏,见盛鸣瑶望过来时,还展开折扇,对着她掩唇一笑,端的是风流无双。
算了,一个也指望不上。
盛鸣瑶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只能转向了苍柏,不还等她开口为自己辩驳,就见苍柏睫毛轻颤,“我不在乎的。”
“只要阿鸣姐姐心中还能想到我,我就很满足了。”
声音委屈又难过,说完后,还落寞地轻轻一叹,将一个做小伏低、低眉顺眼的情网中人的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
这一出,不仅惊得祸月瞠目结舌,就连桂阿也瞪大了双眼,手指僵住,半天也没合上折扇。
不仅如此,就连蜷缩在地上的谷秋也忍不住抬起头,眼神先是在苍柏身上绕了一圈儿,继而又停在了盛鸣瑶身上。
其中的谴责之意,不言而喻。
被众人注视着的盛鸣瑶:……?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还有。
盛鸣瑶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了苍柏。
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二更[flag升起]感谢在2020-05-28 00:00:08~2020-05-29 00: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夏真 20瓶;梦里河山、曲菀菀 10瓶;涧花夜雾、吃鱼不吐骨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会选谁
苍柏这闹得是哪一出, 盛鸣瑶暂且不知。
不过也不用她多想, 在得到这个回答后, 祸月飞快地略过了话题,转而又对盛鸣瑶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盛鸣瑶, 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祸月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盛鸣瑶身上,像是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誓不罢休。
“与过去的一切断绝之后,被所爱之人背叛,失去了所有的修为……”祸月的声音逐渐放轻,近乎于呢喃,
桂阿虽然看似一直浑不在意地看戏,实则一直关注着盛鸣瑶的神色, 只要她有半分不耐,桂阿都不会容许祸月放肆下去。
出乎意料,盛鸣瑶不仅没有烦躁不适, 反而冲着桂阿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进而对着祸月微微一笑。
“其实你说得这些……”盛鸣瑶本想要走进一些, 却被苍柏拉住了手腕, 轻轻摇头。
祸月看出了苍柏对她的防备,不由自嘲一笑:“看来你不会有我这一天了。”
“不。”盛鸣瑶摇头,她抬眸与祸月对视, 清亮的目光像是能刺穿人世间所有的阴霾。
“修为没了,可以重新修炼。有了之前的基础,再来一次或许会更加容易。”
“被所爱、所信任的人背叛, 那就尽力远离他们,只要你还爱自己——甚至只要你还活着,你会发现,有一些自以为看不破的魔障,回头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
“至于与过去斩断了关系……”盛鸣瑶嘴角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对我而言,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祸月先是一愣,听到最后不由嗤笑:“你如今敢这般轻易的说出这番话,无非是因为你还没经历过那些惨痛。”
“你又错了。”盛鸣瑶感受到苍柏的气息缭绕在自己周围,越发浓郁,不由侧过脸对着他安抚地一笑,继而扭过头,认真道,“你说得那些,算起来,我都有经历过。”
祸月怔忪,哑然开口:“你怎么会——”
盛鸣瑶毫不在意地笑着伸出手,指着自己眼尾的划痕,玩笑般戏谑道:“不然你以为,我脸上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呢?”
她这句话的尾音刚刚落下,空中忽而传来了刺目的金光,先是一道,而后成千上万的耀眼光芒顺着树木的缝隙冲着众人而来,将地面上厚重的土色都染成了胭脂般的水红。
是日出啊。
一直蜷缩在地的谷秋尖叫了一声,想要缩回一旁的树荫里,桂阿瞥了她一眼,指尖微动,给了她一层薄如蝉翼的防护。
祸月缓慢地转过身,她看着太阳,忽而觉得很疲惫。
自己这一生,看似轰轰烈烈,到头来,不过是夜晚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莫说撑到白日,就连彻夜明亮都做不到。
到头来,一切尽归于尘土,什么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也不剩下。
……
“盛鸣瑶!”在即将被静心铃收入其中时,祸月忽然转过身,满脸惊慌地冲着盛鸣瑶大喊,“你要记住我,你要记住祸月,长长久久地记住祸月!”
到头来,祸月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记住自己的人,思来想去,竟是这个曾经被自己绑架过的小姑娘最为合适。
依她的心性,即便不能闯出一番天地,起码也能元婴修为。
这样的话,人世间的‘祸月’就又多了几百年可以活啦。
祸月想起这些,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十分轻松恬静的笑,不像是即将被关押的妖物,倒像是一个初出人世的小姑娘。
还是那种父母亲族尚在、衣食住行无忧的小姑娘。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用手死死地凝成了最后一团青雾,抵在地上,执着着不肯放手,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盛鸣瑶,誓要得到一个答案。
这样的毅力,就连桂阿也觉得惊讶。
“好。”盛鸣瑶逆光而立,祸月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模样,只听到她轻轻说道,“我答应你。”
祸月这才真正地笑了起来,不是之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不是风情万种的浮蒙之林的大妖怪,只是作为祸月——她笑得开怀,不似月色,倒像朝阳。
就那么一刹那,祸月消散于原地,悬在她头顶大如斗的静心钟也逐渐收敛,最后化为如指环般大小,落入了桂阿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