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你再睡会。”楚逊作罢,转身走了。
温月和沁星松了口气。
等彻底睡清醒了,楚含慈才意识到之前自己说的那话会不会有些重,但楚逊错在先,她也懒得想这个事,从床上起身后被温月和沁星带着一堆丫鬟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楚逊请个午安。
刚走到外院,楚逊竟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文绉绉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有些严肃,好像在哪里见过。
“爹。”楚含慈毫无心理障碍地喊道。
这声爹叫得楚逊心情十分舒畅,他道:“你这丫头,赖床赖到现在,你爹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有这种福气。”
“懒床算什么福气?”楚含慈道。
楚逊道:“能做别人不能做又想做之事,就是一种福气。”
楚含慈:“……”
楚逊对楚含慈介绍他身后的老头:“慈儿啊,这位是周夫子,以后就由他来教你读书写字。”
楚含慈:“……”
被梦里那老头每晚逼叨叨已经够烦的了,楚含慈不想白天也被一个老头逼叨叨,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用正常的口气说:“爹,我大字不识,周夫子教我肯定会头疼,还是算了吧。”
周夫子笑道:“三小姐不会的,能教三小姐读书识字,是老夫的荣幸。”
楚逊也道:“大字不识怎么使得?你是我楚逊的女儿,是侯府的千金,怎能大字不识。”
“……”楚含慈道:“可我年龄都这么大了,现在读书识字已经来不及了。”
楚逊:“来得及,怎么会来不及,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什么时候读书识字,都不会晚。”
“……”
“我蠢笨,学不会。”楚含慈干脆说。
楚逊突然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涌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别妄自菲薄,你很聪明,你若是蠢笨,天下人能以聪明自称的没几个。”
楚含慈:“……”
她也不知为何楚逊会这么高看她这个从乡下来的野孩子,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愧疚欠了她十六年的教育。最后楚含慈也没拒绝成功,刚用了午膳,就跟那周夫子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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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娴听说楚逊让周夫子去给楚含慈教书,笑道:“爹爹也真是的,周夫子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让我那三姐姐去折腾他。”
采荷道:“可不是么,一个从乡下来的丫头,可不好教,小姐,你说楚含慈会不会把周夫子笨吐血啊?”
翠枝道:“你这话倒夸张了。”
采荷:“哪里夸张了,会不会吐血你就看着吧,不过也真是的,府里私塾这么多教书先生,老爷怎么让他最看重的周夫子去教楚含慈呢。”
楚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也不把这个事放心上,只要楚含慈顶了她的位置就行,此时她只关心自己的指甲剪得够不够整齐,等翠枝给她剪完了,她道:“好久没有画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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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那楚含慈又不识字,你送她书做什么?还是那本储画仙问风山人的《随林游记》,那不是孤本吗,我都没看过!”楚妙红着眼睛对孙氏说,眼泪在杏眼里打转。
孙氏捏捏她的脸:“楚含慈从小被抱错,是个可怜之人。”
楚妙推开她的手:“娴姐姐才是最可怜的呢!她可怜什么!”
孙氏道:“你娴姐姐不还在府里住着?她可怜什么。”
楚妙:“……”
楚妙道:“娘,你想想看,要是有一天,有人说我其实是被抱错的,不是你和爹爹的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另有他人,是不是很可怜?”
