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连忙合上箱子,往马车上搬。
两辆马车,一辆坐着霍尔和她。一辆坐着四个仆从。薇拉几乎是见所有人一上车,就急急地吩咐车夫去火车站。
马车疾驰在街道上,两旁的街景在疯狂倒退。
“霍尔大人,我们来得及吗?”
“来得及,别担心。”
“如果,如果被祂抓住……”薇拉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眼眸中绿波微微晃动。
“那就准备等着承担祂的怒火吧,杀掉神明未婚妻的人。”霍尔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故意吓唬她。没想到,换来的不是哈哈哈,而是呜呜呜。
他有些无奈,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差这么多吗?
少女揉着眼睛,眼眶通红,“问题是我不记得了啊,那根本不是我做的事。”
“好了好了,”霍尔拍拍她的肩,“我保证,祂不会杀死你。”
“你怎么,知道?”少女一抽一抽地问。
霍尔略一迟疑,半带轻笑着说,“也许祂见你长得好看,干脆把你当成未婚妻了。”
无稽之谈,她一定死定了。薇拉哭得更伤心了。为什么人要为自己不记得的事担责任啊。
火车站很快到了,仆从按照薇拉的吩咐去买一等车厢的车票。但是他们来得太晚,只能买到二等车厢的票。
二等车厢的车窗大多是破损的。蒸汽火车都需要烧煤才行带来动力。因此,二等车厢会飘进许多煤烟。用手在车壁上、桌子上一抹,就是一手黑。座位板也是硬邦邦的。但是没办法,现在就是道三等车厢站着,也得上车。
在仆人细心擦过座位后,薇拉坐了下来。就在她皱着眉忍受车内的脏乱差和酸臭味时,米斯特汀从高空飞到了她居住的街区。
他迈入那所大房子,轻轻一挥手,所有人就像定格了时间一样,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他随便指了一个人,“薇拉在哪?”
“走了,回乡下了。”仆人木讷地回答,像机械人一样。
“乡下的名字?”
“格塔里亚镇。”
米斯特汀挥洒出一道白光,白光汇集成一面镜子。镜子里一片黑暗,只能听见巨大的轰隆隆的火车声。
“屏障术?”他轻语道。是她还是另有人?
火车里,霍尔突然死死抓住椅子,用力到虎口都裂开,血肉模糊。他低下头,那股力量快要把他的脊柱压折了。
是米斯特汀,祂在往这边看。没想到仅仅是一眼,他都快要没办法抗衡。
“霍尔大人?”薇拉忙扶住他。奇怪的是,薇拉靠近他的一瞬间,他消耗殆尽的力量就像细流一样慢慢又回来了。
压力猛地消失,他知道,米斯特汀移走了目光。
“霍尔大人?”薇拉又问,她拿出手帕帮他按着手。
“没事。”霍尔轻声说,额角边全是汗。
车厢里十分拥挤,火车公司为了获取最大利润,通常都是超额售票。因此,过道上站的全是人。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霍尔用帕子掩着手,悄悄用治愈术愈合了伤口。他知道,米斯特汀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神明,祂一向很执着,非常难缠。相信用不了多久,祂就会找到这里。
不能等到去格塔里亚镇,下一站就得下车。
他施展神术催眠四位仆人的记忆,让他们到格塔里亚镇下车自行寻找住的地方,直到他们回去。箱子里有足够的金币供他们花销。
火车晃晃悠悠越来越慢,在普洛斯小镇停了下来。到站的人们开始拿行李,人群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下车。”霍尔低声说。仆人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没听见一样。
薇拉惊讶地抬起头,但是没有多问立刻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随他挤下了车。身后是不断跳上跳下的乘客,以及趁着停顿下来买茶点的旅客。
霍尔抓着薇拉的手,快速在人群中穿梭着。正午的阳光稀薄地洒在他们身上,越来越淡。
“祂要来了吗?”薇拉紧张地声音都变了。
“别怕,要担心的是我才对。”霍尔说。他突然有点想知道,米斯特汀见到他和薇拉在一起时,祂会选择先抓谁?
