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对面的大鼻孔兄弟叫张渺,此人正是江南省的解元,自古江南多才子,这次的春闱,会元他绝对有一争之力,他之所以知道叶惊澜是因为他舅舅是京官,既是同场考生,他也要了解一番。
本来他舅舅的本意是告诉他别惹事,这两人虽没进官场,但人身后站的是六皇子呢,谁知张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顾怀陵也就罢了,好歹是个解元,那叶惊澜算什么?
川省最后一名举人。
如今谁不知道川省今年的举人水分有多大?若非贵滇二省出了大事,他们说不定成绩都要作罢,就这样还是最后一名,跟这样的人同处一地,张渺只觉得被羞辱了。
如今再看到了考题,张渺又恨恨看向叶惊澜。
都怪他们!
若非去年川省那边有水分的举人那么多,这次春闱怎会如此难!
叶惊澜完全不知道他把有力争夺会元的选手给气惨了,活动了一番手脚后,思路也跟着清晰许多,研磨提笔,在稿纸上开始尝试破题。
他对面的顾怀陵已经在答题了。
张渺愤愤看了叶惊澜好一会,不仅没有得到回应,人还开始答题了,他只好收回视线,闭目强迫自己静下心后,也开始解题。
*
三日后,贡院门口又停满了马车,都是来接人的,这次没有百姓凑热闹了,任你是文曲星下凡,在贡院里呆三天都是蓬头垢面的,再好看的人都看不下去的。
等京城百姓再次因为考生而开始热闹的时候,只能是金榜题名跨马游街之时了。
这次来接的只有俞墨和陆湛,顾软软和顾怀月都在家里等着,看到两人后,俞墨见他们虽神情疲惫但比周围考生还是好上许多,知道没出什么意外就不再多言,将人接回家后,看大夫吃饭洗漱然后睡觉。
顾怀陵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再醒时已到金乌西坠的时候了,坐起身拥被出了一会神,下床洗漱后去了堂屋。
一进去发现所有人都在,叶惊澜也已经起了。
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顾怀陵脚步一顿,“发生什么事了吗?”
“恭喜大哥!”
顾怀月特地换上了一身喜气的衣裳,“嫂嫂来信,六斤八两的胖小子,母子平安!”这可是顾家第三代的长孙,顾软软和顾怀月都是高兴的,收到信后就迫不及待的准备好多小孩子的东西迅速寄了回去。
俞墨陆湛也跟着添了贺礼。
顾怀陵先是一呆,接着大喜道:“生了?快,把信给我瞧瞧。”
顾软软将信递给了他,顾怀陵迅速打开。
信是谢婉玉写的,说是二月十六那日清晨发动的,将将正午时便生了下来,生产很顺利,还说爹也带着周姨来了芙蓉城,很多人照顾她,母子都很好,让他不用担心家里,专心备考,等着他回家。
顾怀陵眼眶微红,眨了几下眼睛才将泪意收了回去。
虽不曾和别人说,但他一直很担心,尤其是算着时间快到临盆之日时更加不安,好在如今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心里大石也落了地。
平安就好。
“当爹了,以后要更努力才是。”俞墨拍了拍他的肩。
顾怀陵笑着点头,“这是自然的。”
众人一阵道喜,屋子里一派喜气洋洋。
添丁是件大喜事,顾软软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不过庆祝是他们的事,顾怀陵和叶惊澜只能清粥小菜,谁让他们明天还要接着考第二场呢,这时候可不敢给他们大鱼大肉。
叶惊澜还好,反正又不是他当爹,只打趣顾怀陵,当爹了,别说喝酒了肉都吃不到一口,顾怀陵只能苦笑摇头。
两人也说好了,彻底考完后再互相对题,中途就不对了,不然不管好坏都会影响后面的心情。
庆祝后两人早早歇了,第二天又进了贡院开始考第二场。
送二人进贡院后,俞墨还在周围打听了一番,知道这次春闱情况都还好的,虽有受寒的,但都是轻微的,几乎不影响第二场考试。
看来这次春闱,大家状态都还挺好的。
今年春闱老天爷作美,没有下雨下雪,虽九天过后依旧有不少体弱的生了病,但人数就往年而言,已经减少许多,至少你现在想在京城找大夫还是很轻易的,最严重的那年,全城的大夫都不够,连太医院都惊动了。
不过第三场的时候还是出了一点意外,只是这意外和顾怀陵叶惊澜无关,他两出来后回家后倒头就睡了。
安顿好了他两,俞墨才道:“第三场的时候,有人咳出血了。”
虽然今年增加了武考,但因为是第一年所以难度不高,而且这春闱确实难熬,正是雪化的时候,便是壮汉在里面熬九天也可能生病,更别说稍微体弱一点的读书人了。
风寒还是有,大多都还可以忍耐,最重的就是咳血的那人了。
陆湛:“不是准备了很多新药吗?”
