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比前一世还要惨。
在晕过去之前,盛鸣瑶只来得及死死地抓住了落在她面前的荼白色衣角。
***
玄宁真人一直冷眼看着。
这并非是他狠心不愿救人,而是他这个徒弟,变化太大。
眼神、姿态、遇事不乱的果敢……这一切都不该是原来的盛鸣瑶所拥有的。
玄宁瞬间想起了四百多年的那场妖兽带来浩劫,想起了……一个人。
短短一瞬,玄宁摒除了脑中杂念,又看向了盛鸣瑶。
狂化的七阶妖兽在未被完全激怒的状态下,居然独独选择避让她,这实在也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正因如此,玄宁真人一直没有出手。他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想要找出盛鸣瑶的破绽。
可直到妖兽自爆,盛鸣瑶被重伤,那位被玄宁认定在“盛鸣瑶”体内的妖物依旧没有露出马脚。
若再不动手,这六个人都会命丧于此。
耳旁传来了朝婉清迫切的呼唤,玄宁一挥衣袖,终于出手护住了六人。
然后就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死命的抓住了衣袍。
玄宁真人低头看去,少女原先娇生惯养、莹白如玉的双手此时已经布满血污。左手更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后弯曲,显然是被折断了。
而紧紧锢住玄宁衣角的,是盛鸣瑶的右手。满是伤痕血污的手抹在了纤尘不染的织锦布上,更显得狼狈不堪。
玄宁拂袖想走,没抽动。
他又低头看去。
少女分明已经陷入了昏迷,可手还是抓的很紧,像是死死地想要握住最后一丝生机。
玄宁想到了一些往事,面色更冷。
“师父!你怎么来了?”朝婉清一路小跑,到玄宁面前站定,“是因为不放心我……和师妹吗?”
玄宁微微颔首,在看见朝婉清时,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余几人依次见礼,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师姐在看到盛鸣瑶的惨状时惊呼一声,蓝衫师兄同样皱起眉头,着急道:“盛师妹伤势严重!我们需得尽快回去治疗才是!”
他话音刚落,就见玄宁真人唤出了自己的飞行法器,是一个巨大的阴阳两极盘,样子极简且充满逼格,与玄宁给人的感觉十分一致。
这一路上十分顺利,不过片刻,便进入了般若仙府境内。
医宗第一把手芷兰仙子早就得到消息,此时已经等候在了玄宁的洞府门口。
“怎么伤得这么重?”丁芷兰惊讶道,“可是师兄你去的晚了?”
玄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问道:“能救吗?”
不能救你就打算让你徒弟等死吗?
当然这话丁芷兰也只敢在心中嘀咕,她一直是有些怵这位师兄的。
千年前师祖陨落,他们的师父也不知踪影,万幸他们师兄妹三人还算撑得起门面,般若仙府才不至于落魄。
“自是能救的。”
玄宁颔首,淡淡道:“治愈外伤即可,不必恢复她全部灵力。”
“以及,在检测一下,她的魂火是否什么波动。”
这要求好生奇怪!从来都是要求医者尽力而为,难得有人说不要救全的。更遑论,人还活着,检查什么魂火?
丁芷兰没有多问,她这几百年与这个师兄愈发疏远了。在安排了几个亲信弟子助她后,丁芷兰将其余人等全部赶了出去。
半晌,基本将外伤治愈后,确定魂火无碍后,丁芷兰一秒也不多待,直接与玄宁告辞。
“稍等。”
玄宁清冽的声音传来,“我还有一位弟子需要医治。”
丁芷兰大惊,急忙让他领自己去。
这若是还和刚才的伤势一样,又等了这么久,那基本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就在丁芷兰暗暗琢磨自己库存的宝贝能换玄宁几个人情时,就见一位身穿白衣的仙子娉娉婷婷地向她行礼:“婉清见过丁师叔。”
丁芷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玄宁:“就这?”
玄宁看了她一眼:“婉清之前与她一道出门除妖,那妖兽自爆时,亦在场。”
语罢,他示意朝婉清展示给丁芷兰看一下伤口。
丁芷兰看着她手臂上那不过一笔长的血痕,冷笑道:“哦,那你爱徒的伤势比较麻烦,恐怕要个十天半月呢!”
