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自问已经够自私淡薄,可是亲耳听到母亲已经舍弃刚被父皇厌弃的二哥,仍不可避免心寒了下,他低下头,许久才应了声是。
齐王现在困于皇觉寺,平王被押在府中,京城里头只有两位年龄正合适的皇子,一位是晋王,一位是康王,照理说,这两人中,晋王可能性更大,但现在朝臣们却不敢贸然押宝了。
谁知道到时候皇上会不会突然犯什么轴,叫康王继承皇位,虽然晋王占嫡,但康王占长啊。
因此,齐王不在这半年里,京城和朝野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至于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各人又有各人的章法了。
反正不管这里如何,山上皇觉寺,齐王一家人过得是十分悠然,平日里念书讲故事玩游戏用着齐王府每日送过来的份例,生活水平一点没降低,无事的时候再去拜访会寺庙主持长老什么的,跟他们一起探讨佛经和人生真谛。
齐王的心是越来越平静,这么多年积攒的压抑的说不出口的怨恨与激愤也奇迹般平复不少。
明清作为身边人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王爷的变化,他面上没说什么,过后却背过身抹了抹眼睛。
然后对载向慕就更加上心了,上心到殷勤几日后,王爷看着他的眼神分外不爽,然后直接打发他回京办事了。
明清走后,载向慕还空落落了几日,明清这几日给她带的小玩意都可合她心意了,她揪住齐王的袖子,眼巴巴问:“明清去哪儿了?”
齐王眯起眼,意味深长说:“你更喜欢和明清待着还是喜欢跟本王待着?”
载向慕一愣,旁边保持安静的应微应菲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束住手脚,寂静无声,这是个送命题啊,傻孩子!
好在,她没彻底傻掉,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喜欢跟你?”
齐王傲娇地哼了一声,这才放过了她。
应微应菲齐齐舒了口气。
京城和朝野微妙的平衡在一道圣旨发下去后产生了些许波澜——皇上为晋王和卫国公嫡女卫偌娴赐婚。
卫国公府乃顶流世家,权势滔天,皇上为晋王赐婚卫国公嫡女,难道皇上有意晋王?
一时间,诸位朝臣坐不住了,想办法探听皇上心迹的,犹豫着给晋王投拜门贴的,平静了许久的京城终于热闹起来。
皇宫,勤政殿。
应付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皇上长叹一口气,身子倚在身后的龙椅上,双目无神盯着屋顶沉默发呆。
胡总管端着碗黑苦黑苦的药进来,放到龙桌上,看到皇上这样颓丧无力的样子,不禁心疼,殷殷劝道:“皇上,药好了,您喝药吧。”
皇上一动未动:“放着吧,朕不想喝。”
胡总管哎呦道:“您怎么能不喝药呢?您再这样下去,身子就彻底垮了。”
皇上苦笑一声,“朕心气儿已经垮了。”他愣愣盯着屋顶,看着上头精致琉璃的颜色,出了会神,突然道,“你知道吗,朕昨晚梦到茵茵了。”
胡总管愣住,茵茵是先王妃的闺名,他自然是知道的,皇上,已经很多年没敢提起这个名字了。
想起先王妃的为人,便是胡总管再偏向皇上,也不免叹了口气,先王妃多好的人啊,想当初,皇上和先王妃多恩爱啊,当时齐王殿下还是个孩童,整日承欢膝下,嬉笑调皮,又冰雪聪明,那美满快乐的场景,过去这么多年,还时不时浮现在胡总管跟前。
可是这一切,都叫皇上给毁了。
不,这怎么能是皇上的错,都是皇后那个恶毒女人,勾/引皇上,陷害设计先王妃,皇上只不过,没能过去男人本能好/色一关罢了。
胡总管笑道:“想来,先王妃放心不下皇上,所以特意托梦叫您注意身体呢。”
皇上摇摇头,苦笑着闭上眼,“朕有自知之明,茵茵最是敢爱敢恨,爱恨分明,朕那么对她,她怎么还会惦记着朕,若是可以给朕托梦,她,”嗓音颤了一下,“她恐怕恨不得离朕越远越好,恐怕连看朕一眼都觉得多余。”
胡总管着急:“怎么会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齐王殿下的份上,先王妃也不会这么做的。”
提到齐王,皇上眼神恢复一丝清明,“齐王……这孩子对朕恐怕也藏着怨恨,茵茵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儿子了。”
胡总管说:“不会的,先王妃毕竟……”毕竟什么呢?他也卡壳了。
毕竟和皇上这么多年的情分?救下他,照顾他,在他的追求下嫁给他,和他生儿育女,最后反被背叛了吗?
