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偏偏就要闹得这么不可开交?
沈漓安生性温柔,不擅长拒绝人,也总是将人固定在一个‘人设’里。
在他的心中,游真真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与盛鸣瑶虚张声势的嚣张不同,她天生任性刁蛮,可哄一哄,也就没事了。
沈漓安顺着朝婉清的话 ,将目光投向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儿的盛鸣瑶。
这么一看,沈漓安脑中突兀地浮现起了多日前,盛鸣瑶喃喃自语时的脆弱,心中一软。
瑶瑶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为难自己。
暗自叹了口气,沈漓安将轮椅推到了盛鸣瑶的身边,温声哄道:“瑶瑶,这件事私下解决,就当给师兄一个面子,好不好?”
【……师兄就做主把这心头血让给婉儿,好不好?】
又是这个语调。
盛鸣瑶轻笑起来,旁人只见原本冷若冰霜的美人忽然眉眼弯弯,秾稠到化不开的艳色正以她为中心缓慢散开,中间站立着的美人,好似一朵缓缓绽放的罂粟花。
“……为什么大家都说朝师叔是‘仙府第一美人’啊?”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外院弟子小声嘟囔,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所有人都能听清。
“明明盛师叔比她更好看嘛。”
众人不约而同的轻咳,以此掩盖此时突然尴尬的气氛,然而无一人出言帮朝婉清辩驳。
至于原因,大家心中都有杆秤。
被用来对比衬托的朝婉清更是尴尬极了,从她到般若仙府乃至如今,从来都是旁人捧着她哄着她,哪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朝婉清低下头,一旁树枝投下的阴影掩去了她眼中微弱的怨恨,只让旁人觉得朝婉清伤心极了。
美人泣泪,自然不乏有人心疼,围观看戏的弟子们都下意识收敛了许多。
至于位于中心的沈漓安,他作为师兄,又自觉对朝婉清有愧,如今看到她像是要委屈落泪,顿时将之前对盛鸣瑶的怜惜温柔全部偏向给了朝婉清。
“瑶瑶,得饶人处且饶人。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沈漓安眉头轻皱,可仍旧温言好语的哄着。
平心而论,沈漓安的皮囊确实好看,是那种在俊俏郎君多如牛毛的修真界也能排得上名号的好看。
眉目清隽又自有一股出生世家的风雅之气,如今这般好声好气的劝慰,让在场不少女弟子心神荡漾。
“这次就听师兄的,好不好?”
沈漓安伸手想去安抚盛鸣瑶,却被对方反手扣住了手腕。
盛鸣瑶定定地看着沈漓安,猛地把他的手甩开,弯下身凑近了沈漓安的耳畔,吐字清晰——
“好、你、妈。”
骂完这句脏话,盛鸣瑶自觉神清气爽,长久地压在心中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顾不上沈漓安震惊的眼神,盛鸣瑶直起身,甩了甩头发,扭头冲着游真真扬眉:“你说要和我比试?”
游真真冷笑:“是啊,就怕某些人缩头乌龟,不敢咯。”
这样的嘲讽对于盛鸣瑶来说不过隔靴搔痒,她毫不在意地耸肩:“我也觉得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既然如此直接去卧沙场,生死状,敢不敢?”
别说游真真了,就连朝婉清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整整一个大境界的修为!盛鸣瑶疯了吗!还要立生死状!
沈漓安当即出言反对:“这太荒谬了,你们——”
剩下的话语,在盛鸣瑶扭回头时淡漠至极的眼神中,全数消失。
沈漓安如坠冰窟,被这冷漠至极的一眼钉在了原地。
不光沈漓安,就连周围不小心瞥见盛鸣瑶这个眼神的弟子,也都被吓得失神。
原因无他,不过是盛鸣瑶这一眼,实在像极了玄宁真人。
淡漠孤高,甚至还有几分肆意张扬的不屑与狂妄。
……也不知道盛鸣瑶哪儿来的自信。
到是有几个当天曾见过盛鸣瑶门论道的弟子见势不妙,偷偷去给玄宁真人报信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按照玄宁真人那护短的性格,绝不会让手下弟子受欺负。
然而,等玄宁和常云到底晚来一步,等他们赶来时,盛鸣瑶和游真真已经欠下生死状,自行进了卧沙场擂台的结界之内。
喜欢呆在卧沙场的弟子,向来就那么几个糙汉子,不多也不少,偶尔有几个约着切磋、比武倒也是有的,却极少见到这么大的阵势。
掌门常云,炼药宗暴脾气的游隼长老,灵戈山峰淡漠清冷的玄宁真人,甚至连医宗的丁芷兰也随后赶到。
“这是怎么回事?”
