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来也怪,也许因为今夜是十二月三十日, 是一年到头全家团聚的日子...在这个夜里, 他突地万分想念起武昌的那个家来。
家中有温暖的炉火, 有丰盛的美食, 有干净的新衣,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个为他安排好一切的她。
现下夜深人静,若按照往年的时辰来算, 正该是他和无忧就寝的时刻。
恍惚跳跃的灯火中,他仿佛瞧见了她被他欺在身下时的神情,女郎眉头微蹙, 小口翕张,葱管一般的十指在他的脖颈后交握,指尖都用力地戳进了他的体肤...
而每每瞧见这个既像难过、又似愉悦的她,他就如同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只想把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化在她的身上...
桓崇想入非非,血脉翕张...然后,他突地感到身上的热血一股脑地从头顶冲到了下腹,身体的某个部分也随之跃跃欲试起来。
只是稍稍往那方面想一想,就会出现这种失控的效果...桓崇惊愕了一瞬,而后又不禁懊恼地叹了口气。
可是,现在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明早还要行军,如果他足够理智、也足能自制,那么他现下最该做得事情便是睡觉。
但是...
女子的笑靥犹在他的眼前晃动,桓崇无奈地揉了揉头穴,他起身吹灭了灯,打算去船舱外散去这一身方燃起的燥热。
... ...
长江浩荡,横贯东西,也将巴蜀和荆州一线串联了起来。
故而,此番出击,桓崇命荆州水师溯江而上,船队一行顺利过了江阳,直入了敌人的腹地,未遇上半点阻碍。
“将军!”桓崇刚步出船舱,便遇上了一队夜间巡弋的兵士。
他点了点头,问过几句,而后踱步至船头的方向,想要吹吹这深夜的江风。
然不等他行至近前,却听船首的暗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调侃道,“元会之夜,桓刺史也睡不着了?!”
桓崇快行几步,果见周光懒洋洋地依靠在船舷边上,一手还握着一只老竹制成的酒筒。
“周将军不也还没睡着?”桓崇反问一句,他瞧了眼周光的双腿和一旁的手杖,转而向另侧一靠,再抬起头望向这一片沉沉的夜幕,顺口道,“江风湿冷,对你的腿伤不利,你实不该这时间出来的。”
“呦!看不出,你还是颇关心我的嘛!”周光眯起眼睛,笑得贱兮兮的。
说着,他将手一伸,便把那酒筒递了出去,“喏,暖身的!老规矩,咱们一人一口!”
这种轮番的喝酒方式,还是他们从前在军中养成得习惯。
桓崇瞥他一眼,接过那酒筒后,对着嘴喝了一口,再沉默地递了回去。
今夜无月,天上只有灿灿的星斗。
江水拍岸,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而他们泊好的战船也随着这水浪起起伏伏,如同一朵巨大的浮萍。
“这江水的声音,可真好听!”周光叹道,“虽然这里的水又急又险,江面又窄上不少,和咱们武昌的一点也不一样,可是我偏偏就想起了武昌来,以及从前的许多往事...”
“陶师,小陶将军,还有咱们许许多多的兄弟们...哈!那时虽然年少无知,一天天的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周光说着,露出怀念的神色。
顿了顿后,他再干进一口,笑道,“若是被陶师发现你我夜间不睡,反是在外面偷偷喝酒,明天咱们准要被罚打扫三个月的马厩,哈哈哈!”
“别忘了还有阿兄长达三个月的说教!”说罢,桓崇也露出了笑意,他接过酒筒,仰头再来一口。热酒下肚,非但没有助长体内的燥热,反是让他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舒坦了不少。
周光今夜的兴致很高,两人再说笑几句,又分别喝了几口酒。
“约莫再行一天的船,我们就要登陆上岸了。”桓崇道,“兵马辎重一事...”
“放心交给我!”周光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这么点酒,还醉不死我。”
“我自然信你。”
桓崇说罢,停了片刻,又突地问道,“显明,你是真地决定好了吗...此役之后,便要退伍?”
周光神色一滞,他把酒筒放下,慢慢地顺着船舷靠坐下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那杆手杖,道,“...是啊。”
“可是...”桓崇皱眉道。
“你不必说了!”周光径直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我的斤两,我自己还是有数的。其实上次之后,我就该退伍的...”
