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晴心里明白，这已经是江堰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了。
而他分析的也在理，在建筑工程产业链里，设计一向是弱势的一方，大部分项目都轮不到她说改或不改，除非是降低安全系数，要人命的情况，其他时候他们都是尽量满足对方要求。
想到这，夏天晴说：“好，反正这事时间还长，到时候我随时和你商量，我不会硬碰硬的。”
江堰的脸色这才稍稍松了：“嗯。”
……
第二天，夏天晴和纪怀德手下的张经理约好了见面时间，选在下午。
同一天上午，陆明洋也回复了夏天晴：“抱歉，昨天很早就睡了，早上才看到信息，我中午或是下午都不忙，哪里见？”
夏天晴给陆明洋发了个地址，前面都和她家一样，后面门牌号有变化，然后她说：“其实不是我约你，是江堰，我只是帮他转达。”
陆明洋见到那串地址愣了愣，随即问：“江堰一直住你对门？”
夏天晴：“嗯。你也知道，现在好多人在找他，他不方便去会所，最好还是在家里见。”
陆明洋许久才回复：“好，那你告诉他，我下午两点过去。”
……
到了下午，夏天晴去了会所见张经理，陆明洋也来到江堰家门口。
陆明洋按了门铃，门开了，露出门里似笑非笑的江堰。
陆明洋也没什么好脸色，进门后看见地上摆放着一双拖鞋，显然是让他换的，他没吭声，换好鞋走进屋，随意打量了一圈。
江堰从厨房里端出一壶茶，放在茶几上，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先坐吧。”
陆明洋落座，见江堰倒出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先是扯了扯唇角，随即开门见山的问：“有事求我？”
江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是互惠互利，友好合作。”
陆明洋：“只是说法不同，本质却一样。你想借我的手拿回项目，这事倒是不难，就看你出什么条件了。”
江堰喝了口茶，说：“你帮我，也是帮崔耀芸。搅黄了她弟弟，项目就回到她手里了，在继承人这事上也能多拿分数。”
陆明洋却故意刁难：“崔耀芸是我女朋友，但我们未必会结婚，她是不是做继承人，和我关系不大。”
江堰接道：“但如果落在她弟弟手上，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她那边的人，你是第一个。”
陆明洋这回没接话，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江堰轻描淡写道：“我和崔耀芸已经达成共识，这事就算你不帮忙，我也会想其他办法，而且一定会办成。到时候你再想表现，分功劳，可就是马后炮了。”
陆明洋放下茶杯，说：“我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拒绝合作，我只问你条件。你也知道，要我帮你，我心里会有多恶心，所以你的条件必须足够吸引我。”
江堰想了想，遂煞有其事的说：“拿回项目，我会建议崔耀芸，‘历耘’负责参投‘宇青’的项目经理，安排给你。”
陆明洋却不买账：“这是我应得的。”
江堰：“那么，未来‘宇青’和‘历耘’合作的项目，优先给你三个。”
三个，这就有点吸引人了。
陆明洋思考了一下：“口说无凭。”
江堰慢悠悠笑了：“你敢跟我要白纸黑字，不怕我拿给你妈看？”
陆明洋脸色微变：“谈合作就谈合作，你没事老扯我妈干嘛？”
江堰：“因为这招有效啊，不用才傻逼。”
一阵沉默。
两个男人谁也不让谁，互相瞪着对方，像是两个幼稚鬼。
半晌，江堰率先打破沉默：“我一定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合作么，本来就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如果你不信我，我也不敢找你帮忙。”
陆明洋安静了几秒，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拽。平日里好像对什么都胸有成竹，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得找我帮忙？”
江堰也在笑：“这还不是多亏了你的八面玲珑，之前结交孙构，后面又巴结崔耀芸，能和两边人都沾点边，还能让晴晴认定会帮我的，也就是你了。”
一提到夏天晴，陆明洋的脸色也变得古怪，他瞅着江堰，忽然问：“‘相亲’的事，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江堰眯了眯眼：“还不是你在背后搞小动作。”
陆明洋笑了，靠着沙发背开始装逼：“要是你们之间关系没问题，我有钻空子的余地么？”