“对啊。”顾怀月也跟着询问,这买药的钱还有她的份呢,“而且不是还安排了几个大夫在几面候着呢?”
这进贡院的大夫比学生还严厉些,他们九天内都必须住在一个屋子里,做什么都有衙役跟着,春闱结束后才能归家,虽然这样是耽误了别人生意,但给的钱足,大夫们也是愿意的,这笔钱,也是顾怀月这些商人出的。
俞墨喝了一口茶才道:“是有大夫也有药,但也得考生愿意出来才行啊。”这一旦出了号房去见了大夫,这场成绩就是作废了。
“那人一直咳都在强忍,见血了还不愿意出号房。”
“后来还是考官做主把他强压出来的,也幸亏拉出来了,大夫都说了,再熬半天,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就这样,那人还不乐意,还叫嚣着要出去报官。”
听到这话,顾怀月实在不能理解的摇头,“是,春闱是重要,但不得活着才能有希望吗?考死在了里面又能得到什么?”
“那他出来后,闹了没?”陆湛接着再问。
今天龙家有事来请,陆湛过去了一趟,就没跟着去贡院接人。
“闹了。”俞墨点头,“不过没闹起来,别人还没说话,考生先把他指责了一顿。”人考官好心救你一命,非得等你死在里头了再拉你出来?
而且若非今年贡院里派了大夫,按照往年的规矩,你只能死在里面了,这贡院,就算出了人命,只要不是大范围的,不到时辰,绝不开门。
“好在那考生家里人也是知道道理的,他们没有跟着闹,反而跪着感谢了考官一番。”连家人都不支持他,这考生才灰溜溜的走了。
说到这,三人对望一眼,都知道这考生的仕途到头了。
就算这次不中他也还是举人,是可以当官的,但他闹这一出,不仅成绩没了,前程也没了。
第二百章
春闱结束,顾怀陵叶惊澜在家狠狠睡了一整天才算恢复了一些精神, 然后两人就去了书房将各自的答题都默了出来, 交换细看。
叶惊澜将顾怀陵的答卷细细看过一遍后,就知道自己这场春闱是稳了, 因为两人的大体思路都是一致的, 虽然两人的文风不一样, 也不排除考官喜好之类的等等问题, 但问题不大。
叶惊澜对自己的大舅子那是相当有信心,这可是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狠人。
名次不敢保证, 至少中是一定的了。
两人入京后也没有去拜见新的先生, 再加上陆湛的原因,也没有去和同乡的举人多聊, 所以两人对过答卷后只能彼此讨论一番, 然后———
就疯狂的去找各地各年的邸报来看。
因为殿试只考一道策论,重察实务。
如果皇上今年会亲自出题,那么, 叶惊澜对他会考什么,有个隐约的猜测,他低声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顾怀陵,顾怀陵听罢沉思一番, 其实他也觉得考这个的可能性很大, 两人对望一眼,不再多言,开始有重点的查看记忆。
这两人心态太好, 家里所有人即便是俞墨都开始有些焦虑,春闱太重要了,跨过这一步,就是天子门生了。他们本来还想着藏好点,不能给二人压力,谁知这两人已经在备战殿试了,稳得一笔。
所有人:“…………”
行吧,家里这两考生太稳,还是出去看看别人吧。
这考完后恢复了两天,这京城的茶楼客栈里,几乎全是等放榜的考生,彼此见面客套一番后,所有人都垮着脸。
不垮没办法,因为今年的题实在太难了。有人整理过历年春闱考卷,真的就今年最难,彼此对题后,发现牛头不对马嘴的居然非常之多,不少人直接哭了出来。
张渺也在其中,他本来对自己很有信心,虽然今年考题很难,但他都答了出来还自问答得不错,若他在家呆着也就罢了,偏他去了茶楼和众人讨论,被一连串的哭声带的,他也跟着焦虑了起来。
越想越觉不安,自己的方向真的找对了吗?自己会不会也跑偏了?偏他是江南省的解元,不少江南学子都来找他对题,张渺一边担心自己答卷一边还要应付同乡学子,如此反复多次后,张渺只觉脑海里某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都怪川省的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楞了楞,张渺也是一顿然后也想到了叶惊澜,瞬间找到了发泄点,“我说错了吗?若非去岁你们川省的乡试过得那般容易,这次春闱怎么会拔高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把你们唰下去吗?”
