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关系向来不易调和，一个沟通不慎便可能出事。
在医院待久了，能见证千般人性，汇聚万种情态，饶是一腔热血，也抵不过这经年久亘的一瓢瓢当头凉水，最终化为麻木不仁。
楚星见也不例外。
见了太多令人脊背生寒的人间真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火苗还能坚持多久。
她沉默半晌，握住杯子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泛白：“……后来呢？”
“总得有报应。”谢清随这会儿收拾回了情绪，懒声答道，“当时的家属，叶万青他堂弟，在那之后本想出钱糊弄，结果事还没成，人先车祸给撞没了。
楚星见“噢”了一声，怏怏地垂下脑袋，并没有因这个结局感到安慰。
谢清随眼神微移，在对面小姑娘蔫不拉几的神色上停留须臾，低笑一声，伸出手想揉揉她的头顶。
十二年过去，就算是伤疤也能淡去不少，他早已不像多年前那样放不下。倒是这姑娘，竟比他还难受。
眼见就要碰到发丝，他动作却倏地停住，无奈地弯弯唇。
那只手最终只把落下来的鬓发别回了她耳边，克制到甚至没让指尖触碰到她耳后的丁点雪白皮肤。
“怎么还不高兴上了？”收回手，谢清随语调微扬，几分促狭地调侃，“我只是想告诉你，叶万青知道是我，有过前车之鉴所以不会为难而已。”
楚星见微抬下颌，便见他笑吟吟地托着脑袋看她，桃花眼含笑，俨然没了之前的落寞。
心知是在安慰她，楚星见冲他弯起一点温吞的笑。
这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点起哄声，楚星见余光瞥见一大群女孩子推着中间的那位往他们这桌走，吵吵闹闹个不停。
中间的女孩儿面色通红，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直勾勾朝谢清随盯。
楚星见会意，知趣地稍微挪了一点位置，方便她们站过来。
陌生女孩儿很快被推过来，在周围持续的哄闹中迅速递给了谢清随一张纸条后，转身一阵风似的跑走。
看热闹的女孩子们跟着她跑，很快便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星见这才坐回去，好整以暇看向谢清随手上的纸条。
纸条很小，上面只有一行简简单单的数字，纸面已被汗湿，从颤抖的字迹里足以感受到对方的紧张。
“你打算怎么办？”楚星见随口一问，顺势转移刚才的话题。
谢清随翻来覆去将纸条把玩了会儿，尔后轻笑一声压在杯子底下，“我向来不给别人希望。”
楚星见默默看着他，点头赞同。
谢清随名声在外，身边总不缺女人环绕，使得刚开始她也以为谢清随是广撒网的情圣属性。
但这一个月来，她住隔壁观察得清楚，他通常准时上下班回家，就算偶有几次晚归也是同她一起，从没在外面过夜，也没见他带女人回来过。
而平日里，被莺莺燕燕环绕时，即使在人群中笑得再如何轻佻散漫，他也不会让人有机会碰到哪怕一点点衣角。
应对得游刃有余却又凉薄得很。
思及此，她小声感叹：“美色真是个大杀器，能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谢清随挑挑眉，不置可否。
——他倒也想沾染朵花，奈何那朵花刚好对他的美色免疫。
-
结完账踏出店门的瞬间，夜间的寒意被风裹挟着不断加剧，店内与外界的巨大温差让楚星见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天气好奇怪，明明往日的这个时候两件薄毛衣能随随便便解决问题，然而今天她就差拿件羽绒服把自己裹成球来御寒。
谢清随朝她的方向瞥了瞥，一边继续在手机上打车，一边单手脱下了自己的风衣外套扔过去，语调随意，“穿着，这会儿人多打车慢，我可不想看见你感冒刚好又被吹傻。”
带着清冽薄荷味的外套扑进楚星见怀里，隐隐还带着体温，暖烘烘的。
楚星见先把衣服抱在怀里，略带担忧地往他身上仅剩的一件白衬衫上打量过去，“你不冷吗？”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弱不禁风？”谢清随睨她一眼。
“……噢。”
楚星见赌气地把手上风衣外套狠狠一抖，发出一阵布料窸窣的声音。
穿就穿吧不穿白不穿，反正谁冷谁倒霉：）
谢清随比楚星见高了不少，楚星见穿上他的风衣时，整件衣服几乎将她裹在里面，将不断吹过来的冷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趁着这会儿车还没到，楚星见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刚巧发现有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是一个粉红兔子头像的小女孩儿。
【荷子：星星姐，今晚上分不？】
粉红兔子叫余晓荷，是离乐城两百多公里的玉山镇人，一年前来乐城旅游时不慎摔伤，在乐城一院住了一段时间，因此和楚星见熟了起来。
后来就算她回了玉山镇，两个人的联系也没丢，经常约着一起打游戏，一来二去的，关系甚笃。
楚星见看了消息，稍加思索，手指在屏幕上开始敲敲打打。
【星：好呀，等我回家。】
发完消息，刚好谢清随打的车停在了路边，她于是先把手机揣回兜里，等到坐上车后才拿出来。