玄宁轻蹙眉头,清冽的声音中立刻多了一丝紧绷:“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丁芷兰继续冷笑:“她根本不用治!不出十天半个月,自己就能好了!”说完,看也不看玄宁,直接扭头出门。
妈的!自己呆在般若仙府多年不问世事,醉心医道,这群人还真把自己当没脾气的兔子了!
自觉被羞辱的丁芷兰怒气冲冲出门,耳边还听到玄宁那小徒弟撒娇“都说了婉清没事”“师父别为了我和师叔吵架呀!”
呕!两个徒弟一起出去,一个重伤昏迷,一个活蹦乱跳,傻子都该觉得不对!
原先丁芷兰还觉得自家师兄与旁的男子不同,更加自制禁欲,现在看来全天下狗男人根本都是一个样!
“师父师父。”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女子小心凑到她身边,“玄宁真人对他徒弟态度好奇怪。”
她就是之前下山的六人之一,此时不免开始和自家师傅小声八卦起来。
“我看玄宁真人分明早就到了,却只在一旁看着,根本没管他徒弟死活!”
“还有还有,到了飞行灵器上,玄宁真人就把他徒弟丢在一边,根本不去医治,搞得我也不敢上前。”
“对了,他对那个朝婉清不错。之前大家都总说那朝婉清善良活泼、可爱万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那朝婉清分明是故意……”
丁芷兰皱眉:“好了。”
“朝婉清是玄宁真人爱徒,之前又遭逢大难,玄宁难免宠着些。”
丁芷兰看着撅着嘴的小徒弟,叹了口气:“少管别人闲事。”
“我们医宗自己逍遥快活才是真。”
弟子垂首,恭敬道:“师尊说得在理,弟子受教了。”
***
另一厢,躺在床上的盛鸣瑶终于有了知觉。
她醒来时,腹部的伤口如火焰灼烧一般疼痛,盛鸣瑶没发出什么动静,而是默默地开始梳理目前已知的信息。
目前:下山除妖事件之后
这件事在盛鸣瑶的人生里,简直有里程碑式意义。
——这标志着,她与师门决裂的开始。
先是除妖时拖后腿,又被推出去挡刀,之后有个医宗师姐似是想要救她,结果死于妖兽掌下。
这下可刺激得医宗芷兰真人不轻,她放话要让玄宁给个交代。玄宁想也不想,以‘朝婉清受了刺激昏迷不醒’为借口,直接把盛鸣瑶扔了出去。
之后就是自觉被抛弃后的盛鸣瑶疯狂作死,惹恼了一圈人。后来朝婉清昏迷不行,需要修炼同一功法且修为比她低的弟子用心头血为引,才能活命。
心头血,关于元神、元气与灵力,甚至影响到日后仙途,一人一生只可用三次,否则必虚弱无比,再难进阶。
而般若仙府,只有盛鸣瑶与朝婉清修炼了相同秘法《水莲引》。
盛鸣瑶当时自是不愿,然后她一向温柔包容的师兄沈漓安不知为何,也来劝她:“你们是师姐妹,婉儿一向很喜欢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你。心头血虽然珍贵,但日后若有什么好东西,师兄为你寻来便是。”
沈漓安不知道,盛鸣瑶的那一滴心头血,其实是留着给他治腿的。
不过他知道之后,也只是揉了揉盛鸣瑶的发顶,温柔地笑着,多情的眼睛像是倾注了夜里清澈的月光:“谢谢瑶瑶。不过师兄不要紧,还是救命重要。师兄就做主把这心头血让给婉儿,好不好?”
好不好?好你妈。
盛鸣瑶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比了个中指。
可若真论起来,她最恨的人,从不是沈漓安。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是真的狗,但他说得“再杀第二次”不是单指瑶瑶,后文会有解释w
师兄就是典型的耳根子软,又“见一个爱一个”,在a面前说a最好,在b面前又说b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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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不知!
盛鸣瑶现在想起这些,只觉得很后悔,也很恨。
主要恨当时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然而那时的盛鸣瑶把沈漓安当成亲兄长一般对待,隐隐还有几分喜欢他。被沈漓安这么温柔一哄,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如今的盛鸣瑶再不会了。
她早就想明白了。
沈漓安是个傻子。他固执地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不起风、也没有波澜的象牙塔中,固执地周围人贴上标签。
各司其职,非黑即白。
比如她是‘小师妹’,可以撒娇耍赖,可以跋扈嚣张,但是不能做任何与之相违背的事情。
她不能喜爱杀戮,不能顶撞师长,不能厌恶师姐。
说起这个,盛鸣瑶倒也奇怪,她这位师兄是个温柔多情到几乎滥情的人,为何只把朝婉清放在心尖?