——要是他,也得拎起把锄头把这狗男人脑袋锤爆啊!
胡总管勃然变色,脑袋晃成个拨浪鼓,他怎么能那么想,不对,不对,全是皇后那个恶毒女人的错,对,全是那个女人的错。
想到齐王,皇上彻底恢复了清醒,他扭头问胡总管,“齐王在皇觉寺怎么样?”
胡总管立即笑着回答:“齐王殿下人很好,太医禀报说殿下身体也大好了。”
皇上点点头,总算有个欣慰的事,想了想,他端起药一饮而尽,他这把老骨头还得撑一段时间,撑到齐王痊愈,朝臣们没有攻讦的借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将皇位传给齐王了。
许久后,殿里传出来一道声音,“齐王在皇觉寺待得也够久了,不知道反省得如何,改日把他宣回京吧。”
……
坤宁宫。
“你说什么,皇上要将齐王召回来?”皇后霍然起身,雍容精致的面庞上满是狰狞和震怒。
一个小太监跪在下头,瑟缩着脖子回答:“奴才在外头,听得不真切,但的确隐约听到齐王和召回的字眼。”
“好!很好!”皇后猛地拍了下扶手,猩红的眼底隐现泪光,“本宫被那个贱种如此侮辱,皇上不仅没有大惩,现在还想将那个贱种召回来。”
她咬牙切齿,心想: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
自从载向慕学会说话,教袅袅说话的工作才算正式展开。
不过两人,一人一鸟不知道是不是有代沟,说话总是不一致,总是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
诸如此时——
“茯苓糕~”
“不好看。”
“好看!”
“眼瞎?”
……
应微应菲笑着忙将这只嚣张至极的鹦鹉带了下去,没看到姑娘鼓着脸,眼睛都瞪成珠子状,再教下去,一人一鸟一个不和大打出手怎么办?
鹦鹉被带下去了,某个人的气却没消,坐在原地气哼哼地鼓起嘴巴,拼命蹂/躏手里的帕子。
齐王走过来,捏了下她快可以挂葫芦的小/嘴巴,“不生气,你比袅袅厉害多了,你会说很多句话,它会吗?”
载向慕愣了愣,眼神慢慢亮起:对哦!它没我厉害!
她顿时喜滋滋地晃起了脑袋。
齐王笑一声,揽住她的腰:“咱们安置吧。”
顺便,伸出手——
“本王瞧着,你这里更鼓了,可见都是本王的功劳,咱们继续努力。”
载向慕眨眨眼,反应过来,呼的一下跳上/床,钻进被子,死死裹住自己的小身子,拼命摇头:“不不不!”
不,不弄了,那个感觉太奇怪了。
齐王慢条斯理脱掉外衣,道貌岸然地笑了下,“乖,本王不会害你的。”
载向慕:“嘤——”
……
凌晨时分,大部分人还没醒,明清敲响了正屋的窗户。
齐王睁开眼,穿上衣服,打开了门。
走到外头,皎白的月色下,明清一脸惊惶:“王爷,皇上吐血昏迷了。”
……
齐王连夜带着人回了京,应微应菲还有一部分侍卫留在这里,保护载向慕。
齐王确定出事了,因为就在他回京的路上,连续遭遇了两拨暗杀。
他骑着马停在路边,头上是一点点清亮熙白的天空,身后是叠成一座小山的尸体和血渍,明清抡着把刀冲过来,脸上尽是杀人时迸溅到脸上的血点,他囫囵得抹了一把,望向齐王的目光充满坚定和锐不可挡。
“王爷,一切清理完毕,咱们继续前进吧。”
齐王沉默着,神色平静地叫人看不出任何意味,他开口,吩咐道:“再分出一半人马,回皇觉寺,保护王妃的安全。”
明清愣住,犹豫了会儿,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若是以往,他定然要以王爷安全为重,但现在,一来他感激王妃,二来他深刻地知道王妃对王爷的重要性,若是王妃出事,那王爷……想到那个场面,他浑身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因此对于王爷的吩咐,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毫不犹豫拨马回旋。
齐王领着剩余人马来到京城墙门这里的时候,发现已经有百姓排了很长的队,但城门却迟迟不开。
百姓们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明清跟齐王说:“城门好像封了,我们的前锋人马早就来了,叫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没人开门。”
齐王低下眼帘,沙哑的喉咙里滚出一句话:“砸门!”