“霍尔大人,我们干脆变化外表吧?”薇拉突然想起来羽毛戒指。
“没用。”霍尔脚步不停地带着她走出火车站,走到没人注视的角落。“任何人在祂面前都无所遁形。”他停了停,“薇拉,闭上眼睛。”
“什么?”薇拉惊讶地抬起眼,“哦,好,好的。”她忙听话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不安轻轻蓊动。
霍尔微微一笑,把她搂进怀里。
薇拉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搂住自己的腰肢,紧接着耳边就传来呼呼的风声,身体也骤然变冷。
就在她手脚瞬间动麻的时候,耳边传来霍尔低沉的轻语声,一股柔和的风裹过来,滋润着冻僵的皮肤,立刻就感觉身体回温了。
身体暖和下来,脑子也有功夫想别的事了。她感觉脸贴着的胸膛十分火热,里面心脏剧烈的跳动。她甚至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一样的剧烈。她不可自制地想起那天那个吻,也是被这样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搂着腰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间两脚踏在平实的地方。“好了,可以睁开眼了。”听到霍尔这样说,她忙把眼睛睁开。
入眼就是静谧的山林,周围都是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杉树。繁茂的林子一眼望不到边际。抬起头,低低的云层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了。低沉的气压,加上寂静到头皮发麻的环境,她怯怯问,“霍尔大人,这是哪里?”
“在多洛米蒂圣山的脚下,今天没有办法去了。因为那是一条不知路,得等明天再寻找。”
“那我们住哪?”她不安地来回看着四周,“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太安静了。连虫鸣和鸟叫都没有。”
霍尔轻笑出声,“因为命运不喜打扰吧,所以阿特罗把山脚下的森林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其实虫鸣和鸟叫还是有的,只不过我们听不到。就像它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一样。”
“那为什么我可以听到霍尔大人说话?”薇拉问。
“因为我施了神术。如果不这样做,你就是在我耳边喊,我也什么都听不到。在这片森林最大的问题就是,来了野兽我们也没法知道。恐怕等看到它的獠牙才明白危险已至。”霍尔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房子模型,随意往地上一抛。
顿时房子就像吃了生长剂,蹭蹭往上长。没有几秒,一栋结实的小木屋就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安全屋,哪怕野兽也无法造访。”霍尔拉开房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那神明能发现吗?”薇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当然,”霍尔跟着她走了进去,“世上就没有神明到不了的地方。”见薇拉张嘴,他连忙补充,“前提是祂知道我们在这里。阿特罗是命运之神,祂的森林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窥探的。”
薇拉环视着小木屋内部,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和一张双人小床。“霍尔大人,你一直不停地唤命运之神的尊名,祂不会听到并注视你吗?”
“不会,”霍尔很肯定地说,“祂可讨厌我了。耳朵自动屏蔽我的声音。”
“为什么?”薇拉非常惊讶地问。
“唔,阿特罗的神眷是鹅卵石,祂喜欢到处撒,然后享受那种凡人不经意间发现的喜悦。有一次,我把那些鹅卵石全都变成金币的模样。”
薇拉倒吸一口冷气,那不就是等于将命运之神的电话号码给公布了,然后电话被打爆了?
她轻轻眨眨眼,“霍尔大人,我觉得我们明天找不到上山的路了。就是找着了,祂也不会帮我们。”
“你说得对,小姑娘。”一只单眼皮的眼睛突然出现在木屋里,把薇拉吓了一跳。
“阿特罗,你来的真巧。”霍尔笑眯眯地打招呼。
单眼皮充耳不闻,只对着薇拉说,“所以,知道拥有一个猪队友的痛苦了吧?你是永远也不会得到我的帮助的。”命运之神的声音很特别,尾音很翘,飘飘绕绕自带一股高深。
“凡事不要这么绝对,我敢打一千个赌,你一定会帮她的。”霍尔轻笑,“如果输了,你要把命运之镜借我看。”
“做梦!”单眼皮怒瞪过去,他本来想假装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是因为霍尔实在太气人了,他随便一句话就能引爆他的怒火。命运之镜一百年才能使用一次。上一次的使用权也是被霍尔骗去的,结果他只为了看看刚种下的苹果树能结多少果子。
“你真该被净化一百遍。你简直从血液黑到外边。”
阿特罗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他平常都会用一种缥缈的声音说话,来维持自己高深的神设。但是这种缥缈只要一对上霍尔就会立刻破功,变得气急败坏。
他简直一秒都不想待在这儿了,“明天滚蛋前记得把垃圾带走,别污染我的森林。我要发现留下一块蛋皮,我就修改你们的命运。”
单眼皮消失后,木屋再次变得好静。
“什么,什么蛋皮?”薇拉轻声问。
“大概是这个吧?”霍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篮子,轻轻一抖立刻变成几倍大。他从里面掏出面包、水煮鸡蛋和茶,“你先凑合吃,明天到了阿特罗的神宫就可以吃顿像样的。”
薇拉眨眨眼,你确定不是故意来气命运之神的吗?