因为朝婉清娇弱可怜,又在苍破深渊受尽苦难?
又或者,这就是传说的女主待遇?
盛鸣瑶盯着雪白的帷帐,长呼出一口气。
若论起恨意,她的师兄沈漓安不过是个苍白的开始,魔尊松溅阴是个血色的结尾,身为剑道第一人的滕当渊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而盛鸣瑶最恨的人——
是她的师尊,玄宁真人。
凭什么?
凭什么强行把资质平庸的她带回来却不好好教导,而是让她学根本不适合她的功法?
凭什么对她若即若离,时而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时而又对她冷若冰霜?
凭什么?!
就因为她弱小到不值一提,毫无资质,所以就活该被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视若蝼蚁,玩弄于股掌之间。活该沦为一个人尽可嘲的替身,还要她感恩戴德吗?!
凭什么?!!
……
盛鸣瑶阖上眼,稳住心神。
这是她最大的梦魇,若不挣脱,日后必有大难。
经过了魔尊一世、剑尊幻梦后,盛鸣瑶总觉得自己的灵力似乎比之前充沛了点,连带着心境都有大幅度的提升。
盛鸣瑶不知道,她的心境何止是提升,根本已经到了元婴后期!
如今的盛鸣瑶只把这些当做破除了心魔的好处,还为此惋惜了一秒。
她知道也许自己该好好修炼,待日后光明正大的站在玄宁面前,掷地有声地质问。
可她等不及了!
玄宁已到了化神期修为,若是顺利,极有可能在某一瞬间顿悟,真正飞升上神。
等到那时,盛鸣瑶说再多也是无用。
且不说盛鸣瑶资质平庸,单论玄宁,一样会成为她的心魔,禁锢她的境界。
盛鸣瑶才不愿意如此憋屈的活着。
上一世苟且偷生也没什么好结果,上天既然给了她再一次的机会,倒不如选择轰轰烈烈。
正想着,一个黄杉师姐敲门而入,将手中的汤药放到一边后探出头,小声问道:“盛师妹醒了吗?”
盛鸣瑶哑着嗓子:“醒了。请问师姐有什么事吗?”
“师妹先喝药。”黄杉师姐将药递给了盛鸣瑶,自我介绍道,“我是云韵,师妹还记得我吗?”
盛鸣瑶点点头,这是之前一起出门的六人之一,也是上辈子,在最后关头还试图救她,却殒身的世界。
“我的师父让我前来照料师妹。”
云韵将盛鸣瑶喝完的碗放好,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心中得出结论。
——身体虚弱,尚未恢复完全,根本不适宜受到刺激。
谁知盛鸣瑶早就从她的神色里猜到几分,不顾腹部的抽痛,勉强支起身体:“师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云韵见她如此,叹息一声:“玄宁真人让我传达,你醒来若无事,就去一次观心殿。”
真是半点也不体贴。
云韵瞥见盛鸣瑶苍白的脸色,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往日里只知道玄宁真人两位师妹,一个温婉善良、貌若天仙,一个虽有几分颜色,却飞扬跋扈,行为不端。
更有人说,第二个不过是第一个的仿品。
说这话的人理直气壮,甚至拿出了证据。
你看,朝婉清一回来,这盛鸣瑶不就失宠了吗?
盛鸣瑶看着走神的易云一笑,心知玄宁的原话绝对没有这么委婉。
“我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小伤,和之前渡魔气、捅肚子、吞药吐血、被魔界至尊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相比,不过是流了点血罢了。
盛鸣瑶懒得换衣服,觉得手上太过笨重,将纱布一扔:“请师姐带路吧。”
生死不过须臾间,这个荒诞可怕的世界,盛鸣瑶早就活够了。
可她不会轻易死去,因为盛鸣瑶还剩下剩下最后一个夙愿。
——以‘替身’之名义,成其永世之心魔。
***
观心殿
盛鸣瑶被带到这里时,扫了一圈排排坐的掌门、各宗长老们,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她直接一言不发的跪在了中央,膝盖触地的声音惹得丁芷兰下意识皱眉,忍不住侧脸看了眼玄宁,见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小的翻了个白眼。
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