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超品传送符不必防御符或是护身符,这样的符咒需以强大而充沛的灵力作为支撑。通常情况下,能将这样符咒信手拈来的运用,起码是金丹中后期的修为。
其实大荒宫的弟子压根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大部分人都有妖族血脉,而族内传承些秘宝也属实正常。
阴差阳错,大荒宫一转之前留给修仙界众人“破败凋零”的印象,转而变得神秘莫测。
不过这一切琐碎之事,都与已经离开的二人无关了。
在落于大荒宫那艘金步摇前竹林后,站稳了脚的盛鸣瑶斜睨了苍柏一眼。
这家伙在自己面前,可真是愈加不知收敛了。
他直接拿出那超品符咒也不怕自己生疑?
还是笃定了自己不会逃离,不会惊惧?
就在盛鸣瑶想要出言调侃时,苍柏略微侧过身,在靠近了盛鸣瑶后,托起了她的手。
苍柏皱着眉将盛鸣瑶的掌心向上摊开,又沿着她的手背向上,修长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盛鸣瑶的手腕上。
果不其然,盛鸣瑶自手腕处而下,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些许血色。
那织金绝品法衣固然好,可也没能将手掌覆盖,之前在擂台时的战况激烈,盛鸣瑶的掌心中或多或少带了些伤痕。
这伤口并不严重,用盛鸣瑶的话来说,属于那种“过几天自己都能消失了”的疤痕。
然而在触及到那些伤痕时,苍柏的脸色倏尔变得冷凝,他不由蹙眉,低下头,将灵力凝在指尖,缓慢地划过了那些伤痕。
仔仔细细,哪怕是丁点的破皮也不错漏。
如玉手指点在那些血色红痕,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所过之处,盛鸣瑶的皮肤又恢复成了往日的白皙。
可这也太麻烦了些。
“你不必如此。”盛鸣瑶略有些不自在,她想要缩回手,却被苍柏死死扣住,无奈道,“有你那件法衣在,我半点事都没。”
“没事不代表不疼。”
苍柏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最后一条伤痕,总是冰冷的指腹上也黏上了些许来自于盛鸣瑶的温度。他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翘起嘴角,轻轻呼了口气,旋即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被白绸遮盖的眼眸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戾气。
“那么阿鸣姐姐呢,在那些时候,你觉得疼吗?”
“我不疼。”
这是实话,盛鸣瑶觉得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自己早就对疼痛免疫了。
苍柏摇摇头,知道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轻声说道:“你骗人,当时你一定很疼。”
他没有放下盛鸣瑶的手,而是顺势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了她的指缝,直到两人的手掌贴合紧密。
半点缝隙也不留存,像是缠绕在了一起的藤蔓,从此再不分离。
盛鸣瑶微怔,她这才明白,苍柏话语中所指的‘疼’,并非是这次擂台,而是她曾被取心头血时的疼痛。
不过哪怕是这样,如今回想,盛鸣瑶也不觉得算是什么大事。
盛鸣瑶耸耸肩,与苍柏玩笑道:“疼么……这种事,多练几次,也就习惯了。”
她的语气轻松俏皮,是真的没有将那些□□上的疼痛放在眼中。