在场的就有不少川省学子。
当即有人不乐意了,“你这个说法真的很好笑,你说川省去年过得容易,行,去年芙蓉城一共录了六十八人,这场春闱有多少人?”
今年春闱人数大约有六千之数,这里面不仅有去年乡试的,还有屡试不中再战的。
“我们川省六十八人都唰下去,剩下的五千多人你们都能中了是吗?春闱就被这六十八个人影响了呗?”
这当然不可能的,建朝以来,录取最多的那届也才将将三百人,最少的一次甚至不足百人。
张渺冷笑复道:“我可没说这话,我只是说今年这般难,肯定有你们的原因在而已。”又朗声作自言自语状道:“我也是想不明白了,捡漏成了举人,不应该压两年好好捶打自身吗?非得今年就来考,还要跑到京城来丢人。”
就好比那叶惊澜,捡漏还这般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似的。
本来就是文人相轻,这张渺还这般明目张胆的嘲讽,便不是去年乡试的川省学子都忍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
张渺:“干嘛,你们还要动手是吗?”
虽然只有张渺在说话,但他身后的江南省学子显然也是认同他的话的,更别提那些自知无望只想找个人发泄的人了,眼看着争执就要升级———
“所以,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陆湛站在门口,少年英俊又挺拔,只是神情冷漠,目光冰凉,张渺寻声回望,见到陆湛时他就心里一个咯噔,虽然他不知陆湛身份,但这气度着实吓人,一看就知是贵族子弟。
大惊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不管是谁来,张渺都不可能认下这个话。
“可你话里话外不就那个意思吗?”陆瀚从陆湛身后冒出了头,他今天在路上偶遇陆湛的,他想了想,陈大人说不要光明正大,这是偶遇,而且去茶楼,不算光明正大的吧?
想了一会就直接跟着陆湛一起了,兄弟碰见了一起不是很正常?
陆湛将陆瀚挡住了不让他出声,他在礼部,科举之事他不宜发言,看着张渺沉声道:“去年芙蓉城的桂榜,是皇上亲笔批阅后才放的,既然皇上同意了,他们的举人身份就和你们是一样的,既是举人,为何不能来参加春闱?”
“皇上认同的举人,来参加春闱是丢人?”
这话太重,只要张渺敢点头,他这一生的前程就到头了,他一时被噎住,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对啊,我们凭啥子不能来考?”这是气得家乡话都冒出来的川省学子。
还有知道自己这场没戏的直接坦言,“我就是来学经验的,我知道我今年中不了,我经历过一次下次准备充分点不可以吗?”
“对啊,家里什么不多就银子多,我愿意花钱来涨个见识你管得着吗?”
…………
………………
张渺被群起而攻之,陆湛等了一会没让他们骂太凶,聚众闹事可不是好词,脸色稍缓的看向川省的学生,“别闹事,散了吧。”
说完就带着陆瀚走了。
从这个茶楼出来后陆湛也没心思去看别的学生了,想了想,侧头看向陆瀚,“五哥,我要去军营,你呢?”
这几天太憋屈了,要去军营发.泄一番。
陆瀚仔细瞅了瞅他,“六弟,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因为刚才的事吗?”
陆湛摇头,“不是。”
这群学生他还犯不着生气,他生气的是,那个送药敢肖想阿姐的人,至今都没有抓到!那天家里人都出门了,所以暗卫也不知道,本来陆湛不急,狐狸尾巴早晚会有再出现的一天,他且等着就是了。
然后就等到了现在。
居、然、不、出、现、了!
每次看到顾怀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陆湛就觉得自己被轻视被嘲笑了!
当然,这种有关顾软软闺誉的事情,陆湛不可能告诉陆瀚的。陆瀚问了一声没得到答案,而且六弟还眼见的脸色更沉了,不敢再问,只道:“那我能一起吗?我还没去过军营呢。”
这是实话,陆瀚脑子里只有书,以前学骑马射箭都是能躲就躲,这京郊的军营他是一次没去过,他是不喜欢,但看着陆湛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陪陪他好了。
陆湛现在不想说话只想发.泄,直接点头:“行。”
两兄弟径直往京郊去了。
*
陆湛走后,川省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回复了一点理智,是了,这可是京城,就算吵赢了影响也不好,纷纷瞪了张渺一眼,甩袖走了。
他们换了一家茶楼,关上门后,有人抖着嗓子,“刚,刚那人是六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