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她晃了晃小脑袋,嗯...阿父说过,胸中有浩然正气者,纵使遇上的是崎岖的险路,行在其中亦如坦途。
  无忧眼睛一转,将口中那支长草吐掉。她清了清喉咙,忽起高声吟起了陈思王的《鰕(鱼旦)篇》。
  ... ...
  “哎,子昂!你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女娃在说话?!”为了避开司马衍一行,桓崇等三人特意一路缓缓而下。刚走出没多远,周光侧耳一听便道。
  确有朗朗的声音入耳,听起来似是在吟诗,但周光絮絮叨叨,他实在懒得理睬。
  桓崇连个眼风都没扫给自己的同袍,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前进。
  行得越近,听得越是清晰。
  回荡在林中的,不正是那曹家小女郎略带稚气的清音吗?!
  桓崇心知有异,他脚下加速,健步如飞。等绕过了前方的阶梯,再放眼一瞧,那坐在道旁石头上双手托腮、望天长吟的,不正是那古灵精怪的曹家无忧?!
  桓崇不由皱起眉头。
  她为何一个人在这林中徘徊?
  那司马氏的小皇帝和她那杜姊姊呢?
  ... ...
  陈思王曹植,一生因与文帝争立太子之嫌,未能施展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
  开头几句,无忧的语气中还带些烂漫的情绪。
  然,越是沉于诗歌的意境中,她的声音越是沉郁,等到最后的“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泛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四句,其中慷慨不平之意,就连少读诗书的武夫们也都不禁为其所摄。
  一首吟完,无忧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听身旁传来一名郎君的冷声,“‘谁知壮士忧’...”
  见她吓得浑身一颤,一张小嘴都惊讶地张成了圆形,桓崇不由皱起了眉,“你不是叫‘无忧’吗?”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
 
 
第15章 
  这个桓郎君,还真是扫兴第一流。
  无忧有点不高兴。
  只区区一名军汉,他懂得什么呀?!
  他知道她吟诵得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他又凭什么对一位高门贵女这般说话?!
  好像...他和她很熟络似的。
  ... ...
  一瞥,彷如惊鸿。
  就在那么一刹那,桓崇以为这处山林中竟孕育了一名小仙子。
  小仙子生了张小巧的脸蛋,唇瓣粉嫩,嘴角天生就微微地上翘,一双眼睛又大又闪。只要有人被她看上那么一眼,就能被凭空勾了魂去。
  只是,这小仙子似乎不大喜欢他。
  他的话音刚落,无忧便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她将唇一嘟,头一扭,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可她不知道,当她嘟起唇时,两颊便显出圆鼓的弧度;而当她侧过头去,那肉嘟嘟的小脸便正对在他的面前。
  桓崇的视线刚好从她秀挺的鼻尖,一直滑到那垂髫半掩的耳垂。
  平心而论,她的耳垂轮廓生得确是好看,况她的肤色又很是白皙,阳光一照,便好似一团白玉般,透出莹莹的微光。
  桓崇不由别开眼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一语作罢,几息后,见她还是坐在原处不理不睬,桓崇心下顿时不耐起来。
  他遂将腰向她的方向一弯,两人的脸瞬间便离得近了些,只听他声音古怪道,“...皇帝和你那杜姊姊呢?”
  呼气时,他的鼻息似乎近得就在她的耳边...无忧身上突地起了个激灵,面上跟着有些发烧。
  她将唇嘟得更翘了,俄而转过头来,微微后倾,避开了他的气息。
  只见一双黑亮的眼珠向他扫来,清泠泠的声音同时响起,“这儿的风景甚好,我很是喜欢,所以便不走了。只可惜,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一只呆头鹅,还总在人身边不停地嘎嘎叫...”
  说着,她顿了顿,拖长了尾音,冲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桓崇道,“聒...噪...!”
  ... ...
  桓崇直接被她气笑了。
  就因为仗着她的脸蛋生得好,所以就算是牙尖嘴利,也难以让人心生恶感吗?
  她说出“聒噪”二字的时候,眼睛微眯,鼻子微皱,嘴上嫌弃得要命,表情却可爱生动,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狸奴。
  他忽地起了别样的心思。
  如果他将她抓在手心,那她会不会咬他呢?
  ... ...
  无忧气恼地咬了咬唇。
  这位桓郎君的头脑,是不是与一般人的构造不一样?!