孙氏道:“你应该感到幸福,而不是可怜。”
“为什么?”楚妙无法理解。
孙氏用手里的书敲她脑袋:“楚娴本不是你父亲的血脉,可却在侯府享受了十六年的呵护和良好教养,若她娘不使那种下作的手段,她是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享受十六年的尊荣,如今身世大白,侯府上下也没低看她,你爹爹和大夫人也还将她视为女儿,她应该感到满足和幸福。”
楚妙:“……”
她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孙氏道:“说到底,你只站在自己或者跟你类似的人的角度想问题,换个角度,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楚妙抿住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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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绘画课,画艺还不精的楚娜、楚星还有楚妙,都得提着书箱到私塾里去上课,给他们上课的是杨夫子。
杨夫子上课有个特点,就是每次上课之前,都会让他们先欣赏一幅问风山人褚棠佑的画。
今日欣赏的这幅画叫《云上月宫》。
画中,雾蒙蒙的云层上飘着一座楼,像极了天上的月宫。
杨夫子道:“问风山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别人都画山画鸟画花竹,都是现实之物,问风山人喜欢画梦中之物……”
楚娜杵着下巴,对陪在她身旁的小丫鬟问:“三妹妹怎么没来啊?我看她才最应该来上课。”
小丫鬟说:“她肯定还在忙着识字呢?周夫子亲自教她,她来上课了,也跟不上你们的进度呀。”
“唉,她应该来的嘛,这样我就不是这里最差的了。”楚娜换成另外一只手杵下巴,说道。
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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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居,周夫子眼睛瞪得大大地看楚含慈默出来的字,不敢相信。
“你、你都记住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周夫子教楚含慈识了五十个字。
他本没想过让她学一遍就记住,只是想先广而泛地多给她认些字,先提起她识字的兴趣,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剖析使她印象深刻,然后照着写几遍,多写几遍定就能记住了,他教她识了五十个字后,也是抱着看看她一下子识了这么多字,能默出来几个,谁知道她竟然行云流水地全部默了出来,一个不错。
楚含慈道:“我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个屁,楚含慈胡扯的罢了,她三岁那么点大的时候就梦见那个白头发老头,自称是前朝三朝宰相,天下画仙问风山人褚棠佑,说她梦见她是她的福气,她必须跟她读书识字,于是她从三岁开始,每晚睡觉,在梦里都会被褚棠佑摧残,今晚学写字,明晚学画画,没有哪晚上不折腾的。
此时她不再藏拙,只是既已逃不了,就干脆弄出一个“速成”的效果,这样既不会惹人怀疑,又能早点摆脱白日还要被人揪着学习的无奈。
周夫子双目炯亮,“好记性!好记性!不仅过目不忘,还从聪慧过人啊!”
“夫子过奖了。”楚含慈摸摸鼻子说。
周夫子又夸她:“不仅如此,三小姐也着实谦虚,之前还对侯爷和老夫说自己蠢笨,你哪里蠢笨,你父亲果然说的没错,三小姐是一个可造之材啊。”
楚含慈:“……”
她只能笑笑回应。
第14章 魔怔
日暮时分,庆宁侯府后院一道侧门,出现一道脸蒙面具、身着蓝衣的人影。
翠枝对这个蓝衣人道:“我也以为楚含慈接回来了,楚娴她会更睡不着,但是恰恰相反,楚娴昨晚睡得异常的好,今日也开始画画了。”
蓝衣人道:“或许是在强颜欢笑,怕侯爷和夫人为难。”
翠枝:“这个……倒不太像,我倒觉得可能是因为楚娴她想通了吧,不管楚含慈回不回来,已改变不了他不是庆宁侯和夫人亲身骨肉的这个事实。”
蓝衣人道:“可带来楚娴的画?”
“带来了带来了!今日楚娴兴致好,一连画了三幅画,我拿了一幅来。”翠枝说。
“终于。”蓝衣人感叹一声。
他道:“给我。”
翠枝从袖中取出画,递给蓝衣人。
蓝衣人道:“还有没有什么事要交代?”
翠枝想了想,“对了,昨晚楚娴有提到三皇子。”
蓝衣人:“三皇子?”
“嗯,不过她说她就是随便问问。”
蓝衣人:“问的什么?”
-
东宫,太子看着手里的画,眯住眸。
蓝衣人对他回禀道:“楚娴问丫鬟说,她们可否见过三皇子。”
“翠枝问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三皇子,她没回答,只是说随便问问。”
蓝衣人话落,等着太子发话,可太子半天都没有反应,只是盯着手里的画,声音冷沉:“错了。”
蓝衣人:?
“殿下,什么错了?”
太子道:“楚娴不是橘子吃不完。”
“……殿下何以见得?”
太子:“你不懂。”
他道:“她的画跟橘子吃不完的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蓝衣人:“会不会是……今日楚娴没有发挥好?”
