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说的便是那个通房:当初见到陆稹就跪了,随后孙绍祖断腿亲身伺候,再之后一直都挺得宠的那个。
孙绍祖瞪大了眼睛,肩膀并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幸好够年轻,要不然孙绍祖被气到脑出血……那多扫兴。
陆稹叹息道:“你想说你对她极好?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会对非打即骂的男人付出真心?”
在后世,人口大爆炸的后世,患上斯德哥尔摩症的依旧是极少数,大多数人会想着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怎么报复回来。迎春这个软弱可欺到差不多谁都能踩一脚的二木头,想的也是报复。
陆稹说完便飘然而去,孙绍祖一整夜都不曾合眼:心痛穿插着身痛,还有失眠,这三者贯穿了他整个后半生。
之后不等寿元用尽,陆稹便脱离世界,再送迎春去转世。
小黑这边已经拉好了评价单子:因为再次动用修士手段,相关评价是又一次“不合格”;而委托人满意度又是满分,迎春还特地留下了一句话,等我攒够了功德,我就来报答你。
再想起尤氏净身出户,不,净身投胎,把积蓄都送给了她,陆稹由衷道,“果然还是女孩子最可爱!”
可惜连着两个可爱女孩子带给她的奖励,依旧凑不足陆稹闭关一次的消耗。小黑十分愧疚,在陆稹怀里便翻出小肚皮,由着自己的主人随意揉捏。
陆稹猜得着小黑缘何这么主动,不过有便宜不占……她把小黑搓了个爽,才笑眯眯道,“奖励虽然不多,可我念头畅达啊。修行不能一味求快求强,心境其实比修为更重要。不过,”她话锋一转,笑容略微淡了几分,“我这想法定然有人不屑一顾。”
小黑挺直身子,“喵”了一声,用额头来回蹭陆稹的下巴:那是那些人蠢,我的主人说得都对!
陆稹怕痒,被小黑蹭得没脾气,“知道你心疼我……”
才不是心疼!小黑伸出小爪子凭空比划了一下,“下一个任务也会让你开开心心。”
接下来的委托人……陆稹一瞧:在原著里也是个布景板,迎春的堂妹,惜春。
想成为委托人必然要满足一个硬性要求:那就是上辈子总功德是正数,而且十世之中必须有一半以上总功德也是正数。
简而言之,委托人一定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
惜春在原著中的言行,给陆稹的印象就是清高不合群,不过惜春特别嫌弃自己的哥嫂,可都没嫌弃错。跟尤氏接触过,陆稹最有发言权了:尤氏死后还不是深恨贾珍?她对其他家人全无怨恨不甘。
真正见到惜春,陆稹更温柔了几分:惜春的魂魄别说沾染什么灰色的怨气黑色的煞气了,人家整个魂儿从内到外都透着股子澄净感,还有分明的金色镶边……
惜春见到陆稹立时眯了眼睛,“好漂亮的姐姐,原来许愿真有仙子来!”
陆稹最喜欢爽朗又可爱的女孩子了!不等她开口,就又听惜春道,“那姐姐就借我的肉身,让我看看现世的仙师是何等风采。”
陆稹果断道:“没问题。”
惜春又认真道:“因为如果将来有这份机缘,我也想修道。”
原来如此。陆稹笑道:“那我得给你做个好榜样。”说完,惜春便顺着陆稹的法术,钻进了小黑的胸毛里。
在命书的胸前寄魂无疑是最舒服的,当然,这个地方不是所有委托“魂”都能“染指”的。
却说在小黑引路之下,陆稹顺顺利利地穿进惜春的壳子,刚刚身魂合一,陆稹坐起身子,就听惜春的大丫头彩屏青白着脸来报:迎春没了。
刚替迎春还完愿的陆稹一听忍不住摇了摇头,“恍若隔世。”
小黑道:“不是恍若,就是啊。”
这一主一仆的对话没背着惜春,惜春也及时出声道,“二姐姐好歹养在她父亲荣府二老爷身边,说嫁就嫁,嫁人后受了大委屈,家里也没人出头。我想着我跟我哥哥嫂子更是生分……正是得了二姐姐死讯,我才生了出家之念。如今想来,那时候我太顾着自己了,甚是薄情。”
陆稹知道惜春大约还有后话,便静静等着。
惜春感慨思量的时间可比迎春短得多,不用陆稹默默数上十个数,她便再次开口,“姐姐把入画要回来吧。”
陆稹心说果然如此,还调侃道,“薄情不是你这样用的,负心汉?”