“子昂,你总不能勉强我去做咱们荆州军中唯一的瘸腿将军吧...”说着,他仰起头来,亦是望向了夜空中那一片星辰,“再有...我也不想总是把红药一个人扔在家中,她又要顾店,又要照顾家里的两个孩子,实在太辛苦了些...”
“呵呵,你知道吗?从很久以前,红药就和我说她想着经营一间食肆。所以,我这回便和她说好了,等这仗一打完我就辞官,往后同她一起好好过百姓的日子!”
桓崇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会儿,却见周光收起了嬉笑之意,没有半点回转心意的意思。
他只得摇了摇头,低声道,“陶师当年是要我们娶妻自立,照顾家庭,好无后顾之忧的。你可倒好,娶妻之后,反而软弱了不少,连军中都不愿呆了!”
“切!你还有脸说我?”周光不屑地撇了撇嘴,故意慢吞吞道,“你是不软弱...你连临到出征了,还要去诓骗自己的妻子。”
说着,他咋咋舌头,“噫!那天她和红药告别的时候,我看着都觉得可怜...明明一个大户人家的女郎,却像个玩物似地被你蒙在鼓里,连自己丈夫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子昂,真不是我说你...曹女郎能忍得你那么久,也算得上是奇事一桩了!”
... ...
“二郎君,我是七娘子的侍婢啊!”
“女郎她、她吞了金,现在人已经不行了...郎君你快来瞧瞧她吧,就看一眼也好啊!”
那方奔至面前的侍婢双目赤红,脸上的泪痕斑斑,明显是刚刚才哭过一回。
陶亿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见王恬见了那侍婢,一张脸蓦地变成了铁青色,他撩起衣袍,径直冲开了杜陵阳的侍婢,便匆匆疾行了过去,一面还在嘴里问道,“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路开了,云娘自然是见缝插针,随着进了屋去。
陶亿见状,也忙跟上前去。可刚一跨进暖阁,见了眼前的场景,她险些没有把刚才吃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 ...
阁子内,众人脸色凝重,气氛格外诡异。
除却最先映入眼帘的那具血腥尸首,暖阁那一侧的地上,竟是赫然倒着受封为“修华”的王蔓然。
这边,王恬刚刚跪在地上,将王蔓然扶起;那边,云娘已是蹭到了无忧身旁,小声急道,“县主,你还好吗?!”
见了云娘,无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捏住云娘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这时,却听王恬道,“七娘,醒来!”
“王将军,修华已经...”那医师犹疑道。
“住嘴!”王恬怒斥一句,接着,他紧紧地将王蔓然搂在怀里,“七娘、七娘,阿兄在这里!你快醒来!”
被金簪卡了这么久,王蔓然的鼻息已经是一阵有、一阵无了。也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听了王恬一声声低哑的叫喊,她的眸子忽地微微动了动。
她想说话,可她不仅没有多余的力气,连那根插在咽喉的簪子也阻住了她的气音。
可是,当她最后歪倒在王恬身上,终于闭上眼睛的时候,无忧分明觉得这向来冷傲的女郎是含笑而终的。
“七娘——”
乍见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王恬就是再克制,他的情绪也已经到了临界的边缘。
他慢慢地把王蔓然放下,用帕子掩住了她的一张脸,而后回过身来,用无比冰冷的语气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倒是说话啊!”
... ...
王恬的怒火,没有那么轻易便熄下去。
杜陵阳费了好一番工夫,且在陶亿的帮助下,终于把王恬暂时安抚住了。
王恬夫妇刚离开,她赶忙抹去额上泌出汗珠,就见无忧步至自己面前,行了个礼,“杜姊姊,恐怕...这也是我最后会这么叫你了。”
无忧的意思,便是从此要同她这个皇后绝交了吗?!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一瞬间,杜陵阳心中涌起无尽的思绪,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听无忧又道,“我走了,你且多保重。”
无忧言毕,又向自家侍婢道,“云娘,我们走吧,我的头有点疼。”
然后,她就见侍婢打起帘子,而自己这位童年的伙伴,便一步步在清雪中远去了,再没回过一次头。
怅惘、迷茫、以及格外的疲累...
这一晚过得好累,此刻,自己的身子也好沉...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身边有人惊恐的大叫着什么。
“娘娘!”