屏幕一亮，余晓荷又回了她。
【荷子：啊啊啊啊啊星星姐我跟你说！！！！我们这里刚才！地！震！了！吓飞啊啊啊啊！！】
楚星见手指顿住，柳眉一紧，有些担忧。
【星：没事吧？】
【荷子：嘿嘿没事没事，我妈跟我说就一个两三级的小地震，你们那边估计连点感觉都没有。】
【星：那就好，今晚注意安全。】
【荷子：好的！我跟你说我妈怕到连家门都不敢关哈哈哈哈哈！！！】
【荷子：等你回家记得叫我一声，我马上登游戏！】
【星：好的哦。】
熄屏后，楚星见轻捏鼻梁，缓解了一下眼睛的酸涩，视线放向车窗外的灯火绚烂。
也不知道以这样的温度冷下去，今年乐城会不会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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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颗星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春和园门口停下。
楚星见下车便把外套还给了谢清随，“你先回去吧，我去门口买点猫粮。”
春和园这边地段繁华，房价不菲，小区里养猫养狗的不少，门口因此开了一家宠物用品店，国内外常见品牌一应俱全，算是省了楚星见不少网购的力气。
谢清随神色自若，不着痕迹移动脚步，替她挡住了肆虐的晚风，“一起去吧，我也算是团......旺财的半个家长。”
旺财这名字跟小狗似的，怪拗口，他这么久了都还没习惯过来。
楚星见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值夜班的时候偶尔会让谢清随帮忙照顾一下旺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小家伙最近越来越黏谢清随，搞得她有点吃味。
等到从店里出来，一人提着一袋猫粮走到了楼梯口，楚星见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来。
打开看，是余晓荷在催她。
【荷子：星星姐你还没回家吗！！！】
楚星见不太习惯单手打字，有些艰难地在屏幕上一下下敲着回复。
微凉的指尖忽地碰上她提着猫粮袋子的手，楚星见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便被一股力道不容拒绝地夺走了手上的重量。
“我来吧。”身后谢清随慢悠悠道，勾过袋子的动作轻巧随意。
楚星见道了声谢，低头继续回复。
【星：马上到家，快进电梯啦。】
【荷子：好好好我马上打开游戏！！！】
楚星见能想象到对面女孩儿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眸子，情绪也被对方感染到，愉悦了不少。
电梯升到五楼，她暂时收起手机，从包里拿出钥匙，另一只手伸到谢清随面前去：“给我吧，谢谢你啦。”
谢清随没看她，径直往她家门口走，“我帮你拿进门。”
拗不过谢清随，楚星见无奈之下，只得跟在他身后拿着钥匙去开门。
就在她旋转钥匙的时候，忽然一阵震动从脚下传来。
刚开始还很轻微，很快便明显起来，且并没有停住的趋势。
放在门口奶箱上的空玻璃瓶摇摇晃晃摔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谢清随脸色一沉，低声道：“是地震！”
地震？！
楚星见怔愣片刻，紧接着快速扭开门锁，感受到脚下震感越来越强烈，她顾不得那么多，扬声朝里唤：“旺财，快出来！”
旺财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喵”了一声后，像个飞弹一样扑进了她的怀中。
把猫紧紧搂在怀里，楚星见与谢清随匆匆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疾步向楼梯跑去。
这次的震感非同一般，楚星见在小跑的途中竟然被脚底的晃动弄得一阵阵发晕，险些一个站不稳便摔倒在地。
谢清随见状，连忙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后脑勺。
怀里女人身子很小很软，很轻易便能将其完完全全圈在怀里，还会有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
然而这个时候谢清随无暇享受所谓温香软玉在怀，满脑子都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逃到外面去。
天花板上不时有墙皮落下，砸下来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楚星见面色微白，抱着猫的手臂越发收紧。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乐城遭遇如此强烈的地震，即使因为处在蜀川平原，每年或多或少都会经历那么一两次地震，也大多还是小打小闹，无事发生。
唯有这次让她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此刻她脑中空空如也，周围噼里啪啦的响动和楼道里的喧嚷都被背后的谢清随隔绝在外，她只会机械地配合着他的脚步，用尽全力往下跑。