在齐王派人砸城门的时候,宫里头,皇后收到宫外的来信,“啪”的把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这群蠢货!”
她气得咬得牙齿“咯咯”作响,额头上迸现一根接一根的细小青筋,手下拳头紧握,实在没忍住,“嘭”一声,又锤了下桌子。
这帮蠢货,把她好好的计划都打乱了,本来想着给皇上投毒,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世,而后拿出遗诏,光明正大地册封晋王为下一任帝王,结果现在突然造反,皇上还没彻底死亡,还给外头齐王以可趁之机,打草惊蛇。
她咬住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生生气晕过去。
来禀报的侍从小心翼翼说:“说是老国公爷找到了平王,然后两人一顿商量好,直接就揭竿造反了。”
皇后闭上眼,神情隐忍暴怒,她这一辈子,唯有两个缺憾,一个是愚蠢无用的娘家,一个是蠢笨似猪的长子。
好半晌,她终于冷静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猛然拉开门,走了出去,想前往皇上的寝宫,结果刚走出不到十步,便被一队身着龙虎服的龙武卫逼了回来。
龙武卫手持长戬,面容冷淡:“皇后娘娘,您不能出去。”
皇后勃然变色,“放肆!本宫是皇后!”
龙武卫神情不变:“皇上昏迷不醒,我等听从皇上紧急口谕,各宫主仆,皆不得出来乱跑。”
皇后脸色一变,不过她也知道,龙武卫独听命于天子,别说她,就是齐王在这里也号召不得,她咬着牙,只好准备转身回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龙武卫表情一变,再顾不得皇后,提着长戬扭头就朝皇上的寝宫跑去。
皇后愣了下,神色变幻了会儿,咬住牙,紧跟在龙武卫身后跟了上去。
等齐王将大门轰开的时候,廖总兵的人马也到了,自廖总兵获得胜利之后,便被皇上提了两级,派在京城附近做事,这次收到齐王飞鸽派过去的急信,立马就带着人马赶过来支援了。
齐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闯进皇宫,看到的却是满朝文武跪下的场面。
皇后意得志满地持着一张圣旨,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传位于皇二子,平王。”
她抬起眉,张扬地看向齐王,“齐王,你这是做什么?要逼宫吗?”
齐王盯着她手里那张圣旨,以及旁边春风得意,扬眉吐气的平王,蓦然一笑,“本王不认同这张圣旨。”
皇后冷笑两声,“不认同?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人,齐王以下犯上,有谋逆造反之心,给本宫拿下!”
平王挥着手和道:“拿下这个逆臣贼子!”
他瞳孔放大,神情亢奋,他已经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被困在平王府整日不见天日的感觉他受够了,现在,他要让齐王尝试下这种感觉。
然而,面对皇后等人的来势汹汹,齐王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神情似笑非笑。
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她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扭头,呵斥周围的人:“你们是聋子吗?听不到本宫的话?”
周围的将士终于动了,皇后表情刚有所缓和,就看见这些将士走到齐王跟前,放下手里的刀刃,而后,齐齐跪了下来。
齐王神情格外闲适安逸:“造反?逆臣贼子?你觉得,现在谁才是逆臣贼子?”
皇后脸色大变,急急后退几步,奋力吼道:“放肆!放肆!本宫告诉你,皇上已颁下圣旨,我儿就是下一任皇帝,你胆敢逼宫造反,是要记入史册遗臭万年的。”
齐王不屑一笑,他的行为需要后世之人去点评?
平王已经哆哆嗦嗦藏到了皇后身后。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一道明黄色身影被人搀扶着蹒跚走进来,对上皇后大惊失色的神情,他阴下脸,恨道:“毒妇!你说谁是逆臣贼子?”
朝臣回头看到来人,顿时喜极而泣:“皇上,您还活着!”
……
等到一切落下帷幕,已到了傍晚时分。
皇后被废,平王被抓,陪同皇后造反的皇后娘家人也统统抄家灭族。
待到一切平静,齐王拎着一样东西进入了皇上的寝宫。
皇上正在胡总管的伺候下吃药,见他进来,摆摆手让胡总管下去,而后抬起头,对齐王虚弱一笑,“你来了。”
齐王没有应声,立在床头低首看他。
经过此一役,皇上真的老了,头上华发丛生,脸上布满皱纹,双眼空洞无神,眼下更是青黑一片,一瞬间,竟叫齐王抬不动脚步。
但他终于还是动了,将手上东西交给他。
“这是什么?”皇上愣住。