刚从另一个场上下来的器宗弟子顶着被打青了的眼圈,他看见自己的场内亮起了点点紫光,得意地扯了扯自己紫色的门派服。
按照卧沙场的规定,谁赢了场内就会亮起代表门派颜色的光芒,至于光芒强弱,则按照胜负程度判断。
点点紫光,不过是小胜,但能在卧沙场亮起属于自己门派的光芒,这是一种荣耀。
器宗弟子粗声粗气地问同伴,“谁犯事儿了吗?”
同伴赶紧拦着这二傻子,“你可闭嘴吧!是两位娇客儿闹了变扭,如今立了生死状要比武呢!”
青眼圈的器宗弟子瞪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吵个架还有这个操作!
随即,八卦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不顾自己的伤势,器宗弟子硬生生拖着同伴:“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卧沙场的擂台呈六边形,在开启后,会自行浮动到空中约三米处,并在周围自动开启透明的擂台结界,一来防止擂台中的人乱跑以至于比武场地范围太大,二来,也能让底下人看个清楚。
擂台结界一旦开启,除非一方主动认输,或是擂台结界判定其中一方伤势过大无法继续,否则通常情况下常人无法阻止。
而盛鸣瑶和游真真立了生死状,第二种情况也不会出现。
当然,如今大佬汇聚,想打开一个卧沙场擂台的结界,还是十分简单的。
只是……
“你那徒儿当真要与我的真真比试?”游隼摸了摸下巴,坐在专门看擂台的点兵阵中,神情悠闲极了。
难得能看到玄宁真人的笑话,游隼自然不会错过。
“我的真真如今已经是筑基后期,马上就要跨入金丹了,我听说,盛师侄才练气后期?”游隼斜着睨了玄宁一眼,语气轻快,“啧,令徒有胆量啊!”
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嘲讽。
见玄宁不理,游隼又道:“如今两人还没正式开始,我看不如强行将结界打开,令徒给真真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沈漓安坐在轮椅上,张了张口:“师尊……”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直没说话的玄宁开口,淡漠地好似签下生死状又处于弱势的人不是他的徒弟一样。
“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只听一声鸟雀长鸣——这代表,擂台比武开始了。
沈漓安安静了下来,写满了焦急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上方,像是这样就能将结界望穿。
……
……
场上的盛鸣瑶知道,如今自己的状态并不算好。
她当时答应了游真真,并非真的一时兴起。
虽然盛鸣瑶总想着要给玄宁和沈漓安种下心魔,步步算计,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和前一世一样,选择憋屈隐忍,做一个人人皆可欺的背锅侠。
盛鸣瑶要复仇,但她同样也要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总是钻营那些鸡鸣狗盗,暗地里下黑手有什么意思?
不如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盛鸣瑶心中很清楚,凭借自己如今的修为,想要打赢游真真何止艰难?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舍得一身剐,即使是死,也要让游真真重伤难愈,给她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要让所有欺软怕硬的人知道,她盛鸣瑶,不会再由人摆布!
盛鸣瑶再次狼狈得躲过了游真真的一击,抬手,十分随意地拭去了自己脸颊上的血迹。
——就当,是为了前一世那个被游真真戏耍得团团转的自己,痛痛快快、不顾一切地活一次好了!
正当日落,逢魔时刻,残阳染红了半边天,云霞流散。
场下的众人忽然发现,原先一直被压着打的盛鸣瑶竟然猛地逆转了形式,她身法飘逸,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游真真身后,硬生生地捅了游真真一剑,随后又飞速飘开。
虽然没有捅到要害处,却也让一直游刃有余地游真真乱了手脚。
“真真!”游隼惊叫着站起,在看到玄宁淡然的神情后,又不甘心的坐下。
哼,算了,一剑罢了,之后给乖女补回来便是。
这么想着,游隼脸色好看了一些,继续看起了擂台。
场上的盛鸣瑶并不轻松。
毕竟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一开始的时候,盛鸣瑶被游真真压着打,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可后来,在摸清了游真真的路数后,盛鸣瑶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可怕。
首先,游真真和玄宁不同,在玄宁面前,一个眼神,盛鸣瑶或许就跪了。可游真真的威压浅薄到盛鸣瑶甚至觉得不如自己。
其次,到底是丹药凑出来的筑基后期,游真真功底并不扎实,看似架势很足,其实大部分都是花架子罢了。
而盛鸣瑶,虽然前世同样是个弱鸡,但好歹在之前的情劫幻梦中被滕当渊盯着训练了很久,如今用剑,也算有了点把握。
感谢滕当渊,盛鸣瑶心中默默想到,希望这次没有我,你也能挺过劫数。
对面的游真真明显是个瞎打的花架子,遇见盛鸣瑶这种脑中有点东西的骚走位操作,着实疲软。
说白了,盛鸣瑶就是在遛她,打游击战。
“认输吧!”