明明不过一小段时间，却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终于从楼道里跑出，接触到外面凉飕飕的空气，谢清随才松开护住她的手，让她得以大口呼吸。
望着楚星见因为恐惧而煞白一片的小脸，谢清随沉声轻叹，重新将她揽进怀里，“没事了。”
楚星见腿还在抖，带点鼻音地轻“嗯”了一声，闭眼靠在他胸口处，稍微缓了缓心跳。
此时，带着熟悉薄荷香的怀抱令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半晌，她才站直身子，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抬眼环顾四周，小区的空旷处已经被人占了大半，脸上都挂着死里逃生的庆幸。
不少人叽叽喳喳在讨论这次地震会是多少级，从零碎的对话里，“六级”、“七级”的字眼不断蹦出来，引起一阵啧啧声。
楚星见呆站了一会儿，把怀中的旺财放下来，接着便从包里摸出手机，朝余晓荷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本想发微信，思虑半天，最终换成了短信。
【荷子，你那边怎么样？】
……
嘈杂的声音不断灌入耳中，楚星见置若罔闻，抱着手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良久，没人回应。
回想起余晓荷一开始跟她说的小地震，楚星见止不住心里的担忧，又发了一句过去。
【荷子，你要是看到了这条消息，给我报个平安。】
……
依旧没有人回应。
楚星见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这时倏地从不远处的人群里面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声，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盯着手机屏幕，情绪激动地惊呼道：“出来了出来了！八级的地震，在玉山镇！”
楚星见闻言，眼前一个恍惚，手机险些没拿住。
那道声音仿佛一记重锤落下，将她悬着的一颗心狠狠击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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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颗星
楚星见怔怔地看着手机，方才身上的暖意逐渐退却，只剩下一阵阵寒凉。
谢清随把她拉起来，感觉到她的颓意，问：“没事吧？”
楚星见摇摇头，转身，“没事，我回医院看看。”
突然出了这场意外，急诊科现在应该比之前要忙碌得多。
谢清随皱眉，把她拉回来，“乐城情况不严重，值班的能处理好，你现在这个状态就别过去添乱了。”
楚星见脚步顿住，冷静了下来。
也是，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投入工作，就算去了医院，也帮不到什么忙。
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楼房，她们住的那一栋墙体已经开裂，从外面望过去，一道不长不短的裂口竖直划开了一段距离，让整栋房屋显得摇摇欲坠。
就连两百多公里外的这里，房屋都能损害成这样，楚星见心下又沉了沉，实在不敢想象玉山镇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待会儿估计还有余震，”谢清随在她身后幽幽道，“暂时是回不去了，你准备今晚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人神色微滞。
因着走得匆忙，这会儿楚星见除了只猫什么也没带。她窘迫地垂下头，思考着要不要回自己的车里凑合过一晚。
谢清随见她这幅模样便大概知道了她的情况，微叹口气，侧身迈步：“我去开车，车里有帐篷，今晚一起去广场上睡吧。”
楚星见稍显惊讶地张张嘴，还未说出口的拒绝立刻被谢清随堵在了喉咙里——
“要是想大晚上不睡觉流落街头，或者明天无精打采去上班拖人后腿，你大可以拒绝。”
声音一如既往慢条斯理，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
犹豫了一会儿，她最终蹲下去抱起旺财，乖乖跟在了谢清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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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猫到达乐城中心广场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被被褥覆盖了大半，不少人拖家带口卷着铺盖就地躺下。
此时暮色已深，却仍有不少人不愿躺下，不停在被褥之间走动，偶尔几个陌生人聚在一起说上两句，让寂静的环境总能沾染上点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