惜春不吭声了。
小黑及时补刀,“好像是脸红了呢。”
脸红大概不至于,不好意思却是真的,惜春肯定是觉着她对不起自小忠心服侍她的入画。
入画是真情有可原,陆稹也觉得不好让这个丫头没个好下场。
不过惜春有日子不往宁府去了,正逢迎春去世,陆稹便让彩屏往宁府跑一趟,把入画还有入画的哥哥一起叫过来,她有话要吩咐。
推衍一下入画如今的下落对惜春的寿数几无影响:入画是个家生子,此时被贬作粗使丫头,她哥哥攒下的银钱也被贪婪的叔婶又一次悉数拿走……如今已经被赌光了。
彩屏跟入画也是好些年的交情,听说姑娘回心转意,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说真的,当初姑娘毫不留情赶走入画,她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想是二姑娘没了让姑娘醒悟?彩屏应了,又讨自家姑娘的示下,“入画的哥哥跟在珍大爷身边当差……”
陆稹道:“你说我让她哥哥给我采买些东西。”买什么……当然是朱砂符纸。既然要展示仙师的手段风采,画符成本低收益高,绝对是最优选择。
彩屏得令,这就往宁府去了。
而陆稹则带着彩儿往贾母处……看一众女眷一起哭上一场。
惜春自来就存在感不足,这会儿坐在靠近角落的位子上,微垂着头冷眼观察:贾母、李纨和黛玉落泪实在是发自真心,当然这真心里面有多少物伤其类不必细究,而其他人……她只能赞上一句:演技真好。
话说尤氏从宁府过来,自是比别人要晚上一些。
陆稹一直低着头,她能感受到尤氏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好几回,想来尤氏是见到了彩屏,听说了她的要求。
等贾母这边“散了场”,惜春和宝玉黛玉宝钗结伴回大观园,一路上几个人当真是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回到暖香坞,陆稹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入画。
入画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哽咽着念叨“姑娘”,陆稹问过惜春后,拉住入画的手,柔声安抚道,“原是我想岔了,你怨我吧。”
惜春本来话就不多,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致,起码在场的入画、彩屏和彩儿都是这么觉着的。
入画感动至极,小丫头的反应是……哭得更凶。她想回说不敢,偏偏堵住的喉咙不给她这个机会。
陆稹见状便上前轻轻搂住入画,“好了,一会儿收拾一下,先歇一歇。明儿我还有事儿让你哥哥去办。”
被自家姑娘一抱,入画傻了,哭都忘了:在几人的目光下,泪水立时就止住了。
第二天,陆稹用过早饭,就列了单子,让入画交给她在外门候着的哥哥。
惜春擅画,用私房买些画笔颜料纸张不会由谁多想,尤其是荣府这些年日子不大好过,供给爷们的还好些,给惜春的纸笔比以前可次上不止一档了。
入画不识字,而入画的哥哥识字,看着妹妹递来的单子,他也傻了:朱砂也就罢了,符纸……这……
作为一个小人物,自有生存之道,他决定闭紧嘴巴,照着单子上的东西实实在在地采买。
这一切落在陆稹眼里,她对惜春道,“兄妹俩都可以提拔成心腹呢。”
入画哥哥之后回忆起当时的决定,无比骄傲:从那以后他和妹妹一起……鸡犬飞升了!当然,这也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惜春的故事会略长一点。
第9章
却说这个时候,贾敬去世已经两年多,惜春还在孝中,虽然离除服的日子并不远。据惜春所说,迎春去世之后她就干脆大门紧闭,不怎么问外事了。
不过换作陆稹穿过来,可不是想清静就能清静得了的。
贾赦作为亲爹,一向对迎春这个女儿不怎么上心,邢夫人就更不用提……必须得承认,王夫人虽然不是好人,但如果利益无冲突,她不至于吝惜那么点儿善意。而邢夫人大概自己过得很艰难,性子越发扭曲,总是爱带着恶念揣测别人,因此迎春早逝,莫说怜悯,邢夫人背后竟是没一句好话。
贾琏还在为尤二姐之死而很不痛快,凤姐儿又惯是只爱烧热灶的人,于是迎春活着的时候不曾感受到多少真心,死了就更是凄惨冷清,娘家都无人过问,孙家自然由着他家大爷把迎春草草葬了……
毕竟是好过一场……委托人和受托人的那种好,陆稹在头七的时候特地念了段经文,祝这个世界的迎春早入轮回。
她这边刚弄完,探春便不请自来。
如今还在大观园里住着的姑娘各个心明眼亮,消息灵通。
哪怕以前跟迎春交情再一般,这次荣府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在迎春回娘家时已经哭诉过孙绍祖是个畜生,对她拳打脚踢的前提下,终究伤了宝玉还有一众姐妹的心。
一众姑娘里瞧着最和气实则最心硬的宝钗这阵子都很是沉寂:一则她的新嫂子太不省事,二来便是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选择宝玉是否是明智之举。
荣府现在不过是表面光鲜,宝钗在这个府里住了这么多年,再没像这些天这样彻底看清这府里主子们的为人。
其实她早瞧出姨夫姨妈打定了吃绝户的主意,只是前阵子她一直信心满满,自以为她与黛玉不同,可现如今仔细一想,她母亲哥哥嫂子一个都指望不上,那她带了丰厚嫁妆进门,纵然她要强,又能……一准儿能落个好下场吗?
