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爱
其实醉中的萧观音, 只是见身下之人手受伤了,担心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处, 想仔细检查一番而已, 但, 她这番遵循本心的善意举止, 在被检查是否有伤处的宇文泓看来,那就纯粹是“酒后露真情”了。
……果然, 一喝醉了,平日里装模作样、藏得极好的私心,就立马暴露出来了, 连屋子都等不及进,就在这野外河边, 迫不及待地对他上下其手, 馋人到令人发指!
宇文泓僵躺在草地上,看萧观音倾着身子,探靠过来, 立回想起那天夜里擦药的情形, 身体不由更僵,简直像一块布满裂缝的高大石柱, 稍稍一敲, 就要哗啦啦碎一地了。
可身前女子不敲,她像是知道怎样最能折磨他,动作轻柔缓慢,抚来抚去, 如是在给他上慢刑,秋夜里的风,是沁凉微寒的,可敞衣迎风的他,因此微起寒栗的同时,另似有火苗在他身上燎起,萧观音就是那点火人,她手到哪里火便燎到哪里,直让他似身处冰火两重天,身心饱受煎熬。
这厢,醉得晕晕乎乎的萧观音,完完全全是醉中犹不忘关切,心无旁骛地认真检查,看宇文泓身上可有伤处,但心思杂乱的宇文泓本人,就像是被活活置在火上烤了,秋夜凉风阵阵,但他面上却不由浮起汗意,原先的风吹寒意,终是随着女子柔软之躯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熬人动作,被四处火苗蹿成的烈焰,给压烧得干净,火融了冰,直往某处蹿去,一直僵沉不动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欲揽上身上人纤柔的肩背,而后……而后……
正欲遵循本能动作的宇文泓,还没在心中“而后”个所以然出来,就见萧观音微直了身体,神色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帮他把敞开的单衣,重又拢上,认认真真地系穿好了。
“……”
宇文泓抬起的手臂,距离萧观音肩背只有一寸之遥,因她这突然且莫名的动作,硬生生僵停在半空。
系穿好了单衣还不够,萧观音又帮他把外袍也穿好了,并将腰带也牢牢地扣上了,还抬手帮他掸了掸衣裳上沾着的青黄草叶。
“……”
怔愣僵躺在地上的宇文泓,明明没醉,脑子却一片茫然,而找不到伤处、放下心来的萧观音,做完这一切,便离开了宇文泓身前,只是离开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醉得迷迷糊糊的她,也未细究这是什么,仍是动作不停地离开,安然地坐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她是安然了,宇文泓是快难受死了,一边难受一边不解,萧观音这馋人的女子,都已经借酒放肆到这份上了,怎又突然继续装起娴静淑女了?!难道她还想欲擒故纵?!难道她就是故意如此,故意撩得他起火又离开,就是非要逼得他宇文泓主动不成?!
星夜下的河边草地上,后背已然冒汗的宇文泓,暗咬着牙根、坐起身来,抱膝坐在一旁的萧观音,原本迷迷糊糊都有点困意了,但见有不明突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远,又消了困乏,好奇不解地盯望着。
宇文泓本就身心冒火,看萧观音这般认真凝看的模样,羞窘之余,心头更是火大,想这女子真真坏透了,自己都馋到这般眼也不眨的地步了,竟还妄想等他主动开口!
……他偏不开这个口!!
宇文泓暗自忍耐不语,萧观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抱膝坐在一旁,将下颌搭在膝盖上,安静到乖巧地好奇盯看着。
宇文泓原本想忍等到自己消停下来,但被萧观音这么看着,好像越被看越是身心燥热,不但怎么也好不下来,反还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愈来愈不好了,心底一片混乱焦躁,迫得他像找宣泄口般,忍无可忍地冲萧观音嚷了一声:“你弄的!”
她闻言微歪了头,面对他的忿忿“控诉”,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眼,眸光相当之清澈无辜。
宇文泓是越燥越热,越热越燥,如深陷死循环一般,感觉自己人都快烧着炸开了,偏偏点火的那个人,还假装无辜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般出丑,宇文泓越想越是恼火,见萧观音还看还看,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没见过啊?!”