江堰：“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大苍蝇”冷了脸：“你做不到让天晴信任你，她找我出主意，我作为朋友当然要帮忙，有什么问题。”
“有缝的蛋”跟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憋什么屁，我一清二楚。”
沉默几秒。
陆明洋不再跟他纠缠这个，转而问：“在巴塞罗那，你是故意接近天晴的？”
江堰扫来一眼，非常不耐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明洋：“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我的意义不同他人。你要恶心我，要把我这个朋友也抢走。”
江堰嗤笑：“你不如直接承认，你喜欢她。或许你也有过追求她的念头，但在你眼里，利益是第一位的，天晴没有这个资本。又或者，是她对着你不开窍，偏偏让我找到了开关，你知道那个人是我，气的不得了，这才反过来编排我。”
陆明洋脸色沉了：“不要顾左右言他，是不是我猜对了。”
江堰也是冷言冷语：“你动动脑子。我浪费自己的时间，飞去欧洲几个月，就为了恶心你？还是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我犯得上么？”
陆明洋停顿两秒，虽然有些半信半疑，却仍是问：“这么说，只是巧合？”
江堰：“废话，我可没这么无聊，找人调查你身边的朋友，都什么时候出国，去哪儿进修。她要是不去进这个修，那我还得想别的招儿接近她？你当我这么闲。”
经过江堰这么一解释，陆明洋也觉得不太合理，只是嘴上说：“这事你可是有前科的，也不怪我这么想。”
江堰“啧”了一声，道：“你那初恋和你一样，喜欢投机，就算不是遇到我，将来换一个人，也会把你踹了。”
陆明洋的脸色又不好了：“这就是你找我帮忙的态度。”
江堰一顿，说：“事是你先提起来的，我只是解释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
两个男人互相瞪着对方，直到江堰先收了脸色，拿起茶壶给陆明洋的杯子里续上水。
这一手虽然不算示弱，但也算是先示好了。
可陆明洋皱眉瞅着，却觉得有些不踏实，便问：“你又想干什么？”
从小到大，他和江堰斗来斗去，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套路，哪怕对方稍稍表达出一点善意，彼此都知道那后面一定跟着更深沉的恶意。
江堰吸了口气，微微一笑：“接着谈正事啊。”
陆明洋升起戒备。
直到江堰把纪怀德派人接触夏天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陆明洋先是一怔，随即也想到了和江堰一样的隐忧。
江堰说：“晴晴不听我的劝，表面上答应我配合他们，但我想要是有机会让她拿到证据，她肯定就把我的话抛在脑后了，一定会冒险。”
陆明洋问：“你希望我拉她一把？”
江堰：“或者，遇到了突发情况，她顾不上自己，我希望你能通知我。”
这回，陆明洋看他的眼神变了：“这么说，你不是玩玩了。”
江堰：“当然，你以为我是你。”
陆明洋的脸色又耷拉下去了：“……”
江堰：“？？？”
陆明洋：“你找我合作，以后跟我说话还是客气点。”
……
同一时间，夏天晴来到会所，一路穿过走廊到事先安排好的包厢。
进门时，屋里已经有两个男人，一是那位姓张的经理，另外一位毫无意外，就是纪怀德。
尽管此前已经猜到张经理约她是为纪怀德牵线搭桥，但夏天晴脚下一顿，仍是故意露出诧异的表情。
张经理起身相迎，好像生怕夏天晴跑了似的，十分热情地介绍：“来来来，夏总，请允许我为你引荐，这位是纪总，‘丰盛’的老板。”
夏天晴笑了一下，和纪怀德握了下手，对上他那张纹路深如沟壑的老脸，淡淡一笑：“纪总，我自然认得。您好。”
纪怀德笑起来时，是皮笑肉不笑，一看就不真诚，还有股阴狠劲儿，但说话却很周到：“夏总啊，好几次见你都没机会聊上两句，今天正好，咱们可以慢慢聊。”
三人落座，张经理给两人倒上茶。
夏天晴扫了眼茶杯，也不打算跟纪怀德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纪总费这么大功夫约我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合作要关照呢？”
纪怀德一顿，随即笑道：“夏总可真是痛快人，正好，我这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边说边给张经理递了个眼色，张经理意会，将放在手边的文件夹拿给夏天晴。
夏天晴接过扫了两眼，转而看向纪怀德：“‘青山绿水小区’，这不是‘宇青’的项目么，我听说是和‘历耘’合作的。”