因为满腹心事,宝玉都忽视了她有一阵子都是独来独往了:黛玉和湘云好了许久,而探春在有心事的时候也会选择真正的堂姐妹“不吐不快”,而非不知隔了多少层的姻亲表姐妹。
探春这次过来找惜春说话,也是从念叨“宝姐姐”开场的。
陆稹默默听着,心里适时做个点评:随着女孩子们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宝钗的双商优势不再明显。起码宝钗的目的和心事,大家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上辈子惜春没叫回入画,也就没探春上门闲话这一出,她似乎是在为她自己挽尊,“那会儿我便知道宝姐姐与二太太、琏二嫂子都是一路人呢。”
此时陆稹要说句公道话,“你宝姐姐可比王家养出来的那两位强多了。”
惜春想了想,赞同道,“在银钱上委实强多了。”知道仙子好说话,也不掩饰,“三姐姐别看庶出,活得比宝姐姐更明白,所以我上辈子三姐姐也比宝姐姐过得好。”
好吧,惜春按照她老家那边的保准,都没活到中年,但仍不影响人家一针见血。
陆稹笑道:“我听着怎么有点儿幸灾乐祸呢?”
惜春……又不好意思了,不过这不影响她继续跟陆稹说话。上辈子过得太冷清太寂寞,难得有机会说话,大约是要说个够本的,“林姐姐倒也罢了,她和宝二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是不懂宝姐姐为什么要盯着宝二哥不撒手……”顿了顿惜春又上了大实话,“当年家里抄家夺爵,没牵扯到薛家,宝姐姐收拢好嫁妆,寻个寒门出身但有天分的士子成亲,并不在话下。”
陆稹道:“正是这个理。”顿了顿她也用大实话回应,“荣府这边能吃你林姐姐一次绝户,就能再吃你宝姐姐一回。薛蟠那个样子,别说撑起家业,由着他折腾,把百万家产败光也用不了三五年。”
惜春附和道:“王子腾就快死了,家里也要败了,谁都管不了他了。”
却说陆稹和惜春正聊得投机,情绪平复下来的探春再次开了口,“我越想越是不对,二太太不爱多管闲事,却也不至于……”
探春是整个荣府里难得的明白人,而且能屈能伸,品行又不差……陆稹轻声道:“二姐姐还是大姐姐的堂妹呢。”
探春闻言便坐直了身子,“就算看在大姐姐的颜面上,也不至于不闻不问……我觉着简直像是故作不知,就差出面为孙家遮掩!”
陆稹缓缓站起身子,对探春招了招手。探春不愧是十二衩之一,极有灵性,捂着胸口跟着陆稹踏入惜春平日里作画的屋子。
探春不等陆稹说什么做什么,便狠狠吐了口气出来,“总觉着要有大事发生!”
惜春再一次“不甘寂寞”,“三姐姐好生厉害!我出家后几乎不问世事,都听说过三姐姐的名头。”
陆稹点了点头,问过惜春后,粗粗推衍了下探春的命数,花费惜春三年寿数:探春代替南安太妃之女嫁给外族王子,与丈夫感情融洽,更是在生下儿子后与丈夫一同执政,丈夫死后由夫妻俩的亲生儿子继位,总之探春除了远离故土之外,荣华富贵不说,完全是顺遂了后半生。
将结果转述给惜春,惜春很是高兴,“果然不出我所料。少了拖累,三姐姐才是能一飞冲天的那个。”说到这里,她也不掩低落,“可惜了大姐姐……”
陆稹笑了笑,决定给探春惜春一起解惑,“琏二哥哥领命,这些年接连跑了多少次平安州?孙绍祖如今已是五品,眼见着要调入禁军,再擢升一阶……女儿的性命,这女儿还是庶出的,焉能比得过全家的前程?”
贾代善也是探春的亲爷爷,荣府小辈,不分男女,基本都是听着自家两位国公长辈的英雄事迹长大的。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足够探春琢磨个差不离,她干脆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哎哟……”呼吸急促不说,胸口都开始闷痛了。
陆稹扭头看向站在身后如影随形的入画,“扶一扶三姐姐。”又对在外间守着的彩屏道,“把我昨天调的香拿来,让三姐姐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