  之前她好言好语地恭维他,他却连半丝笑容也不露;现在她恶声恶气地嘲讽他,他反而笑得比园子里的秋花还开怀。
  只见他双臂抱胸,退后两步,不仅没被她的嘲讽打发走,视线反是自上而下,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其目光之锋锐,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看透。
  比瞪人,无忧当仁不让。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瞪起来更是大了一圈,于是她迎着桓崇的目光便回瞪了过去。
  四目相对,桓崇眼神微讶,而后略带笑意。他将视线一转,最后却落在了她掩在裙中的一双腿脚上。
  他看得那般专注,无忧不自在地便将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向旁侧去,却忽听他严肃道,“你的脚受伤了?”
  “...你现在,走不了路?!”
  ... ...
  无忧方一怔,桓崇却已经欺身上来了。
  他将腿一屈,便半跪在她的身前,问道,“是哪只脚?”
  无忧倔强道,“和你无关。”
  桓崇冷哼一声,唇角扬起,神情却是似笑非笑,“曹娘子,别多心。”
  “建初寺里,你帮了我。这次你一人落单至此,我只想还了你当初的恩情。”说罢,他直接上手,将无忧杏黄色的裙子拂开一角。
  “你...你别乱动!”无忧垂头对上他望来的视线,对视片刻后,她将头一扭,索性道,“是...右脚!”
  桓崇点了点头,身子又向她的方向靠拢了些,而后,他将她的右脚放在了自己屈起的大腿上。
  重九宴不止登高赏花,也是贵女们斗艳的好机会。桓崇一看她的鞋子,便知临海公主在女儿的打扮上定是下了不少功夫,连一双常掩在裙中的绣履也绣了精美的金菊花样,既应景又好看。
  桓崇却无心去欣赏那精致的绣履,他隔着袜子摸了摸无忧右脚踝上的肿起,拧起眉头道,“脱鞋!”
  “啊?”无忧一下便呆住了。
  小女郎明明灵秀过人,偶尔张开小口现出呆愣来,也是有趣的紧。
  桓崇眉目略展,却道,“脱鞋除袜,我好看看是否伤到了骨头。”
  无忧使劲摇了摇头,便要将脚从他的腿上缩回来,“若是真的伤到了,你还会治不成?”
  桓崇微一挑眉,他二话不说,便把无忧脚上的绣履取了下来。
  “桓崇,你敢...?!”无忧心中一惊,大声叱道,可是她人小力弱,又受了伤,哪儿能挣开郎君的钳制?!
  桓崇的力气大的很,他只一下便压住了她另一条不安分的左腿,一手又将她的右腿牢牢定住,手一起,便利落地将她右脚上套着的那只白布袜给除了去。
  ... ...
  女儿家的小脚丫,尚不及他的巴掌大。
  她的脚生得也极是绵软,肌肤白白滑滑,五个脚趾甲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颜色柔而不艳,好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花瓣。
  只是脚踝处肿起的一个鼓囊囊的大包,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无忧的脸越来越红,最后连盈盈的泪水都在她的眼眶中直打转了。
  桓崇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大肿包,他刚伸手触了触,就听无忧大声喊疼。
  他瞧了瞧双手不时捂眼的无忧,他强忍住笑意,道,“曹娘子,我还未曾用力。”
  无忧的一张小脸似是更红了些,那只玉白色的小脚丫更是在他的掌心里紧张地颤了颤,却听小女娘嘴硬地哼哼,“...不用力都疼,用力了肯定更疼!”
  看着她那副惜命如金的样子,桓崇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可她的两只眼眶都红了,瞧着可怜得紧,他便也不好再笑...于是,桓崇对着无忧勾了勾手,语气极为诚挚,“曹娘子,你稍微低下头来。”
  桓崇一脸认真,无忧信以为真。
  她想了想,缓缓俯身下来,一脸忧伤,“是真的很严重吗?...呀!”
  脸上一凉,桓崇仰头欺近,竟是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了浅浅一吻。
  脑中仿佛“轰”的一声响,无忧刚刚有些褪去些霞光的脸颊,再度红了个彻底。
  ... ...
  桓崇吻得柔和,可是他下手重极了。
  几乎就在这清浅一吻的同时,他搭在无忧脚背上的手指将那巨大的肿包按了个遍。
  无忧先是一惊,接着脚上忽如过电一般的痛,她恨恨地抬头,却见那人已经开始为她套上鞋袜了。
  “无事,没伤到骨头。”
  他一面低头为她套上鞋子,一面淡淡道,“回去老实躺两天,就能好。”
  ... ...
