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遣回家去”四个字还没出口,司马衍就打断了她的话,“不,你教得很好。有你教他,是昶儿之幸,也是...朕的幸事。”
  无忧不屑地撇了撇嘴。
  司马衍有点头疼,他缓缓道,“其实...我来,是因为今天在朝堂上获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腹中的胎儿蓦地一动,无忧猛地掀起眼帘,一双眼睛里迸射出灼灼的光芒,“...是关于他的消息?”
  司马衍点了点头,他停了一下,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可他停了一下,语气一转,又道,“但在那之前,朕要你亲口对朕发个誓。否则,我不止不会告诉你,更要把你一辈子都锁在宫里!”
  ....先前都是“我”,现下突然又改成了“朕”。司马衍虽不入流,那帝王心术却是学了个十成十,该到谈价码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
  但无忧在他这句话里,掌握了一个至为关键的信息。
  她蹙了蹙眉,便利落应道,“好!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司马衍缓缓道,“难得昶儿和你投缘...朕要你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护着昶儿的性命,要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朕还要你,如今日所言那般,以后好生教昶儿读书,让他长成一个明君。”
  无忧愣了一愣,她犹疑道,“陛下,保护昶儿、教导昶儿...这些,都应是你的职责吧。臣妇何德何能,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司马衍的瞳子湛了湛,用力沉声道,“朕说你能,你就能!”
  “你还不发誓,是不想知道桓崇的消息吗?!”
  无忧被他唬了一怔,她心下一转,只得按照司马衍的要求,依言对天发了个重誓。
  听她说罢,司马衍这才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点了点头,像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似的,“无忧,记得你今日同朕、同天地之间许下的话。”
  说着,他转过身去,一面疲惫地抬脚向门外跨去,一面缓声道,“桓崇胜了。”
  “成都安稳后,他将于不日启程,回归建康。”
  ... ...
  笮桥决战,蜀军的主力被晋兵悉数消灭。
  桓崇部趁着大胜,直接攻入成都,焚毁小城。蜀主李势当夜向北逃窜了九十余里,但他常年在宫中嬉戏玩乐,早就把骨头养软了,因此逃亡后不久,便又重回成都投降了。
  桓崇接纳了李势的请投,并很快派兵把他送回了建康去。
  至此,成汉灭亡,蜀中并入晋国,成为了下属的益州。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桓崇在当地举贤任能,重整纲纪。也正是这一仗,让他成功地迈出了开府以来,招揽贤才的第一步。
  蜀地彻底安定后,桓崇一刻不停,先是一路顺水回了武昌。待把武昌积攒的紧要公务全部处理完后,他再行水路,直往建康而去。
  ... ...
  出征时是荒凉的冬日,再回来时,时节已悄然入夏。
  桓崇立于船头,观长江两岸的连绵山水,只觉得心情万分开阔。
  此回在外折腾了大半年,他不止收获了不少,连欲望也积攒下不少...桓崇归心似箭,只恨不能一回家就把无忧抱在怀里,好好地疼过一番。
  当然,临行说谎一节恐怕会惹得无忧不快,但他的妻子心是最软,如果他诚挚地道歉,再好好同她讲过一回道理...
  无忧,应该能原谅他的吧...
  桓崇摩挲了下自己那布满胡茬、有些粗拉拉的下颏,心中犹在沉思该如何和无忧开口,这时,却听那负责瞭望的兵士高声喊道,“建康!建康就在前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会是终章了。
 
第119章 终章
  “昶儿, 我们今天换新襁褓出门呀!”
  梅雨季甫过, 江左的天气便是一日热过一日, 无忧吩咐宫人们新裁的薄丝襁褓正派上用场。
  无忧把那快薄丝布在大床上细细铺平整。旁边,没了束缚的昶儿正撅着小屁股, 努力地想要尝试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翻身。
  乍听到无忧说话,正集中精神发力的小家伙呆了一呆,两条撑着的小腿力道一泄,“噗”得一下就歪倒了。
  昶儿憨态,殿内的侍婢们都被逗笑了。无忧把昶儿扶正包好,方笑语几句,却听司马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真是热闹!”
  杜皇后过世后, 陛下的脾性便越发古怪严苛起来。侍婢们慌忙止了笑声,见礼后,一众人等鱼贯而退, 偌大的寝殿很快就空了下来。
  ... ...
