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出这一对父子来,叶宴之没有接着行动,而是在等顾怀陵,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捷径而是历练,不管俞墨到底想考什么,或许是眼力,或许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和顾大哥见识世间残酷之事。
自己是因为有直觉所以才能这么快察觉。
但顾大哥肯定没问题,他这么聪明,一定能自己找到的。
并不打算说自己已经论证出了俞墨的真实考验,等顾大哥,等他从刑房出来,等着看他会怎么做。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刑房的门一直紧闭,就在叶宴之想着顾大哥再不出来自己就要破门进去了的时候,刑房的门“咿呀”一声开了。
顾怀陵站在门内,身姿如竹,君子端方,只是脸极白发极黑,连唇边都泛着白,对着门外的叶宴之微微颔首,声音喑哑,“我去牢里看看。”
说完就抬脚往地牢深处走,一边走一边看,他走的很慢,步伐却很稳。
“怎么了?”
“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当时跟着顾怀陵进去的有三人,出来时居然三个脸色都不太好,甚至看着顾怀陵的背影隐隐有畏惧之意,有两人跟着顾怀陵去了地牢深处,叶宴之拦下了一个人。
李鹤也跟着皱眉,“刘扬你怎么脸色都白了?”
这人叫刘扬,在赌坊做事许多年了,说一句心狠手辣绝不为过,但现在刘扬脸都白了?刘扬看着顾怀陵渐渐消失在甬道深处的背影,那个背影走的很稳当,丝毫看不出他前面受了那么多的“酷刑”。
吞了吞口水,颤声道:“顾公子把里面的刑具在自己身上试了一遍。”
李鹤:“…………”
那里面的刑具,李鹤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整整三十六种,种种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初来这里时,都恨不得绕着刑房走。就算他只是试了一下并非完全用在自己身上,但光这份胆量和对自己的“狠”,就足以让自己畏惧了。
看着那样温和的书生,竟有这份胆量。
“少爷。”
李鹤问道:“您不告诉他真正的考验吗?”
叶宴之一直在看着刑房里面的刑具,看着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尖锐上沾着的血腥,下颚微紧,黝黑的桃花眼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不必。”
“顾大哥比我聪明多了,他会自己找到的。”
视线还是牢牢的看着那些刑具,看着这间满是血气和凶戾的屋子,看着这间自己以前绝不会踏进去的屋子。
叶宴之被保护的太好,性子纯善又有些懦弱。
叶家大房虽仁善,但丫鬟小厮婆子犯了错,惩罚也是不能避免的,罚跪是后宅惩罚人最常见的手段,但叶宴之连这个都不敢看。
对,不敢看。
一旦看到有人受罚或者更激烈的惩罚时,他会远远躲开,他不忍看这些。后来在宫里飘了许多年,宫里的阴司和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就算叶宴之极力避免,还是看到了许多。
就算一直飘在大太监身边学了他身上的几分乖戾,和从前的自己已有大的不同,但还是,不会主动去直面这些。
看这这间刑房,想着这地牢里看到的种种,叶宴之忽然就明白了俞墨让自己来这里的用意,不仅想让自己学会察言观色,更想让自己勇敢一点,正视以前从不敢看的东西。
叶宴之在刑房门前出神,李鹤刚才已经领教了一分他的手段,并不敢多言,就在一旁安静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跟着顾怀陵的两个打手回来了一个。
直愣愣的看着李鹤。
李鹤:“怎么?”
那人:“顾公子去找了三十二号房的曹仁。”
李鹤:“???!!!”
看着李鹤面上的震惊,叶宴之笑问:“所以这个曹仁值多少银子啊?”
李鹤:“…………”
这两人到底是哪路神仙,这些人连一些不知情的打手都骗过去了,怎么他们一抓一个准!这么快,三爷是不是以为自己放水了!!!