先是服毒,又是魔气,再是被七阶妖物重创……盛鸣瑶一路走来,受过的疼痛太多。
不过这样也好,一次又一次的历练后,如今这些□□上的疼痛已经奈何不了盛鸣瑶。
“我知道你很厉害,事实上,我也很佩服你不服输的坚韧与从来向前的果决。”
苍柏扣住了盛鸣瑶的手指,他感受到了体内炼狱厉火灼烧般的疼痛,更加用力握住了盛鸣瑶的手,好似这样就可以将噬心入股的疼痛减轻。
下一秒,苍柏话语一转。
“……但是,阿鸣姐姐可以怕疼。”
“怕疼与坚韧,并不矛盾。”
在松开盛鸣瑶的手前,苍柏这样说道。
几句话,搅乱所有心绪。
盛鸣瑶怔住,她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苍柏不知何时卸下了覆在眼上的白绸,他睁开眼,眼底是一潭死水。
唯独在对上盛鸣瑶的目光时,苍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清浅一笑,眉目灼灼。
不知何时,苍柏的眼中再也不是曾经漫无目的的荒凉,他像是终于寻觅到了归处的旅人。
她是焰火,点燃了一潭死水,令冰封的水面再起波澜。
“以后,有我在你身边,那些疼痛,你再也不必忍受了。”
……
另一边,众人各自回到了门派的住处。
只是今日一战,注定了“盛鸣瑶”这个名字,必定会成为这几日内,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滕当渊没有回到纯戴剑宗的住处,他先大荒宫众人的一步,来到了两派之间的那片竹林。
同时,苍柏在竹林中收到短讯知鸟,原来是桂阿有事寻他,只让他一人前往。
“桂阿长老寻我,应该是为了乐氏秘境一事。”苍柏将手中的短讯知鸟收回,苦恼道,“那我又不能与阿鸣姐姐一同出门闲逛了。”
面对苍柏的歉意,盛鸣瑶一点也不计较:“你先去忙,忙过了这几天,我们之后还能一同前往乐氏秘境。”
乐氏秘境需要金丹以上修为才可前去,不过盛鸣瑶半点不担心苍柏。
这家伙,绝没有他表现得那般简单。
苍柏又不放心地塞了好些防御符给她,两人借此分别。
在苍柏走后,盛鸣瑶抬脚走向了这片竹林后的小屋。
那小屋正是田虚夜为了木竹水的治疗而设立,也算是大荒宫的地界,通常来说,旁人皆不会打扰。
木竹水毕竟是盛鸣瑶的师兄,虽不如寄鸿那般“老妈子”似的细致,可对盛鸣瑶这个师妹也是十分宽容和善,偶尔还会动手做一些小孩子的东西给她。
盛鸣瑶知晓木竹水也被魔气缠身,比起寻常师门情谊,更添了几分同病相怜。
谁知,还不等盛鸣瑶完全走出竹林,滕当渊刚好停在了竹林外的木屋前,对上眼角魔纹尚未褪去的木竹水——
这分明是入魔之兆!
滕当渊下意识抽出了孤雪剑,孤绝锋利的剑意直冲木竹水而去!
眼看剑锋就要触碰到木竹水的脖颈,就在这时,一旁的竹林中骤然有人出声——
“师兄小心!!!”
……
[滕师兄呀~]
这是在故意撒娇,少女眯起眼睛,像是一只贪睡的猫儿。
[滕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剑法。]
这是苦恼,她试图逃避修习,苦恼的神色中闪过狡黠。自己明明看穿了她的把戏,却一次又一次的上当。
[我要保护好我的师兄。]
这是坚定,为了自己放弃了那只抱了一路的小狗,半点也不犹豫。
[师兄也觉得我需要回避吗?]
这是失望,是她第一次躲避了自己的眼神。
[那倘若,是我在师兄的剑前呢?]
这是刻骨铭心之情,是浸入骨血的爱恨。
……
这是滕当渊在除去师门情谊后,所能忆起的所有情感。
它们全都被一个叫做‘盛鸣瑶’的人赋予。
那声“师兄”像是一道魔咒,直接让滕当渊心脏都变得似千斤坠,直将身体拖垮,沉入泥土之中。
滕当渊竭尽全力关闭的记忆的闸门,轻轻松松地被盛鸣瑶一句话打开。此刻正倾泻而出的,是滕当渊日日夜夜告诫自己,‘并不需要凡尘之情’。
无情剑道,理应太上忘情,又何须凡尘干扰?