  “身子既是不便, 就不要行礼了。”
  司马衍瞄了眼无忧凸起的肚子, 慢慢行上前去, 道,“你又要抱他出去?”
  无忧微微点了点头,怀里的昶儿仿佛应和她的动作似的, 也欢快地叫了起来。
  半年的相处,司马衍早把无忧和昶儿之间的默契互动看在了眼里。他难得地弯了弯眉眼,略停一下后, 却是声音淡淡道,“桓崇的船队已经抵达建康的北码头了。”
  无忧一呆,不敢置信地抬起了眼睛。
  桓崇处理公事向来一丝不苟。那蜀主李势都被他的手下押回建康两月有余,他自己却仍是在千里之外的益州、荆州奔波。
  说实话,她也不是没有怨过。偶尔夜深人静,无忧在睡梦中惊醒,再一想到那嘴上同她柔情蜜意,做起事来却铁血无情的男子,不觉便会有气上心头。
  ...若没有他征蜀前的欺瞒,她便决计不会回去建康。不回建康,她便不会落至如今的窘境,成为司马衍的阶下囚!
  见无忧眸子湛湛,仍是一言不发的沉静模样,司马衍清了清喉咙,疑惑道,“你不是一直很期待他回来,把你带出宫去吗?”
  无忧顿了顿,低头逗了逗怀里的昶儿,淡淡道,“我是期待。可放不放人,还是由陛下说了算。”
  ...言下之意,就是期待也没用了?!
  无忧的话,让司马衍十分受用。他不自觉地连话都多了起来,“朕听闻,王家的王恬,和你那久未露面的阿父,竟然不约而同地一道去迎他了。”
  “...一个是有过生死之交的王家家主,一个是自己闻名遐迩的亲岳父,这老兵...还真是有排面!”
  ... ...
  桓崇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当他喜滋滋地下船,听王恬说到的第一句便是无忧被那司马氏皇帝掳进宫去的时候,他只想狠狠一拳把这姓王的嘴给砸烂。
  可是,等曹统青着脸、告知他同样消息的时候,桓崇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底里那高涨的怒火竟是将他气到浑身发抖。
  君夺臣妻!这是多无耻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情!
  一时间,他只想带着手下直接闯宫,在夺回无忧的同时,他还要把那司马衍给碎尸万段,再丢进长江里喂鱼!
  见他将衣裳一甩,便怒气冲冲地将欲按剑登马,曹统忙一把将他拦住,“先不要冲动!”
  “临海去了宫里好几次,虽然没能见到无忧,但司马衍同她保证过,不会碰无忧分毫。而且听她宫里熟识的宫人说,无忧每日里都是和小皇子住在一起,司马衍并不干预他们的生活。”
  “曹公,这样的谎话你也相信?!”桓崇木然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杀意。
  “桓崇,曹公说得是。这里是建康,不是荆州。你深谙军法,难道不知自乱阵脚的道理?!难道你不知道当年的苏峻是如何落败的吗?!”王恬也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道。
  “你们...!”
  “子昂,无忧是我的女儿。我的迫切之心,与你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曹统声音沉着,可那张日益清癯的面容上却有肌肉在不停地颤动,“其实...我最近也仔细想了许多,你这次征蜀大捷,震惊朝野。司马衍若是把无忧当成是针对你的人质,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叹我醒悟太晚,没有看破他的用心...”
  “桓崇,无论陛下出于什么目的,他这回都有些太过了!你先别急,我和曹公已经商量好了。今日你入宫,我们二人与你全程作陪!”王恬说着,口里显出些傲然之气,“‘王与马,共天下。’我是王家现任的家主,陛下再是倒行逆施,也会卖我三分的薄面...”
  “还有曹公...他曾做过陛下少时的师长。有我们二人在,陛下绝不会拿你如何。但相应的,你也要答应我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毕竟...”
  “毕竟他是你们的陛下?!”
  “不。”王恬上前一步,阻在了他的身前,“若他出现意外,司马氏是晋廷的主人。若他出现意外,波及得不会只有你我,还有这无数的江左百姓。”
  “王恬,我不是你那样的圣人。”桓崇言罢,冷冷地嗤笑一声。
  他侧过身去,狠狠撞开王恬,一下便跨上了马去,声音阴恻恻地,“在我心里,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无忧一个。”
  “如果司马衍真得对无忧做了什么,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 ...