他却看见太子额角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眼睛里不知是愤怒,还有伤心,猩红一片,他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声音冷森森的:“她,居然敢冒充橘子吃不完。”
“……”
“殿下……”蓝衣人想劝太子切莫大动肝火,可又知道他痴这个“橘子吃不完”的画入了魔怔,一时不敢多言,噤了声。
或许是气急了,太子忽觉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
“殿下!”蓝衣人惊住。
“画……画……把橘子吃不完的画给孤拿过来……”太子痉挛着脸说。
蓝衣人赶忙去取画。
太子爱极了橘子吃不完的画,将她的画挂在卧房最白的那面墙上,每日都要痴痴地看好几遍。
“殿下,画、画取来了。”蓝衣人将画呈到太子面前。
画上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戴纱巾,正在小溪边洗衣裳的农妇,画面质朴又纯真,右下角的落款是:橘子吃不完。
本画的创作者。
半年前,一个赏花宴上,这副画横空出世,为庆宁侯三小姐楚娴所做,“橘子吃不完”是楚娴的笔名,太子便因为这幅画,痴上了楚娴,即便他连楚娴的面都还没见过。
太子手上沾了血,不敢去摸那画,怕污染了它,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那画,看了好一会后,说道:“对不起。”
栽倒在桌上。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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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这么一块宝,周夫子教她识字教得如痴如醉,根本不想停下来,每当看见她又成功学会了几十个字,就振奋得像自己学会一样。
“夫子,该用晚膳了。”楚含慈说。
“哦……对对对,那今日就先到这吧!三小姐非常棒,天资非凡啊!”周夫子捋着胡须笑道,似怕他夸得太多了楚含慈会自满,又加了一句:“不过,再好的天资,也比不上勤学苦练,努力和勤奋也是一种天资。”
楚含慈道:“夫子说的是。”
“哈哈哈哈!”周夫人大笑起来,有些癫狂。
楚含慈:“……”
“如何?”晚膳过后,周夫子去了楚逊院里,楚逊对他问。
周夫子眉眼激动地将今日楚含慈的学习状况同楚逊说了一遍。
楚逊眸光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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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家教很严,哪怕是最受宠的六小姐楚妙,也得早早地爬起来去私塾听先生讲课,每次去听课都会带着她养的那只毛绒绒的松狮犬。
她路过念慈居的时候,看见楚逊带着几个扛着鼓的家丁往里面走。
“爹爹……”楚妙想喊人,人已经走了进去,她想知道楚逊要做什么,就跟了过去。
身后的丫鬟喊住她:“小姐,时辰快到了呀。”
楚妙只能作罢,抱着松狮犬退出来,继续朝私塾走。
刚走了两步,听见“咚咚咚”的敲鼓声,那声音震耳欲聋。
“怎么回事啊?”楚妙道:“是爹爹敲的?”
小丫鬟道:“估摸着是。”
“爹爹去楚含慈院里敲鼓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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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含慈在梦里做完了一幅《丫鬟晾衣图》,被褚棠佑指着鼻子骂。
“叫你画山画河你不画!你偏偏老是给我画什么美人图!你个不正经的丫头!”褚棠佑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楚含慈道:“山河来来去去就是那个样子,有什么意思,美人的一颦一簇可比山河有意思多了。”
褚棠佑又朝她喷唾沫星子。
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鼓声,将她震醒了。
楚含慈鲤鱼打挺坐起来。
“小姐,你醒了?现在卯时了,该起床了。”温月走过来说。
楚含慈:“……”
为了叫她起床,敲鼓?
她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窗边去看,就看见楚逊跟个疯子一样,左右手抄着鼓锤,用力地砸在一架大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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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子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楚含慈,笑道:“三小姐,侯爷对你严格,是看中你,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资。”
楚含慈:“……”
上午的课结束,刚用过午膳,楚逊带来一个上了年纪但身材婀娜的女子。
楚逊对她道:“这是王姑姑,谭艺司的司主,曾在宫里伺候过史贵妃,你今后好好同她学习淑闺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