身边的女子,在夜风中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真没见过,单纯无辜地就像只小兔子,是来自月宫的玉|兔,偶落凡尘,不谙世事。
宇文泓是要被这个装模作样的萧娘子,给气死了,他正有满腹的气话,要对萧观音咆哮而出时,一根纤白的手指,却如玉葱先伸了过来,似好奇般,轻轻地戳了一下。
宇文泓登时身体一抖,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了,装模作样的兔子精,戳了一下还不够,还翘着那根手指,又来了一下,宇文泓浑身跟着一战栗,简直半条命都要给她戳没了,咬牙切齿地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让她不得再“行凶作恶”。
原是这么想的,可当他磨着后槽牙,含怒看向萧观音,对望上她的如水双眸时,满腹怒火,却像撞上了两汪秋水,都似渐渐溺消在她眸中无瑕星光里,心神一恍后,心念也跟着一转,只觉手中握着的那只女子纤手,是那样粉滑柔腻,不忍丢开,只觉偶尔在她面前小小地低一下头,也不算什么,就当……今夜让她一下……毕竟,他的萧娘子,平日里尽管是别有目的地待他好,但好起来时,也是真的能让他心里,感到有些暖暖的……
夜风拂过,河水映着星光,如银鳞跳跃,片片草叶簌簌摇曳,连如草溪一般,宇文泓的一颗心,也像水流闪跃,像草叶颤摇,在天地间的潺潺轻响中,燥热|地摇来摆去,最终将炽|热的心意,冲涌至舌尖,定定地望着身边的女子,结结巴巴地道:“既……既没见过……那……要不要见见?”
她还是微歪着头静静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好像只等着他的决定。
夜色中,宇文泓滚了滚喉结,他边深深地望着萧观音,边轻而紧地捉握着她的手,朝自己一寸寸靠去,就在将要靠上时,却又顿住,在无声凝望她许久后,也不知是在她的清澈眸光下,败下阵来,还是终究不肯向萧观音低头,心中激涌起若此物都不能平、将来何以平天下的气性,最终艰难地松开了她的手,硬忍着难受,背身站起,大步离开。
……大不了就跳河冷静一下,现成的河水就在旁边,回头承安等人问起,说不慎落水就是,反正他也不是在此处第一次落水,方法现成就在这里,何必求人,他不求人!!
宇文泓刚逼着自己想定,逼着自己走离了七八步,就听身后响起轻轻柔柔的声音,像一道缠绵的软钩子,钩在了他的心尖,钩住了他的脚步,“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那边吹吹风”,急行的脚步一顿,刚坚定没一会儿的心,又像因此动摇了起来,明知她有可能是故意唤留他,宇文泓还是微微低了高贵倔强的头颅,“……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要”,似因醉中的困意,女子一口回绝、毫不犹豫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想动。”
宇文泓简直要将一口银牙咬碎,这个萧观音,这个故意撩人又撒手不管的可恶萧观音!!
……更可恶的是,他还没有从有点喜欢她的情绪中,成功脱离出来,仍是情关中人的他,竟然觉得这么可恶的她,可恶地有点可爱……
……醉得双颊红红的模样有点可爱,晃晃悠悠地在田埂间乱走的模样有点可爱,一本正经地解他腰带的模样有点可爱,甚至……甚至伸出一指戳他的时候,也有点可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蹲在远处河边的宇文泓,心里脑里全想着一个萧观音,“可恶”与“可爱”两个词,如两军交战,在他脑中打得不可开交,如此不知多久,身体终于在交战中平静下来后,心里面仍是一片燥乱,牙根子也依然痒痒,怀着“报复”心理的宇文泓,大步往回走时,却见要报复的对象——萧观音,已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微蜷着身体,像一只林野间的小鹿,在星光下,安然入梦。
他走近前去,静静地凝看着,随风飘曳的柔软草叶,似将他的心,也渐渐拂平了,宇文泓也不知自己这样站看了多久,只知终究没打搅她的星夜好梦,而是弯下|身去,动作轻轻地将她背起,在满天繁星下的清澈河溪边,慢慢走着,一步步地,带她回家去。
原是如此想着,但,走没几步,她就在他背上醒了,脸贴在他后背一小会儿后,抬起头来,望向璀璨星空,语气疑惑,“月亮怎么不见了……?”
宇文泓道:“被狗吃了。”
“……那怎么不吃星星?”
“嫌硌牙硌得慌。”
“……硌得慌”,女子声音恍惚,“我之前好像被什么硌到了……”
宇文泓脚步一顿,正在夜色中悄悄面皮僵热时,背上的女子,又手抓着他的两只耳朵,伸头靠看过来,在他侧首与她对望上后,懵懵地唤了一声:“宇文泓……”
“不是”,宇文泓一边往上抬了抬手臂,防止这个不安分的女子滑落下去,一边口中道,“不是宇文泓。”
她懵怔不解地问:“不是宇文泓,那是谁?”