滕当渊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各种各样的情感将他的心脏撕扯,可身体已然给出了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不顾剑意和灵力的反噬,几乎是与那女声同时,滕当渊硬生生逆转了攻势,他收回了长剑,哪怕因此而被自己的剑意重重一击,滕当渊也再没有出手。
下一秒,倏地飞出了一把金红色的长匕首,像是一个忠诚无比的护卫,直直地横在了木竹水的身前。
“滕道友。”
盛鸣瑶从竹林中飞身而出,挡在了木竹水的面前,她身后的木竹水早已被田虚夜等人制住,原本寄鸿像上前代替盛鸣瑶与滕当渊对峙,却被田虚夜拦住。
田虚夜看出盛鸣瑶与滕当渊有话要说,他伸手拦下了想要上前的几人,对着他们摇了摇头,无声的将人带回了屋内。
霎时,这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内,只剩下了滕当渊与盛鸣瑶,无比空旷。
“抱歉。”盛鸣瑶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滕当渊的双眼,“我刚才一时情急,冒犯了滕道友,还望道友海涵。”
“至于我的师兄,他的事情另有渊源,倘若道友想要知晓,需得到师门同意,我方能开口。”
从头到尾,滕当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缓缓地放下了左手的长剑,却始终不发一言。
气氛冷凝,盛鸣瑶又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闭上。
对于滕当渊,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滕当渊注视着盛鸣瑶的容颜,细细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一刻也不愿离开。
“滕道友……”滕当渊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忽而觉得有几分可笑,他生硬地牵起了唇角,努力想要使得自己的神情显得温柔,和善一些。
就像那个能令她扬起愉悦笑意的苍柏一样,就像那个能被她称呼为“师兄”的寄鸿一样。
然而,饶是滕当渊再努力,他发现自己也无法扯出那样自然轻松的笑意。
不比幻梦之时,现世的滕当渊身上背负了太多。
家仇离恨,师门荣辱,剑道兴衰……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所有人都对他有所希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滕当渊肩上的担子太多,多到已经承载不住一个纯粹的笑容。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的师兄做什么。”
滕当渊放弃了那些滑稽可笑的想法,他收回了笑容,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剑柄,看似又变成了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
倘若他真是木头也很好。
木头终归是无心的。
面对盛鸣瑶,滕当渊第一次发现他很那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甚至已经快克制不住自那在心中燃烧成了白日焰火的澎湃情绪。
在她面前丢盔弃甲,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倒也不丢人。
“有你挡在我的剑前。”
滕当渊凝视着盛鸣瑶,随后蓦然将剑收入剑鞘。
随着一声剑啸,滕当渊狼狈地侧过脸,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摸不透他如今的神色,只听他低沉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声很闷很沉,听不出半点“笑”该有的欢愉。在滕当渊之前,盛鸣瑶从未想过,能有人将“笑”都变得如此沉闷。
“……盛鸣瑶,你觉得,我还能拿得稳剑吗?”
这一场战斗尚未开始,从来战无不胜的孤雪剑就已经认了输。
作者有话要说: “倘若,是我在师兄剑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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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
盛鸣瑶站在原地, 她和滕当渊之间隔着一臂之距。这距离不远不近, 按理来说, 是一个很适合故人叙旧的距离。
可惜盛鸣瑶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和滕当渊像久未谋面的老友一样,坐下捧着茶, 回忆往昔。
毕竟对于盛鸣瑶而言,这往昔并没什么好回忆的。
第一世,她受尽屈辱,又因滕当渊更加处境艰难。
被推回到过去后,盛鸣瑶又因滕当渊突如其来的幻梦而错失了回到宗门的时机。
虽然她当时苦中作乐,抱着在此间事了后,挟恩图报之心,可最后到底是阴差阳错地为滕当渊挡了魔气。
更在后来, 那心魔一直在她体内,又因游隼暗中下毒手,两件事凑在一起, 险些要了盛鸣瑶的命去。
这一切不能全怪滕当渊, 可若要盛鸣瑶毫无芥蒂地和滕当渊相处, 她自认也没有这般开阔的圣母心胸。
她和滕当渊的关系, 类似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盛鸣瑶没有怨怼,也没有太多情意。之前在般若仙府使出‘浮云出’时, 盛鸣瑶对滕当渊有过片刻感激,只是这感激如同玩笑,随兴所至, 并不在心内留痕。
“滕道友说笑了,你我虽曾有过几面之缘,可说到底,也没有太深的情分在。”
盛鸣瑶后退了一步,先是不自觉的蹙眉,而后脸上带着疏离客套的笑容。
这笑容熟悉的刺眼,滕当渊记得,在幻境最后那段时日——从酒楼里自己选择与朝婉清离开后,盛鸣瑶就一直用这样的笑容对他。
不再带有以往的半分亲昵,无论言行举止,已经全然将他隔在了外面。
“多谢滕道友愿意为我师兄遮掩,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疏离,淡漠,礼数周全到仿佛彼此只是陌生人。
“瑶瑶。”滕当渊再次开口,喉咙发涩,“我们一定要如此生分吗?”
在滕当渊心中,盛鸣瑶始终是那个与他相伴十年,最后为了救他而被魔气入体,死于他剑下的“瑶瑶”。
她是横在滕当渊心中的枯梅枝,尽管旁人都说她已颜色凋零,可滕当渊仍觉得芬芳扑鼻。
盛鸣瑶,是心魔,更是滕当渊除剑以外,对外物迸发出的所有情感波动的最初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