  桓崇的动作,认真得仿佛虔诚。
  等把鞋子套好,他又把无忧的脚慢慢放回到她的裙子里,而后双手不停,再为她细细整了整裙子上的褶皱。
  好像她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只在佛龛里端坐的小偶人。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未曾开口,甚至一双长长的眼睫都是垂下的,让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眼中里的神情。
  他不说话,便是不肯同她解释。
  他的神色依旧冷冰冰的,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仿佛刚才那一吻,只是她在电光火石间的一个错觉而已。
  凭什么他想吻便吻?
  凭什么他能面无表情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忧忽地有些恼怒,她默默在心中斟酌了用词,想要开口诘问,却听山道上传来周光的大喊,“哎!曹小娘子,真的是你啊!”
  ... ...
  桓崇立刻从她的身边站了起来。
  周光和陶亿二人,一道拾级而下。周光一边走还一边抱怨地喊着,“子昂,你跑得那么快干什么?这处山道不好走。就算我能跟上,后面还有陶娘子呢!”
  等离得近了,他先瞧瞧石头上坐着的无忧,跟着又向着四周瞧瞧,疑惑道,“曹小娘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坐在这儿?陛下呢?”
  无忧瞟了眼背过身去的桓崇,道,“方才不小心,我和杜姊姊摔了一跤。我扭伤了脚踝,杜姊姊却把胳膊摔破了。我就先留在这儿,等陛下将杜姊姊护送下山,再派人来接我。”
  周光听完便晃了晃脑袋,“不妥、不妥,把你一个小娘子留在这里,这委实不妥啊!”
  陶亿也跟着上了前来,她担忧地看了看无忧的腿脚,“曹娘子伤得严重吗?”
  “没伤到骨头,日后将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无事了。”桓崇突地在旁插话。
  “子昂,你...”周光摸了摸后脑勺,却听桓崇道,“显明,你腿脚快,麻烦你先下山去,代我向小陶将军致歉,就说我暂时有事,一会儿便过去。”
  “诶?”
  桓崇不耐,“快去吧!”
  周光的视线在无忧和桓崇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忽地想通了什么。只听他嘿嘿一笑,“啊?是、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曹娘子,保重!”说罢,他一溜烟便往山下奔去了。
  陶亿望着飞跑下山的周光,幽淡的目光再转向桓崇,“阿崇,我与曹娘子...”
  桓崇道,“阿姊莫忧,我们一起下山。”
  “可是我走不了...”无忧叹了口气。
  “谁说要你走了?”桓崇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其中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大一样了。
  他转身过去,双腿一弯,便将后背对到她的身前,“我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事情很多,更得时间很晚了,抱歉抱歉~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16章 
  因着连年战争的缘故,时人结亲多赶早,甚至民间有女八、九岁便出嫁者,亦非罕见。
  无忧今年已过十一岁了,她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一张小脸上稚气虽未褪,却已隐隐显出些妙龄女郎的风致,正是尴尬的时候。
  见她还在原处僵坐不动,桓崇有些不耐烦了,他半侧过身,眉心微皱,道,“上来!”
  ... ...
  无忧很生气!
  建初寺中初遇时,她以为他是无畏无惧的侠士;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就是个懦夫!
  桓崇就是个亲了她,却又不敢承认的懦夫!
  如果他口中的“一起下山”,是他要将自己背下山去,那她情愿在山上住一辈子!
  见他转过身来,无忧“呼”地就把头扭到一旁,学着他的语气,冷冷道,“我不要!”
  ... ...
  从刚才第一次见到无忧时起,陶亿便隐约察觉到了桓崇的异样。
  作为陶侃老来的独女,陶亿自出生起,便被陶家众人捧在掌心。
  六年前的苏峻之乱结束后,阿父带兵重回武昌。
  阿父归来那日,她高高兴兴地换上一套新的裙装,一大早便等在大门旁,欢欢喜喜地迎接阿父和兄长。
  阿父忙着平乱,已经很久没回家看自己了。陶家众人一进了大门,她便小跑着迎上前去,投进阿父的怀中撒娇。
  等她离了阿父的怀中,笑着往队伍后去寻自己兄长的时候,她忽地注意到了混在陶家众人中的那名白袍小郎君。
  那郎君与她差不多大,一张脸却生得极是脱俗,若非做了武人打扮,看上去更像从建康大族里出来得的高门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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