叶宴之不再看有些癫狂的李鹤,定定看了刑房数眼,长舒一口气,直接自己推着轮椅缓缓进了刑房。
是要勇敢一点,不仅仅是俞墨的期望,自己也想这样。
………………
“家主。”
俞凛从外面进来,帘子打开的那一刻,六月末的骄阳有些刺眼的撒了进来,俞凛放下帘子,行了一礼。
“说。”俞墨看着手里的密报。
人在安汉,各地的生意都把消息送到了这边,还要拦着不让叶家人知道叶宴之的存在,顾怀陵叶宴之进了地牢还歇了一晚,俞墨却是昨天到现在都没休息。
俞凛低声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刘大人那边很快就会来接手这边。”
安汉虽小虽贫瘠,但县令到底是官身,蚊子再小都是肉,还是有人愿意来啃一口的。张得才张县令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俞墨亲自动手,送点消息出去就有的是人想要接张县令的位置,隔岸观火就行。
张家在安汉县横行多年,把柄太多,闹一件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恩。”
俞墨颔首,视线不离手中密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俞凛也不再言,而是无声上前,将他手边渐凉的浓茶换上了新茶,垂首安静伺候在一侧。
俞墨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案台上堆着的密报看完,摆手,俞凛将已经回复过的密保让人送了出去,回来时俞墨仍坐在案前,闭眼,揉着鼻梁缓神。
“家主,略歇一回?”
俞墨摇头,起身,高大的身子在原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骨骼。
“洗漱,在车上睡就是了。”
俞凛知道劝不住,只好为他洗漱换衣,一边为他整理衣摆的些许皱褶,一边无意道:“家主,真的不给两位少爷一点提示吗?若是找错了方向,那会平白耽误许多时间的。”
俞墨闭眼展开手臂,面无表情的俊颜有些冷酷。
昨晚到今天,说关进去就关进去了,不仅不开门,也不询问他们的进程,打定主意不满一百两就不会放两人出来。
俞墨不说话,俞凛观他神色,确定他没有动怒,想了想又道:“家主,不是我想给小少爷求情,两位少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您又以假乱真还给了让他们误解的话,他们如何晓得?”
俞凛是看着叶宴之长大的,对他总要心软几分,少爷单纯了十多年,骤然被丢到地牢去肯定惧怕,加上家主吩咐的那一句,那两人肯定就冲着逼银子去了,哪里会想到家主的用意根本就不是逼银子呢?
若非自己提前知道这件事,俞凛扪心自问,自己十多岁的时候被丢去地牢,怕是就顺着明着话里的意思去做了,那得在地牢呆多久?
地牢本就阴森,呆久了情绪会焦躁会稳不下来,越急,就越猜不对真正的方向。
“俞凛。”
俞墨睁眼,漆黑的双眸看着他,“你今年是三十七不是五十七。”
什么三十七五十七?
俞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了片刻才知道俞墨这是在说自己啰嗦,也不在意俞墨在嫌自己,还是想着叶宴之,“家主,少爷他———”
俞凛垂眸自己理着衣襟,冷漠呲道:“这么多破绽给他们找,找不到就住在里面一辈子好了,猪都比他们聪明。”
俞凛:家主你是不是对猪有什么误解?不要拿你的标准去要求两个孩子啊!
还要再劝,却见俞墨忽的抬眼直直看着俞凛,漆黑的双眸一片冷然。
“我很忙,我不能一直呆在这边,我没时间跟他们玩温柔。”
“要么破后而立,要么老实找个角落安生呆着让我庇佑他一生。”
“没有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
说完就不看震惊站在原地的俞凛,抬脚大步向外,锦靴衣袍滚滚,俞凛在原地站了一会,叹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是自己光想着小少爷了。
家主这边压力更大,且不说各地的生意,生意还可以暂时放放,主要是叶家那边,家主不能一直呆在这边,若一直呆在这边一定会被叶家察觉的,就算是亲舅舅,叶家来人要接少爷回去也不能拒绝,因为少爷始终姓叶。
确实没时间慢慢来,只能直接下猛药。
×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俞墨都从府城回来了,地牢那边还是没动静,俞墨不让里面的人传消息更不让外面的人去打听,态度摆明了就是找不对法子就别想出来。
俞凛还是于心不忍,悄悄背着俞墨去了地牢。
若是两位少爷真的找错了方向,自己悄悄提点一下,地牢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那个地方呆久了人会崩溃的。
“怎么样?”俞凛悄悄进了地牢,拉着李鹤走到一边问。
李鹤一言难尽的看着俞凛,俞凛本就担心,看他这表情心里想的更多,当时就急了,“找错方法了?两位少爷怎么样了?出什么问题了?”
说着就要抬脚去找叶宴之顾怀陵。
李鹤将人拉住,生无可恋道:“第一天就找对了。”
俞凛:“???”
李鹤叹了一口气,将这小二十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看着俞凛震惊的双眼,还不忘强调:“这里面的人你都可以问,我真的没有放水,我也不知道他两怎么那么快就找到真正的考验了!”