宇文泓嗓音幽幽道:“我是你绿油油的玉郎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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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决心
“……玉郎表哥?”
女子含惑地重复了一声, 双手掰定了年轻男子的脸庞,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 双眸乌圆, 一眨不眨。
被掰的宇文泓, 感觉脖子都要扭了, 想要挣开,但萧观音认真凝看的目光又似有魔力, 注视在他面庞上,他便动弹不得,更有微醺的清甜香气, 因她注看他时仅有数寸的亲密距离,随她暖融呼吸, 轻轻地扑在他的面上, 更是让他如陷香网,无法避退分毫。
正身体僵硬而心神微恍时,凝看他许久的醉中女子, 忽地了然一笑, 星光下如昙花盛开,“不是玉郎表哥, 是宇文泓啊。”
她松开了捧他脸颊的两只手, 枕靠在他的肩膀处,侧首看着他道:“是宇文泓。”
宇文泓边再抬了抬手臂,防她滑下,边“嗯”了一声, “是宇文泓”,他道,“旁人也没有宇文泓这么好看的大花脸。”
她抬指戳了一下他的花脸颊,问:“宇文泓,你要背我去哪里啊?”
宇文泓如实道:“带你回去睡觉。”
“不睡觉,我不困”,她摇摇头道,“星星,宇文泓,我想看星星。”
终是如她所愿,带她来到了田地里的草垛丛中,宇文泓将她送到一座草垛最高处,看她坐在上头,不安分地左看右看,朝她伸出一臂道:“躺稳了,一不小心滚下去,说不定就直接上天看星星了。”
她乖乖地靠了过来,枕在他的手臂上,依躺在他的身边,宇文泓手搂着萧观音,仰面望着满天繁星,心中忽地盈满了满足感,好像仅仅这般,此世已足,不需再求什么争什么,能有这般,已是上天厚爱,此世之幸了。
这般想了一瞬,他不由弯起唇角,无奈失笑,又又又在犯傻了,宇文泓在心底轻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抛却,看向怀中的萧观音,见她眼望着秋夜星空,十分专注的模样,问她道:“都认识吗?”
“有些认识的”,她点了点头道,“小时候,我随父亲背《步天歌》,认了许多。”
《步天歌》是古人讲解星辰之书,她这般答了一句后,便喃喃念背了起来,从三垣紫微宫开始,“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曰为太子……”
轻柔的声音,像山间潺潺的溪水,在他身边缓缓流淌,宇文泓安静地聆听着,在听她念到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时,问了一句,“心宿即是商宿吗?”
她点头道“是”,又道,“商宿在东官苍龙,参宿在西官白虎,此出彼没,彼出此没,似人世隔绝,无法相见,故有诗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意思是说,虽然我们现在靠得这么近,但一旦因某种原因分离,就会像天上的参宿与商宿一样,比天涯海角更远,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无法相见,也许一世至终,都不会再见上一面了。”
不知为何,听她拿他们两个人来解释这诗,心里头滋味沉沉的,宇文泓难掩不悦地反驳道:“有车有马有船,再不济人还有两只脚,天涯海角再远,走上一世,也是能相见的,怎会永不再见呢?!”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在静默片刻后,忽地掺了几分莫名的伤感,似在叹息,“生离或可再见,但若死别,就无可奈何了。”
宇文泓听她越说越不像样了,不由微皱眉头,盯看着她道:“才十七岁的人,说什么‘死’字?!”
她眸光微渺,嗓音亦是幽幽,“我大抵是不长命的。”
宇文泓闻言不由皱眉更深,浑然忘记不久前是谁在心底叫嚣“管她是死是活”,直接道:“不要乱讲。”
“没有乱讲”,她轻轻地道,“是佛告诉我的。”
宇文泓:“……”
她的嗓音仍是轻低,轻低而平静,“我不畏死,但怕爱我的人,会为此伤心”,她掰着手指一一数道,“父亲、母亲、哥哥、妙莲、迦叶……”
宇文泓听她数了一串人名出来,都没提到自己,心道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知他宇文泓对她只是一时犯傻,心底是无爱的,永不可能生爱的。
这样想着,怎么心里滋味有点怪怪的,宇文泓正有点心神恍惚时,忽听她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来,“宇文泓……”
仿若梵音入耳,宇文泓身子一定,怔怔看向怀中的萧观音,见她静静地望着他,眸中隐有期待,“宇文泓,我死之后,你可以帮我照顾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