“霍尔大人,我们明天还上山吗?”
“当然。”霍尔打了一个响指,壁炉里立刻燃起了火,屋子里瞬间变得暖烘烘。紧接着水和茶叶自己去煮茶了,面包和鸡蛋也飞到壁炉前把自己烘得热热的,再飞回来落在盘子上。
“吃吧,不用担心别的。明天阿特罗肯定会帮你,祂也会把命运之镜借给我看。”
“为什么?”薇拉坐在桌子前拿起面包问。
“因为祂不是真生我的气。”霍尔坐到另一把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祂只是偶尔不爽罢了。如果祂真的生气,连这片森林我们都进不来。”
吃完食物后,霍尔没有收拾桌上的食物,而是教了薇拉一个消失术让她自己收拾。
“这些东西都会去哪儿?”
“如果你没替它们考虑去处,它们会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还有一个地方,叫无往之墟。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把不要的东西扔在那里。在那里,时间是静止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腐烂。你也可以扔到那里。”霍尔说。
“那如果人到了那里会永葆青春吗?”
“会,但是无往之墟没有出口,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可真是可怕。”薇拉闭上眼睛,默念咒语,想着无往之墟的名字。再睁开眼,果然桌子上变得干干净净。
“什么东西都可以消失吗?包括人?”
“那取决于你的力量。比如神明,可以瞬间让一座城市搬到无往之墟。但是你目前,我觉得只能做到让蛋壳消失。”
“好了,”霍尔瞧瞧窗外渐黑的天色。“今日份的魔咒学完了,你该上床睡觉了。明天我们得早起。希望小白不会在半山腰等我们。”
薇拉睁大眼,这个想法太惊悚了。
她用清洁术代替洗浴,躺到床上时看着霍尔问,“霍尔大人不休息吗?”
霍尔微微一笑,“我是很想跟你一起休息,但我怕阿特罗看到这一切后,明天会惊掉下巴。”
薇拉听了非常疑惑,只能点点头,“那好吧,霍尔大人晚安。”
浓重的夜色越来越深,窗外的树影完全融入黑暗。无论谁到达这片静谧的森林都会感到害怕。
只有霍尔,看到黑暗就像看到光明。他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把神识放出去。无数的黑色触角从木屋探出去,包围了周围几公里的范围。如果有什么人路过,他就会立刻知道。
广阔的森林里,这栋小木屋闪着温暖的橘黄色的光,慢慢地由黑夜迎来了白昼。
薇拉吃完霍尔携带的最后一份食物后,霍尔收回了木屋。两人迎着晨光朝远处的山峦走去。
那是三座光秃秃的山峰连起来的山峦。一颗草都没有,有的只是褐色的土。远远看去,初升的太阳把三座山顶染成了橘黄色。就像倒扣着三座巨大的三角巧克力,只有顶部刷着橘子酱。
他们果然一直无法登上山顶。明明感觉走了很远,回头看原来一直徘徊在山脚下。而山顶还在遥远的缥缈的云层之上。
“霍尔大人,我走不动了。”薇拉脸红扑扑地,额角全是细密的汗。她一边用手帕扇着风,一边泄气地坐到路边的一大块褐色岩石上。
“嗯。”霍尔点点头,“你先休息一下,我来看看。命运之山的不知路每次找到的方法都不一样。”他看向那些上山的路。每一条都不一样,但唯一的相同点是……
“这些路都太清晰了,这点很奇怪。清晰得就像拼命让人注意到它们似得。”霍尔思忖着。
也许……
他对薇拉说,“跟着我。”然后闭上眼睛,凭着直觉走路。
薇拉被他拉着几次心惊肉跳,不是朝着山壁走去就是拐向悬崖。
“不,霍尔大人那不可以走。”往往她这么喊完以后,都像一层雾被散尽。没有路的地方突然延伸出一条弯曲的小道。包括看似悬崖峭壁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阿特罗还是很欢迎我们的。不然不会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霍尔睁开眼睛,他们此刻已经站到了山顶。
薇拉看着云海包围着寸草不生的山顶,奇怪为什么一路都没有感觉疲惫。
“哼。”单眼皮的眼睛在半空中出现,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们。“那是因为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你碰巧找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