娘娘?那是在叫她吧?!
杜陵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不受控制地摊向了地上。
她的身下,很快就汨汨地淌出了一滩血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突然有急事,更新的进度耽误了,实在抱歉!
好在周末快到了,我要尽快把最后这一小段结束掉!感谢在2020-06-09 19:05:50~2020-06-12 01: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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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司马衍托腮坐在上首, 他刚刚应付完一波上前问好的臣子, 是以脸上仍挂着那如常一般的淡淡笑意。
可他内心里实已无趣到了极点。
从四岁登基至今, 他参加过无数场宴会。今次这场,也不过是他这无奈人生中的一回过场罢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刚把手中那只喝空了的酒盏放下,便有女子伸出皓腕,及时地从旁斟酒,将那酒盏再度满了上来。
“陵阳...?!”
...不,不对。
从去年开始,他的身子就不大好。若是陵阳见他这般酣畅连饮,只会劝他不要贪杯,哪里还会和颜悦色地给他斟酒?!
司马衍抬眼望去, 只见暖暖的银灯之下,无忧朝自己露出个甜笑。
...无忧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下一跳,嘴唇方动一动, “无忧”两个字还没道出口, 却听那女郎甜腻腻道, “陛下饮酒有雅兴, 妾身为你斟酒助兴可好?”
...不是无忧。
只是那容貌上和无忧有几分相似的庾家柳知。
司马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平平淡淡的, “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他又向身后那内侍道,“皇后呢?她出去有阵子了吧?你去看看, 她怎么还没回来?”
那内侍应了一声,匆匆便走了。
说完话,司马衍又扫了庾柳知一眼,见她还跪在原处,不由道,“你也去吧。朕饮过这杯便罢,无需你在旁侍酒。”
庾柳枝听了,脸上露出憾色,可她笑盈盈地把酒壶放下,屁股却沉甸甸地,一动未动,“我们都走了,留陛下一个人在这儿,该有多无趣。陛下不饮酒,妾身就陪陛下说说话、聊聊天,也好解解闷?”
司马衍笑了笑。
大舅选来送他的女郎,哪里有可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可他又开罪不起这些大世家,所以只得每个月像尽义务似的,分别在庾柳知和王蔓然的屋子里住上那么几天。
司马衍顿了顿,头一次细细地打量了庾柳知的眉眼。
女郎娇艳,别有一番风流。只是,如果她的眼神不是这般复杂,也许...他真地会把她当成无忧也说不定。
“陛下,陛下,不好了!”
司马衍正对着眼前的庾柳知胡思乱想,这时,那内侍竟匆匆地从外奔了回来。
因是一路小跑,等到了司马衍面前,那内侍不禁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他向底下众人往来的视线瞟过一眼,这才用压低的声音道,“陛下,娘娘她...出血了,现下人在后宫,正在生产!”
“你说什么?!”
司马衍手上的酒盏“咣当”一声便坠了地,他一下站起身来,那顶高高的白纱高屋帽险些从他的头上坠了下来,更不要提衣袍上溅到的一身酒渍了。
“我这就过去!”
... ...
血液和着羊水,很快就打湿了杜陵阳身下的寝褥。
她的头晕乎乎的,好像一名溺水的行人似的,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外界的声响。
她的肚子,更是一阵阵的抽疼,几乎要把她的心脏都给扯停了。
她...这是要死了吗?
恍惚之中,杜陵阳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然后,她感到有人双手按在了她的肚皮上,似乎在努力帮她用力似的,“娘娘,快呀,用力呀!”
“娘娘,用力!把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事了!”
由于失血过多,杜陵阳的双颊早就白得如纸,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又不知从何处鼓起的力气,竟然还能痛苦地□□出声。
“啊——”
... ...
眼见着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耳中则是充斥着不绝的哀嚎声。
司马衍悬起一颗心,额头上也泌出了一层厚厚的汗珠。
有内侍让他坐,他不坐;有内侍拿来衣裳要给他披,他也不披。他只是一刻不停地徘徊在房门之外,侧耳聆听着屋内传出的动静。
时间流逝,屋中的声音就越低,而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等到终于听到那声比猫叫也大不了多少的婴儿哭音时,司马衍已经激动得连手都开始发抖了。不等宫人把孩子抱来给他,他便自动推门闯了进去。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