  今日休沐,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皇帝也是不理事的。
  可桓崇率部一路匆匆,他怒发冲冠,无规无据,在这宫里竟是没有遇上半点阻拦。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建康宫的正殿。
  这里是皇帝和臣子们平日上朝议政的地方。离着老远,就见殿门处站了两排内侍。
  见桓崇一行到了殿前,为首的那年长内侍带头躬下身子,道,“桓将军,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桓崇“哼”了一声,便大步跨上殿去,王恬和曹统刚要随着他拾阶而上,却被那内饰们拦了下来,“王将军、曹公,陛下想和桓将军单独交谈,还请两位先在殿外暂候。”
  “可是...!”王恬的语气,颇不放心。
  那内侍低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怨怼...将军,还是暂避吧。”
  ... ...
  桓崇不脱靴、不摘剑,就这样伴着日光,大步踏进了殿内。
  殿内空荡荡的,除了正中央那端坐在帝位之上的司马衍,别无他人。
  “桓将军,别来无恙。”
  听了这声稀松平常的招呼,立于殿下的桓崇不由一怔,他眯起眼睛,向那容色苍白了不少的男子打量过去。
  少倾后,他径自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呢?”
  ... ...
  桓崇的声音刚落,屏风后的无忧心内便是一悸。
  手臂颤颤,她忙把熟睡的昶儿揽得更紧一些,两行眼泪险些淌了下来。
  从刚才开始,无忧和昶儿就被司马衍安置在了大殿的屏风后面,并被严令不许出声。她虽不知司马衍这回的意图何在,但这些天的接触下来,她也的的确确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只听司马衍道,“桓将军何必着急?”
  “将军守土开疆,平蜀有功。自本朝南渡以来,将军所取之功首屈一指,朕心甚慰也!”
  见桓崇立于原地,如木雕般不说也不动,司马衍又笑道,“我欲封将军为‘征西大将军’,另开府仪同三司,加封临贺郡公。将军以为如何?”
  桓崇依旧是一脸的漠然。
  就在无忧都想从屏风后探出头去,去瞧他神色动向的时候,桓崇终于开口了,“若这是夺妻的补偿,那我绝不会受。”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我只要她。”
  司马衍渐渐沉了脸色,“你可想清楚了?”
  桓崇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我想得已经很清楚了。我只要我妻回到我身边!”
  殿内骤然间安静了下来。
  无忧心内一甜,眼前又被温热的泪模糊了一片。
  她方拭过一次泪,这时却听司马衍道,“桓崇,朕以为,朕待你已经很不薄了...”
  说着,殿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却是司马衍慢慢地步下了大位。
  他一面走,一面道,“一个本该湮灭的贼子之后,竟然能做到一州刺史之位,你觉得...朕还不够大度吗?”
  ... ...
  无忧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
  ...桓崇的身世,不应是晋廷内的秘闻吗?!
  可是,司马衍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什么时间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明知道桓崇与他有宿仇,却还是用这种一对一的方式召他进宫,那今天这一场,岂不是设给桓崇一个人的陷阱?!
  却听司马衍娓娓道,“高平陵之变后,兴盛的桓家被司马氏先祖夷灭三族。桓氏一支幸免于难、东躲西藏,直到本朝南渡后,你父亲才借着名士的声望,成功跻身官场。”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没有躲过那场苏峻之乱。”
  司马衍盯着桓崇错愕的面容,意有所指道,“你们可能都在诧异,这么久远的事情,为什么朕会知道...”
  “其实,是王公在临去之前,把他对于你身世的全部猜疑,全部告知于朕。”
  ... ...
  无忧“呼”地站起身来。因为起得太快,她的头在一瞬间有些发晕。
  可就在这短短的一霎,前殿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噹”的一声,桓崇长剑一震,当即出鞘,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眼睛也变得通红,“很好、很好!”
  “百年前,司马氏几乎灭我满门,如今,你又要夺我妻子!”桓崇咬牙道,“此仇不报,枉生为人!”
  剑尖就在胸前,司马衍却无惧无畏,他甚至还悠悠道,“桓崇,你若是恨朕,无妨;你若是恨到想要一剑杀了朕,亦是无妨...”
  “你以为我不敢...”桓崇头筋迸起,眼角的伤疤也扭曲成了一个可怖的形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内突然传来了“哇——”的一声婴孩的哭泣。
  而后,便是一声女郎的叱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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