“你千万要告诉家主,我真没放水!”
俞凛:“…………”
顾公子和小少爷到底是怎么第一天就知道正确考验的?是自己低估了他们,还是说当年的自己比猪还笨?俞凛抹了一把脸,“所以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是吗?”
李鹤点头,神色有些难辨,“对,就差最后一个假老赖了。”
俞凛拍了拍李鹤的肩,“千万坚持久一点,你不会想领教家主手段的,太快了,他肯定会以为你放水了。”
李鹤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两位这么聪明,怎么坚持啊!!!
知道两人在这地牢可以说得上如鱼得水,俞凛也不在担心了,语气轻松道:“那他们两个现在在干什么呢?”
李鹤:“顾公子在房里看书,小少爷在刑房看审人。”
俞凛挑眉,呀,兔子胆的小少爷也敢看用刑了?
“我瞧瞧去!”
此时刑房正在审一个老千,这小子出老千就罢了,居然还是联合其他赌坊的人出老千,这样的事,谁都不能忍。
四肢都被绑在邢架上,满身鞭痕,血肉模糊,垂着头已被痛晕,冰水直接浇在他的头上,人被泼醒,打手怒道:“说,那小子是谁?!”
只抓到他一个,另外一个叛徒还没找到。
那人不言,只是摇头。
嘴巴十分紧。
叶宴之抱胸斜倚着墙懒懒站在一边,又十多天过去,叶宴之的伤口好了一些,已经可以站起来自己行走了。打手冷笑一声,转身就拿起了烧的通红的烙铁,那人身子抖了抖,惊惧看着烙铁慢慢靠近,但还是咬着唇不说。
“等一下。”
叶宴之懒懒出声。
打手和那个人都齐齐看向了叶宴之,叶宴之看了许多天的审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出声。
小少爷不忍心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
叶宴之勾唇,懒懒的笑,精致的容貌在这阴森的地牢里似春日暖阳,实在好看的紧,被折磨的小子满是希望的看着叶宴之,希望他能给自己求情。
叶宴之笑了笑。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强求,但你这样的叛徒,是不能留在赌坊了的。”
所以,他要放了自己吗?!
叶宴之站直身子,一个月过去,叶宴之又长高了许多,垂眸倪着那人,精致的桃花眼是全然的黑沉,眼尾竟有几分邪戾之气,语气却十分温柔:“既然不能留在赌坊,那就送进宫,宫里永远都不缺太监。”
太,太监?!
那人忽觉腿间一凉,连打手们都下意识合了合腿。
叶宴之几步走到邢架前,俯身微笑,声音十分柔和。
“当太监挺好的,宫里贵人主子多,赏赐也多,手缝露一点儿出来,就够你小半生的挥霍了。”说到这一顿,视线渐渐下滑,缓缓的看向了他的下三寸之处,那人被叶宴之的视线看的心里陡然一寒,无奈四肢被绑住,又不能夹着腿。
“只是得舍了你的子孙根。”
“还不止舍一次。”
不止舍一次?
有打手默默问道:“当太监不是阉一回就算了吗?就,就一根啊……”
叶宴之微笑:“是只有一根,但阉了还会长啊,宫里的太监每年都会检查,长出一点就继续阉,你们不知道吗?”
尿骚味在屋中蔓延,叶宴之皱眉退后,那小子已被吓的尿裤子了。
“噗。”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叶宴之皱眉回头,就看到俞凛站在刑房门前震惊的看着自己,先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回房。
这才十多天过去,自己的小白兔少爷就有了家主的几分邪气了???
“你来的正好。”
叶宴之抬脚缓缓向着俞凛走去,他的身后是满身血迹一脸恐慌的叛徒,地上亦有血迹,锦靴踩上去,鞋底沾了红痕,偏他笑的自在,容颜精致,这一幕怎么看怎么邪,俞凛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屏住呼吸看着叶宴之。
“你怕什么?”叶宴之皱眉,从宽袖暗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俞凛。
俞凛接过,小心翼翼道:“给家主的吗?”
正要说写信没用,这次家主摆明了态度,绝不会心软,谁知叶宴之斜睨着俞凛,本来缱眷的一双桃花眼少了温情一片黝黑,就连眼尾那颗泪痣似乎都染上了冰凉,气势极盛的姿态让俞凛恍惚看到了当年的少年家主,“我为什么要给他?他一个大男人我惦记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