夏天晴故意做出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很快将文件夹合上，放在一边，又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项目和Live Life签了设计合同，施工方本来定的是宋总，但很可惜，合同还没签，项目负责人就换了。照现在来看，施工方已经定了纪总。但我不明白，纪总找我谈什么合作呢？”
来之前夏天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付纪怀德这种老油条，万万不可卑躬屈膝，更不能太过礼貌，这老东西习惯了被人奉承，越是这么做越会被低看一头，被他当成碎催。
既然是纪怀德主动约她来的，光是这一点就令她占了一点上风，她是很想介入“宇青”的项目，却又不能表现出太过积极，最好就是让纪怀德觉得，她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这样才能谈条件。
这边，夏天晴主动把事情戳破，纪怀德也不用再绕圈子，直接说：“设计的确给了尚欣，她的公司也是夏总原来的东家，那边什么情况你应该很清楚，结构这块，人才稀缺。我这边，是想举荐夏总和老东家合作。”
夏天晴扬着眉少“哦”了一声，垂下眼想了几秒，随即说：“纪总的举荐实在让人意外，在我给您答案之前，有几个问题想先搞清楚。”
纪怀德痛快道：“夏总请问。”
夏天晴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一点咄咄逼人：“在前面的项目里，我和丁荃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为什么纪总还会想到找我合作呢？”
纪怀德没想到夏天晴会表现的如此犀利，好像对他的推荐并不买账，没有立刻接话。
反倒是张经理快速说：“丁荃做的那些事，很多我们也不知情，想不到她胆子那么大，搞出人命，这事我们也十分后悔啊，出事以后也非常配合专案小组的调查工作。其实夏总，我们特别理解您的心情，咱们在这件事情上是一样的，都是受害者啊！”
这话说得好听，三言两语就把同流合污变成了装无辜，几句话就要摘清关系。
夏天晴听了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没有戳破，毕竟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跟他们争辩谁是谁非的，而是因为这件事她必须当面提出来，给对方一个“搪塞”的机会，否则他们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对丁荃的事半点质疑都没有。
夏天晴转而又问：“那么，历城有那么多出色的结构，为什么纪总会想到我呢？”
回答她的又是张经理：“夏总在专业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您是我们的首选。”
这样的敷衍显然不能搪塞过去，夏天晴应道：“我是很注重专业，但我不是唯一注重专业的，会不会还有其它原因？”
张经理一愣：“这……其它原因？”
夏天晴非常直接：“我指的是，我和‘宇青地产’江堰的关系。”
这回，张经理词穷了。
纪怀德呵呵一笑，说：“夏总还真是直白。”
夏天晴：“既然是谈合作，不如大家都坦白一些，拿出诚意，节省时间。刚才纪总还说，你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张经理汗都要下来了，他可是从没见过有人敢跟纪怀德这么说话。
纪怀德却仍是在笑，笑的瘆人：“没错，我推荐夏总，就是因为你和江堰的关系。不瞒你说，虽然尚欣拿下了设计合同，但是结构这一块‘宇青’一直不是很满意。我们先后也推荐了其他公司的结构专负，都被否了，于是我就想到了夏总。一来，夏总在专业上令人信服，二来，你和尚欣也是老朋友，三来，夏总的公司听说有‘宇青’的投资占股，就在最近‘宇青’还有意追投，这说明‘宇青’很看重夏总。那么，如果夏总愿意来接专负，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听到这，夏天晴故作恍然，随即说：“纪总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听您这样说，倒是对我额外关照了。只是我不明白，这是设计方面的事，就算要换找外援，也应该是尚欣来和我谈，怎么让施工先出面了呢？”
纪怀德说：“尚欣啊最近太忙，今天还在外地出差，刚好这项目我们是总包，等到施工的时候，主要还是我们和夏总对接图纸的问题，所以这事我就代劳了，在前期先和你沟通好，这也是给后面节省沟通成本。”
夏天晴没应，只是微笑，似乎不太满意纪怀德的说辞。
纪怀德也很清楚夏天晴不好忽悠，说到这又和张经理递了个眼色，张经理便将放在他旁边的第二个文件夹递给夏天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