游真真被盛鸣瑶扰得心烦,稳住心神,到底是高了一个大境界,她找准机会又给了盛鸣瑶一鞭。
看见原本姿容绝艳的女子被自己教训的鬓发散乱,衣衫上都渗出了不少血痕,游真真心中快意极了:“认输的话,你只要和我道歉,别的东西,我也会劝我父亲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场外众人可以清晰地听见擂台上的对话。
“唉,盛师妹快认输吧!”一个医宗的弟子忍不住道,“之前才受了重伤,如今又要比武……这谁也受不了啊。”
这显然是在帮盛鸣瑶说话了。
“可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啊。”游真真的拥趸不满道,“自己提出来擂台比武,如今见比不过,就要找借口吗?”
“得了吧,依我看啊,这些娇滴滴的女弟子就不该来我们的卧沙场嘛!”
“这话说得在理,小姑娘家闹闹脾气,也不至于这样嘛。现在搞得谁都不好看……”
最后那人的声音越说越气,小心地窥了眼同样坐在上首的玄宁真人的神色。
漠然,平静,半点声色也不露。
冷淡到好似上面立了生死契,又落于下风的人不是他的徒弟一样。
弟子暗暗叹服,不愧是玄宁真人,见过大场面!
想来也是,凭借盛鸣瑶的资质,能让玄宁真人收为徒弟,实在是她高攀了。
至于玄宁?
弟子摇了摇头,暗自叹息。
若是玄宁真人想要收徒,只需要说一声,大把大把的宗门等着送人来呢!
没人发现,玄宁看似从容淡然的眼神里,暗藏着惊涛骇浪。
事实上,在擂台开始后,玄宁的目光极为专注,几乎未从盛鸣瑶身上挪开半分。
……
……
盛鸣瑶对场下众人的反应一无所知,她专注地看着游真真,等她再次一个甩鞭时,腾空一翻,躲了过去。
“认输?我为何要认输?”
盛鸣瑶漂亮的桃花眼上扬,眉宇间的妩媚似剑锋般凌冽,她的脸上飞溅了鲜血,更给目光增添几分狂傲不羁。
游真真实在被盛鸣瑶有一下没一下的攻击扰得心烦,她从未见过这么不正经的打法:“你比不过我,修为差太多,又签了生死契,如今给你机会,你为什么不认输?”
说实话,游真真根本就是色厉内荏,她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真让她下死手杀了盛鸣瑶,作为温室里的娇花,游真真可没这个胆子。
盛鸣瑶也是笃定这点,才故意让她签下了生死状。
当然,即便真死了,盛鸣瑶也不怕。
如今的时光已经是赚来的了,想报仇是真的,想给他们种心魔是真的,想要痛痛快快活一场,也是真的。
思及此,盛鸣瑶眼皮子一撩,随口给自己扯了一面大旗:“因为我是玄宁真人的弟子。”
游真真搬出炼药长老游隼,那她也可以搬出玄宁真人。
狐假虎威罢了,当谁不会呢?
盛鸣瑶说得冠冕堂皇:“作为玄宁真人的弟子,从没有认输的道理。”
【……大家都知道我是玄宁真人的弟子,我才不会认输呢!】
紧盯擂台的玄宁心神震荡,喉咙发涩,被尘封的情感汹涌而来,好似破除了什么封印一般,悉数涌上心头,化为了眼尾微微湿润的痕迹。
早已被岁月无情碾碎的心脏似乎又开始重新跳动。
盛鸣瑶看着同样被自己这句话晃了下神的游真真,勾起嘴角轻佻一笑:“……否则,我和师尊岂不是都很没面子?”
【……否则,我丢脸事小,师尊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乐郁。
玄宁再次想起了他,他觉得自己如今思念起乐郁的次数有些频繁,可到底忘不掉这个自己曾经满怀期待,最为用心指导的弟子。
坐于上首的玄宁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渐渐地,空中穿着白衣打斗的盛鸣瑶像是被另一个回忆中特定时期的故人取代。
他们同样肆意,同样不羁,同样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无所畏惧。
玄宁忽然发现,比起和乐郁有着血缘关系的朝婉清,盛鸣瑶更像乐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